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之道

深泽直人

我做设计靠的是直觉，但却又喜欢在事后回溯自己的思考和行动的过程 ； 分析是我的兴趣，但我绝不会靠分析来做设计。我想我对分析的兴趣，在于能对人的行为有新的发现。其实人并不知道自己如何看或感觉事物，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握这个世界 ；或者说对自己的把握方式没有疑问，而我对于发现这 个把握方式很感兴趣。或许我是想借由设计告诉别人 ：“你也可以这样看世界。” 别人也觉得“真的像你所说的”，借此开拓人所共有的既知的感性。把握这个世 界的方式不全是一个样，应该说有无限种 ；未开拓的感性是无穷尽的，因 此设计可以存在，艺术也能持续地发挥艺术的魅力。无穷尽的既知自觉，受到 不断分析、不断讨论。affordance 也好，设计也好，艺术也好，都处在环境与 人的交界线 ；持续不断地探究其关系。无论是吉布森还是艺术创作者，在探索 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上，都具有丰富的感受性 ；虽然其兴趣的起点各为研究和艺术表现，但只要引发感性的因素是相同的，其研究成果和艺术表现就是来自 同一根源。或许这本书就是试图表现其根源的相连也说不定。但从某种意义上 来看，我所理解的设计和生态心理学属于异端，都是在述说环境与人、主观与 客观、脑与身体两者，或两者皆非的立场 ；而一般设计或心理学都是以人为中 心，都是从人的角度向外看事物。因此借着与以人为中心的设计或心理学的对比， 来思考设计和生态心理学时，不知不觉会出现重心倾向环境、倾向客观、倾向 身体的语调。但我所尝试的设计并无确定的立足之处，也没有一定要如何的主张； 若以个性或自我表现来把握设计，结果反而会受到这些东西束缚。我觉得做设 计不需要某个不动的轴心，而是摇摇晃晃地让不定的思考浮游，得到俯瞰世界的立足点，以中庸之道进行适度的、缓和的设计。中庸之道才具有普遍性，容 许矛盾存在，所有的界线都是柔软的。正如同佐佐木先生所说的：“设计是人与物、 人与环境的妥协。”人有定义事物的倾向，有选边站的倾向，喜欢说“一定要这 样”或“一定是这样”。因此信息容易被定义、繁殖而远离事实，生态心理学因 为是发现事实后才论述，所以就此定义出来的知识被视为异端。事实上，生态 学虽被称作“Ecology”，其意义却远离事实。“Eco”有时被解读作资源回收之 意，有时又是阻止环境污染的关键词 ；生态学其实是研究生物与其周遭环境的 关系，辨明生态系统结构与机能的学问，生态心理学则是以生态学的观点研究、 分析与环境的互动。这样看来，环境与人之间关系的事实甚至比演出还要前卫， 科学也比艺术还要刺激。

我认为论述设计是很愚蠢的，所以接获邀请撰写这本书时曾经很困惑 ；后 来才接受以座谈的方式，三位作者各自发表思考和作品并记录整理。正因为如此， 讲述的内容才能被客观地记录。从以前到现在，设计的道理一直没有改变，先 贤们的论述也留存了下来，轮不到我。但是探究真理很有趣，无穷尽的趣味驱 动了设计 ；没有完成甚至没有满足的时候，反而转换成动力。这本书的内容大 多以我举办过的设计研讨会所使用的素材为中心，我对当时所聚集的设计者说 话时的言词和态度，类似于我想告诉别人去了某个地方、看到了某个物件或吃 了某种食物的感动一样。由于必须让听者先设想我受到感动的状况，因此需要 先说明场合的设定 ；因为感动或想法会因设定或状况不同而变化或消失，所以这一点很重要。必须让听者置身于当场，起承转合很直接地就引导出感动的结果。 这并不是说话的技术，而是回带并重新播放感动的经过。感动是一种过程，一 种场合，一种状况 ；感动是被设定的，没有设定就不会到达这样的结果。被设 计出来的物品和艺术也不单单只是个体本身，而是被制作出来的状况。快完成 的拼图，一片就是设计的结果，但不可忘记是全部的碎片组成一片的 开口。我在研讨会经常提到“Changing the mind”；就像是抚摸女朋友头发时的 头发，和吃意大利面时发现她的头发一样，都是同一人的头发。物品的价值会 因状况而改变，但有时设计者会被要求制作出放到意大利面中看起来也很好吃 的头发般的设计。设计者可以说无法制作出状况，也可以说是制作出状况来赋 予物品价值。就像是素描自己的手，画出手的轮廓和画出手的周围，其实是同 一件事，轮廓既是手的轮廓也是背景的轮廓。事实是，两者皆是却又两者皆非。最近，我个人感觉好吃的菜肴都有味道清淡的倾向 ；这代表不是味道来靠 近舌头，而是舌头要去接近味道，产生一种想要尝尝看的欲望。“有深度”代表 的意义就是具有可以让感应的触手伸进去的空间。设计不能过于靠近人，稍微 吸引人的感应器才是刚刚好的程度。“不拘泥”才能生出不得要领的设计，而不 得要领就是引诱人的“触手”伸出来的原因 ；正如同产生细胞就是生存能量的 活性化一般。双方适当地靠近，结果触碰到一起所产生的界线，就是设计者所 画的线。若不知道对方的力量如何，是无法画出这道界线的。

在做这本书的过程中，让我重新思考、学习设计。其实这本书缘于我知道affordance 的那一刻，和佐佐木正人先生、后藤武先生的对谈也让我十分沉浸 其中 ；能在非常和乐的气氛中完成这本书，要感谢两位。此外也要衷心感谢东 京书籍的藤田六郎先生，提出这个难题和我们三人的奇异组合，并为我们编辑 整理了庞大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