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永不停止的比赛

"七，八，九……"路易斯·加西亚(LuisGarcía)，阿根廷国家队的体能训练师，扶着我的左脚，数着我活动的次数。"一，二，三……"

我一边随着他的节奏运动，一边顺着窗口望出去，健身房外是绿意盎然的球场，以及一片茂密的树林。天气好极了，一架飞机从我们的头顶掠过，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就在不远的埃塞萨(Ezeiza)。时间还早，空气清新。阿根廷此时是冬日，大洋彼岸的欧洲人，则争相涌向海滩，报纸上的足球转会新闻总是让人激动：此时意大利联赛还没有开打，球队都在夏训，青年球员们都在梦想着荣耀，老将们则在假期后格外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在我生长的这片拥有1300万人口的大都市，足球被称为"国民运动"(pasióndemultitudes)，每当世界杯举行，拉普拉塔河入海口的卡米尼托区(Caminito)，就是那条风景如画、人流涌动的老街，都会变得万人空巷。

我专心训练，因为这是我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有一个关于我的段子在球迷之间广泛流传，我的朋友也老拿这个故事和我开玩笑——在和保拉(Paula)结婚的那天我也没有放弃训练，如今她是我三个孩子的母亲。既然有时间训练，为什么不呢？结婚难道是累人的事吗？时间总是有的，重要的是知道珍惜，而不是让它在不经意间溜走。我已经踢了上千场比赛，也就是将近10万分钟，也许这一点让我体会了时间的价值。

时间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很难具体描述，反而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有一个伟大的冠军球员，也是我的队友，塞缪尔·埃托奥(Samueleto`o)，一个两次(2009年代表巴塞罗那，2010年代表国际米兰)获得赛季"三冠王"(Triplete)(联赛、杯赛、欧洲冠军联赛)的球员，一定愉快地记得一件小事：2009-10赛季欧冠联赛半决赛，我们在诺坎普迎战那支许多人心中历强大的球队巴塞罗那，因为一张意外的红牌，埃托奥在那场比赛中不得不从锋线撤回后场。在他回防断了利昂内尔·梅西(Lionelmessi)的一个球后，我在他身旁鼓励道："好样的塞穆，比赛就要结束了。"他平复了呼吸，抬眼看了看球场的记分牌，上面写着：上半时37分钟。我没有和埃托奥开玩笑的意思，但是，作为队长，在那种紧张到无法呼吸的时刻，我必须让我的队友们相信，我们能够主宰时间，而不是被时间主宰。

今天早上，我的身体全力以赴地跟随着路易斯进行恢复性训练，但是我的思绪却飞走了，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通常会在你试图集中精神进行某种重体力活动时发生。于是我抬起头，扫视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回我的思绪。

我在普雷迪奥(Predio)，阿根廷国家队的训练中心，足球、历史、传奇在这里交织在一起，就像在意大利国家队的科维尔恰诺一样。通向我训练健身房的走廊两侧，有许多记录着"蓝白军团"辉煌的历史照片，阿根廷国家队由于球衣颜色获得了这个外号。球员们手中的大力神杯金光熠熠，两位率队夺得过世界杯冠军的功勋主教练则格外引人注目：塞萨尔·梅诺蒂(Césarmenotti)风度翩翩，卡洛斯·比拉尔多(CarlosBilardo)笑逐颜开。

只有能够与巴西人贝利(Pelé)比肩的伟大10号，才享有单独的照片——迭戈·阿尔曼多·马拉多纳(Diegoarmandomaradona)，利昂内尔·梅西。每当我来到普雷迪奥训练基地，都要在他们的照片前驻足：迭戈意外地没有把我选入2010年世界杯大名单，也没有给出足球技战术方面的理由，很遗憾他的阿根廷队表现得并不好；利昂内尔，一个我当阿根廷国家队队长时看着长大的球员，他在球场下十分腼腆，球场上却能够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进球。从报纸上我读到他打破一项又一项纪录的新闻，我们也时常通过短信交流，作为长兄我想对他说："利昂内尔，你得注意，别太累了，在那些无关紧要的比赛里需要有所保留，不要成为商业足球的机器。总有24小时你的时代会过去，为了推迟那24小时的到来，你得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我是一个幸运又幸福的人，我的身体从没有超负荷。步入四十岁之后，我向一项项纪录发起挑战(你们可以去的维基百科上查询)：在国际米兰的意甲、欧冠、世俱杯；在阿根廷国家队的世界杯、美洲杯。我的四号球衣出现在足球场上的次数，超过了任何一位与我同一时代的球员。与我一起开始职业生涯的球员，除了几位门将已经全部退役了：我青年队的队友们，有的当了教练，有的当了记者，有的做起了生意，他们有时候相约在一些媒体和球迷都不知道的隐秘球场，踢上几脚，怀念一下过去。但是他们早已远离了更衣室里的紧张，听不见自己球迷的欢呼声还有对手球迷的嘘声。对于他们来说，后九十分钟的终场哨已经吹响。

我想起了伊万·拉米罗·科尔多瓦(IvánRamirocórdoba)，前国际米兰后卫、现任领队，我们是多年训练基地的宿舍室友，他还是我一个儿子的教父：我是一名天主教徒，我选择伊万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信仰。我还记得他在踢完自己的告别赛后对我说的话，"我看着滚动的足球不自觉地想：这是我的后一个边线球，这是我的后一脚长传，对方前锋向我冲来，现在是我后一个犯规了，铲球……"上帝知道，在做出退役的决定前，伊万有多难受。

我会和他一样吗？不知道。我在普雷迪奥训练基地挥汗如雨时，许多比我年轻得多的球员，正在马尔代夫享受着日光浴。我想回到球场：几个月前，我在巴勒莫受了一次重伤，2012-13赛季提前终结，那时我就决定要回去。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在法沃里塔球场，我像往常一样带球冲向底线——因为在两条底线之间不停地冲刺，维克多·乌戈·莫拉莱斯(VictorHugomorales)，阿根廷著名解说员，给我取了"拖拉机"(eltractor)的外号。以往，我在前场的冲刺往往以过人或者传中结束，但是那一次却出人意料：我感到一阵可怕的疼痛，我倒下了，并且意识到问题相当严重。当时在电视机前的保拉并没有太过担心，因为我从没有踢伤过对手，也没有弄伤过自己。当看到某些在球场上疼得打滚的球员，我情不自禁地要笑：我在球场上挨过不少脚，但这都是可以忍受的，不需要像好莱坞那样表演。那一刻，我8岁的的女儿索尔(Sol)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哭着对妈妈说："爸爸受伤了……"

国际米兰的医疗团队从板凳席飞奔过来，有孔比医生(Dottorcombi)，按摩师德拉卡萨(Dellacasa)，他们也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受伤。我的一位好友，也是国际米兰的超级球迷问我："当你跟腱断裂，坐在地上时想着什么？"我不用费力就能够回忆当时的思维："这是我生命中新的一页，既不是值得庆祝的胜利也不是令人羞愧的失败。简单的，我必须站起来，从头开始，就像一直以来我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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