及时单元

以梦为马①

海子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 吐出光辉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②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 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 抱住她 在故乡生儿育女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静的家园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 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注释]

① 选自《海子诗全编》，海子著，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7年版。

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中国上世纪80年代新文学史上一位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

②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此句出自革命烈士何敬平1948年夏在国民党中美合作所渣滓洞集中营写下的诗歌。

赏析]

这是一首几乎不需要做太多解读的诗歌，因为海子不是用他的逻辑或者思想写作的，而是用他的灵魂，用他的火一般的情怀，甚至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幻想写作出来的。在这首诗里，作者对诗歌的看法和向往，事实上是对精神沦丧、物欲高涨的时代的否定，也同时在令人惊讶的自信中，渴求光明。“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难道我们不能从中感受到诗人那开阔的精神境界，以及他对于诗歌救赎灵魂的决心吗？

发 现①

闻一多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②，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呕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

注释]

① 选自《闻一多诗》，闻一多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闻一多(1899―1946)，本名闻家骅，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新月派代表诗人和学者。

② 罡风：天空极高处的风，有时用来指强烈的风。

赏析]

有人说，闻一多先生是“中国最愤怒的爱国诗人”。他满腔的爱国热情，会在他的诗篇中像火山一样爆发。这首诗里，作者最初的“发现”，是对现实的极度失望，以及由此带来的愤怒和不满；而在诗歌的，他又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对祖国的爱竟如此的强烈――“我哭着叫你，/呕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这种对比，新奇独特，感人至深，加之诗歌铿锵有力的节奏，无不让人回肠荡气。

盼 望①

艾青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那

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一个盼望出发

一个盼望到达

1979年3月，上海

注释]

① 选自《艾青诗选》，艾青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海澄，浙江金华人，中国现当代著名诗人。

赏析]

起锚、抛锚，这对海员来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概念，一个是出发，一个是到达，然而它们都带来了愉悦的心情。于是，无论是“洁白的浪花”，还是“铁链的喧哗”，都成为生活中最美妙的诗，都是我们的理想彼岸。“愈丰富地体味了人生的，愈能产生真实的诗篇。”艾青在《诗论》中的这句话，可为这首诗做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