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生命的追问

石头与土豆

假设现在是秋季——十月下旬或十一月。树叶大多已经变黄，甚至飘落。浓郁的金黄色树叶带着夏日的温暖覆盖了大地。山毛榉的灰色枝杈笼罩在薄雾中，潮湿的地面上混杂着正在腐烂的树叶和植物茎秆。你弯着腰，双手沾满黏糊糊的泥土，正在聚精会神地收获土豆。有些土豆可以很轻松地拔出来，个别的却需要用铲子来挖。循着轻柔的节奏，土豆从地下到了篮子里。这里有块石头——扔到一边去——哎哟，不对！——可能是个土豆！应该怎么分辨是石头还是土豆呢？问得好！咱们不妨稍事休息，直起腰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如何区分石头和土豆呢(图2)？二者都是又圆又滑，又硬又重。如果撒手，石头和土豆都会落在地上，在地上产生类似的冲击力，扔到篮子里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两者都不透光，会投射出阴影，有坚硬的表面，用手指捏不动。但是，石头的内外大致相同——至少土豆地里那些沾满沙子的碎石是这样的——而土豆的内部和外部却大不相同！野兔咀嚼土豆时我们可以看到它们闪耀着白光，有些土豆里面甚至还黏糊糊的。这不由让我想起我们在春季种下的那些土豆，这个腐烂的土豆可能就是当时种下的。但是新的土豆、这些我们在冬季食用的又硬又圆的宝贝来自何方呢？

请回想一下我们在春天种下的土豆，那些表层干瘪、个别地方生了白色根须和紫绿色嫩芽的土豆(图3)和现在收获的土豆有天壤之别。种植的时候，你必须非常小心，要把生了根须的部位朝下、嫩芽朝上；当然，还要拔掉其他嫩芽，只留下较大的那棵。就凭这么一个皱巴巴的老玩意儿，怎么会带来这么多金黄色的果实呢？(在有些国家，人们甚至称土豆是"地里的苹果"！)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土豆要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绿色植物(图4)，但这就能解释新土豆的诞生吗？

不妨思考一下，落叶当中那些小小的山毛榉果是怎样成长为田野中的那些大树的呢(图5)？出现这种情况好像确实不太可能——然而这种情况的确出现了！

到现在为止，石头和土豆的其中一个差别已经开始很明显了：如果放手不管，土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不管是放在水槽下还是地窖里，每年春天的时候，北半球各地的土豆都会开始枯萎，长出白色的根须，发芽。不管通过什么途径到了地窖里，石头也不会枯萎或发芽。不管从外面碰撞还是敲击，石头都不会生长。生长是一种随时间推移而发生的变化，单单通过温度、光照和水分等因素无法解释。外界因素可能会加速或放缓生长速度，但是在某种意义上，生长本身是独立于外部因素的。它就是发生了！

我们可以比较轻松地判断出石头和土豆之间的区别。双手拿一块石头和一个土豆，我们甚至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一个是"有生命"的，另一个却没有。但这又意味着么呢？我们怎样才能开始探讨土豆具备，石头却不具备的这种能够变化、生长、有生命的特质呢？

开展科学研究

科学研究活动就是为了追求知识。这并不仅仅是其他人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代表我们做的事情，当我们每天都比昨天有新的发现时，我们自己就在做了。科学是属于每个人的日常基本活动，实际上科学就是人类的一项基本需求。我们孩提时代感到疑惑、开始凭兴趣探究周围环境的时候，科学研究也就开始了。我们或许可以说，疑惑或兴趣带来了问题，而寻找答案，就是科学研究。

我们不妨从简单地观察周围的世界开始，然后思考弄清事物原理的过程是怎样的。拿一根蜡烛，在光线不怎么充足的房间里，把它放在一块白色桌布或类似的浅色的平滑表面上，拿一盒火柴，点燃蜡烛。在桌布上较靠近蜡烛的地方摆放一个物体——那盒火柴就行(图6)。你会在桌子上看到什么？然后再把火柴盒前后挪动，或者保持火柴盒不动，挪动蜡烛。仔细观察整个过程，看看你能否发现可以解释所观察到的所有现象的规律，而且这条规律应该可以地预测各种移动方式带来的结果。

现在拿一根山毛榉树枝，观察一下上面的幼芽(图7)。有没有可能发现一条规律，可以判断明年树枝上的叶子会如何生长？到了春天，你可以看到叶子舒展开来，新的枝条在生长(图8)。你可以非常确切地看到枝叶的生长顺序和叶子形状的变化，但是你能预测会有多少树叶，它们是在什么时间生长，如何生长，甚至哪些幼芽会长大而哪些不会吗？

或者你可能愿意播下一粒种子，观察随后的幼苗生长、开花和结果，比如种下这株千里光草，你或许可以描述并画下植物从种子到发芽、开花等环节的整个过程，但是，就像我们能够描述影子"发展"的规律那样，你能找到植物发展的规律吗？二者有何区别？

我们又回到了石头和土豆的问题。石头和土豆都会投射影子，山毛榉嫩芽和千里光草种子也是如此。但是土豆、植物嫩芽和种子有着石头和火柴盒所缺少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而且这种变化仅用外部原因是无法解释的。以我们理解影子实验的认知层面，这种自我推动的发展是无法解释的。不管我们付出多少努力通过原子、分子、植物激素等类似的观点去做出什么样的"解释"，有自尊心的科学家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明白或能够解释生命的奥秘，虽然大家都可以清楚地明白从某个光源产生影子的因果关系。根不是植物抽条的原因，太阳也没有创造出花朵。然而，关于我们描述的一系列事件却似乎有一种内在的法则，因为春天里每棵千里光草的生长、每个山毛榉幼芽的舒展、每个土豆的发芽都是大致相同的。我们怎样才能更加确切地研究这种现象？我们该怎样开始研究生命有机体的现象？我们该怎样研究出一种观察、思考事物的方式才能正确地看待生命过程，从而让我们可以研究令土豆不同于石头、促使千里光草生长的"东西"呢？如果想要如同理解投影原理那样清楚地掌握有机自然界的情况，我们就需要这种方式的帮助。

谁在发光？

对具备健康常识的人来说，影子的形成原理非常明了。借助简单几何构图的帮助，从光源、固体和平面等任何已知条件，我们都可以轻松地预测影子的结果。如果一根6 英寸高的蜡烛放在一个2 英寸高的火柴盒6 英寸之外，那么桌面上影子的长度该是多少？从下面这幅图(图10)可以看出如何计算影子的长度，方法是画一条直线把火柴盒的高度投射到代表桌子的那条直线上。你可以按照比例画一下这幅图，然后检验一下用真正的蜡烛、火柴盒和桌子实验时影子的长度。

搞清楚了影子投射的"直线延伸"原理后，你就可以画图预测更复杂的物体的影子。甚至像下面这个实验这样，原本复杂的结果或许也会变得非常容易理解：把火柴盒放在一张白纸上，拿一根点燃的蜡烛缓慢地绕着火柴盒移动，不断变换高度和距离，然后在纸上记下蜡烛处于一系列不同位置时火柴盒影子的轮廓，结果或许如图所示(图11)。我们可以把这些图案看做是三维空间发生的连续事件在二维空间的形变序列。我们已经创造了一个形变序列，只要重复同样的外部条件，就可以非常地复制这个结果。

这种在二维空间绘制的序列图形实际是三维空间发生的连续事件(牵涉有人移动蜡烛)的影子。从某个角度看，如果我们把千里光草的叶片摘下来，按照它们的生长顺序平放到一张纸上，我们也可以发现与上面类似的情况。图12 在二维空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在三维空间连续发生的事件(千里光草的生长过程)的发展过程。(这些都是压制树叶的影印图，所有树叶都是在同一时间从同一棵植物上摘下来的。如果你自己也想一试，请务必只摘主干上的叶子，同时还要按照生长的顺序排列。至于如何压制叶片，请参考附录的内容。)

你也可以一试，但务必注意只摘下主干上的叶子(千里光草一年到头在各地都能找到，盎格鲁- 撒克逊人给它起的名字"Groundeswelge"意思是"土地吞咽者"，如今苏格兰人给它起的名字是"Grundy Swallow")。在这个过程中，你或许会要纳闷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奇异的现象？

是谁在发光？是什么原因把这些图案投射到生长中的植物的叶面上？更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开始研究是谁在发光？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艺术家对科学的贡献

到现在为止，情况可能已经很明朗了，有机自然界生命形式的"发展过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们的肉眼观察不到、常规的心智无法理解的。自科学诞生以来，科学家们(以及普通人)一般都承认，非生物世界和生物世界之间显然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且直到最近，这种差异还一直被看做是难以超越的。要理解非生物如何变成生物，我们必须引入"生命力"或"以太"这种神秘因素。哲学家康德(Kant)的观点仍然对我们现代的思维方式有很大影响，他甚至曾经努力去解释过为什么人类无法超越这种差异。在他看来，"明白"有机世界所需要的那种智慧是"智性直观"(思维原型)，而智性直观是在人类能力范围之外的。这种观点现在仍然有人相信。

然而，就在两百多年前，德国最伟大的艺术家、诗人、剧作家之一，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开始了对包括植物在内的自然界各种现象的研究。歌德一直从大自然"宇宙公开的神圣秘密"中得到艺术创作的灵感。他相信，如果你知道如何观察，就会发现感官世界中的这些秘密。按照他的感受，艺术和科学都源自或者会引导我们去发现那种"万有的本源"，因为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才有了世间万物。在从艺术转向科学的过程中，或者说在科学领域运用艺术的时候，他发展出了一种观察植物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做到康德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与歌德同时代的人大都没把他的科学发现当回事。和如今一样，当时的人们也认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是科学和艺术这两极领域的天才，他关于云、植物、矿物、动物、色彩和人类等观察的著作在魏玛市的档案馆里被束之高阁。直到一百年后，年轻的科学家、哲学家鲁道夫?斯坦纳(Rudolf Steiner，1861-1925)被安排来编辑这些材料的时候，歌德在科学方面著述的重要意义和价值才得到承认。鲁道夫?斯坦纳随后又把歌德的工作发展成为一种人人可以利用的科学探索路径。为了赞誉歌德所做的贡献——为探索有机体的方法打下了基础——他称歌德是"有机世界的哥白尼和开普勒"。在他看来，对有机科学的发展来说，歌德的"观察方法"就像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的那两位巨人做出的贡献一样伟大。

受歌德的启发，在本书中，我们初次步入植物世界中"隐藏的秘密"的旅程。那将是一次探索之旅，我们恳请你不仅从科学的角度，而且要从艺术的角度积极参与其中。歌德既是伟大的艺术家，也是伟大的科学家。我们努力的目标，就是追随他的脚步，以艺术的方式开展科学研究，让我们对真相的研究启发艺术。这个真相，就是既创造了人类，也创造了周围世界的内在法则。歌德说过：

"钟情艺术与科学的人必定有信仰，

对两者都不感兴趣的人好有宗教信仰。"

除实验和观察的练习之外，我们也会邀请你一探自己的创造能力，尝试一些艺术练习，希望由此可以让你更深入地观察"日常科学"，同时释放你作为普通的"生活中的艺术家"的想象力。

进行艺术创作

无论何时，只要我们改变外界或周围的环境，我们就变得像"日常艺术家"一样具有创造性。除了本身的实用性外，我们起居室里家具的摆放，日常衣着的选择，我们的笔迹，甚至就连我们打电话时在记事本上的涂鸦，都是我们内在品质的外部表现。我们可以看出，这些都反映我们的条理性、我们希望被看待的方式、我们的个性或短时的心情。有没有一种与我们的创造性潜力共事的方法，可以超越单纯主观个性的表达，探索我们的创造是如何承担客观内在必然性、正当性或真理的标记？进行艺术创作是否有助于解决我们在这一章中提出的问题？

我们来画两幅"电话记事本涂鸦"——不过这次用一种更规范、更有意识的方式(并且不要打电话)。你好还是用软芯铅笔或蜡笔在一张廉价的宽幅绘图纸(新闻纸或糖纸)上画。

及时幅画(图13)请从最外面的正方形开始。画直线时请尽量不要使用直尺——为此付出的努力也是这个练习的一部分！画正方形的四条边时，你必须有意识地重新瞄准。把下一个正方形放在前一个正方形的内部，你必须把它边线的起点放在上一个正方形边线的中间。请按照这个原则继续往下画。

第二幅图是从中间的一个小圆开始画，从第二个曲线圈开始，某些地方开始略有起伏。随后的曲线则继续这一趋势并不断增大。

在两幅图里你感受到什么差异？画的时候有什么感受？结果对你有何影响？及时幅图用的是直线，第二幅图用的则是弧线。你在这两种情况下的投入程度一样吗？画正方形时画完一个怎样再画另一个？有一条明确的规律，下一个正方形是由前一个正方形所决定的。为了画好这幅图，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并且还要不停地衡量判断。相比之下，第二幅图给你留下更多的变化空间，在画图的时候你还可以保留一点梦幻。但是，是什么引领你从一根曲线到另一根曲线？画那些曲线的时候可以随意为之吗？你有没有体会到一种内在的必然性，使一个图形在前一个图形之外生长？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如果你没有跟随内在增长运动的律动，你就会失去生命的韵律，你的画看起来就很别扭而且僵硬。另一方面，如果你放纵自己的"梦幻"，那么画出来的画看起来就会混乱而不协调。

你可能会发现，在某种意义上，这两幅画也回应了关于有机和无机世界之间差异的那个问题。它们也让我们认识了规则与随意、秩序和混沌之间的悬殊差异，以及两者之间轻松转变的可能性。创造性地利用这种张力正是所有努力拼搏的"生活中的艺术家"的日常工作。

"生"与"死"

我们就用两幅植物画结束本章吧。一幅出自艺术家之手，另一幅通过计算机生成。请仔细观察这两幅图。从这两幅图中，你能看出植物生命的哪些特点、内在规律和真相？想象一下创造这两幅图的过程中涉及的活动。你能够想象艺术家创作这幅作品时的"创作过程"以及计算机编程人员、计算机和打印机在设计生成另一幅图时的活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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