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北洋的叛逆

穷小子的队伍

冯玉祥常讲一个词，即穷小子。他的部队就是由一群"穷小子"组成。"兵" 字拆开即是"丘八"，冯玉祥自称"丘八"，还经常作"丘八"诗。例如，他曾为阵亡官兵作的一首诗如下：

你们都是好百姓，为国为民愿牺牲。

每念患难如手足，我心如割泪纵横。

你们父母我父母，你们弟兄我弟兄。

……

都是一些大白话，顺口溜。还有一些土得掉渣的诗，想"穷小子"们所想， 说"穷小子"们所说。

冯玉祥在现代军事史上，是位怪杰。

冯玉祥，字焕章，原籍安徽巢县竹柯村，1882 年9 月26 日出生于直隶(今河北)青县的兴隆镇。其父冯有茂是个泥瓦匠，家中奇穷。有茂替人作雇工， 后来投军。旧社会人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穷得丁当响的时候，只有一条路，去当兵。

冯玉祥七八岁时，因家里生计艰难，经常到野地里去拾草烧锅。他头戴破草帽，光脊背，下身穿一条露着半截腿的裤衩，脚上踏着一双露脚趾、透脚板的破鞋。他印象最深的是夏天，高粱快成熟时，秆上的叶子要擗剥一次。据说这样果实便发育粗大。保定府的规矩，擗叶子时要敲锣，锣一响，穷人都钻进高粱地里，谁擗了归谁。每次冯玉祥听锣音响起，便猴一般钻进地里。高粱地密不透风，像个大蒸笼，一钻进去，就觉得窒息。好多年后，他回忆道：

"上头热辣辣太阳暴晒，蹲在里头，简直是面包烘在火炉里。汗水雨似地滴着，头上像有一个铁箍紧紧箍着，胸口像有一团棉花塞着。这种苦，自然不是我愿意受的。但一想起家里的情形，又不能不狠着心，咬着牙，强打精神去擗。

有时从早到晚，赤着脚，挽着腿，袒胸裸臂，在里头擗一整天，中间连饭也不吃……出来之后，低头一看，脖子上、胸膛前和两只臂膊，都起满了鲜红的痱子……"

正是由于这种穷苦的生活，冯玉祥11 岁时，便在营中补了个兵，12 岁便去扛枪打靶，在保定府五营练军当"父子兵"，即老子退伍，儿子顶替。当时的军官腐败得连喊操都不会，每哨(即队)要设一个教习，专门替长官喊操，按嗓门大小、能喊的人数多寡发饷。冯玉祥大嗓门，每日黎明即起，在操场上练习喊操，如此练了四年，声震军营，如雷贯耳。众人给他起了个绰号， 叫"外国点心"，意思是说，这样拼命，早晚要被洋鬼子打死的。

1901 年，冯玉祥改投武卫右军，充当袁世凯卫队第三营左队左哨六棚正兵， 由副目(副班长)、正目、哨长往上升。由于是穷小子，能吃苦，又好打抱不平， 他在营中颇有人缘。武卫右军后改为第六镇，冯升任队官。当时有个叫张之江的骑兵排长，与冯脾气相投。不久冯又结识了谷良友、郑金声、张树声、刘骥、李鸣钟、鹿钟麟、石敬亭、王金铭和施从云等人。一群血气方刚的军人，常在一起讨论天下大事。

此时第六镇的统制(相当于师长)是段祺瑞，十一协协统是陆建章。冯玉祥只念过一年多的私塾，但勤奋好学，颇得陆建章欣赏。陆作月老，将冯玉祥介绍给夫人的娘家内侄女刘德贞作丈夫。日后冯的升迁无不与陆建章有关。冯所在的部队后编为第二十镇，统制为张绍曾，此人在民国后，一直待冯玉祥不薄。

1911 年10 月武昌起义爆发后，不安分的冯玉祥便与郑金声等人串联，准备造反，带头剃去发辫，表示革命。他手下的"小兵赖子"韩复榘也学他的样子， 跟着剪去油黑乌亮的"猪尾巴"。

在同盟会员白亚雨的策动下，驻扎在滦州(今滦县)第二十镇第二营管带王金铭、及时营管带施从云和第三营管带冯玉祥等人，于11 月12 日，宣布独立，成立北方政府，推举王金铭为大都督，施从云为总司令，冯玉祥为总参谋长，通电各方。由于叛徒出卖，起义军在雷庄车站遭到袭击，起义失败。王金

铭、施从云等人被捕牺牲，冯玉祥被陆建章所救，后在保定闲住了一段时间。

民国成立后，陆建章任左路备补军统领，任命冯玉祥为前营营长。常言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冯玉祥加倍努力，左路备补军改编为"京卫军" 后，设两团，冯玉祥便出任及时团团长。

1914 年，陆建章带队入陕，任陕督，冯部被扩编成为中央第十六混成旅， 冯玉祥任旅长，蒋鸿遇任参谋长。

1915 年12 月，袁世凯公然，蔡锷、、唐继尧宣告云南独立，组织护国军。冯玉祥率部入川镇压，与护国军作战，并夺取叙府等地。不久，冯部与护国军议和，冯部改编为护国军第五师，冯玉祥任师长。冯的这种背叛北洋军阀的做法，使他一度被免职，段祺瑞任命杨桂堂为陆军第十六混成旅旅长。但此时的军队已被冯玉祥训练成私人武装了，谁来也玩不转。

1917 年7 月，张勋复辟。第十六混成旅的军官鹿钟麟、张之江、张维玺、薜笃弼请冯玉祥出山，主持大计。韩复榘、石友三等人带着枪，去找杨桂堂， 杨闻风而逃。冯玉祥率部进入北京，逼张勋挂起白旗。段祺瑞不得已，重新任命冯为旅长，并给了冯两万元。冯玉祥便买了120 支手枪，成立了手枪队，任命韩占元为队长、谷良友为副队长。

护法战争时，冯部被派往湖南作战。不料走到湖北武穴，他发出主和通电， 着实将国务总理段祺瑞吓了一跳，段祺瑞又免去冯玉祥的旅长职务。后由曹锟将此事摆平，令冯部开湘西，冯从此成为直系一员。

冯玉祥在常德任湘西镇守使时，别出心裁，率全旅将士信仰基督教，做上帝羔羊。他认为："耶稣为了传播他广大的爱，竟被敌人钉死在十字架上，这是伟大的死。他24小时到晚，专和些下层人，如木匠、渔户、税吏在一起，因而被人轻视。"冯玉祥认为基督教教义符合"穷小子味儿"，因此便领着一群穷小子参加洗礼，自己作了"基督将军"，此事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北洋军阀认为冯玉祥好别出心裁，不是好鸟。

1920 年，直皖战争爆发。皖系段祺瑞失败下野，直系曹锟、吴佩孚争夺皖系的地盘，派直系第二十师师长阎相文为陕督。原陕督陈树藩是段祺瑞的人， 不认这一壶酒钱，双方拉开架势要打。阎相文知道冯玉祥部能打，令其为先锋入陕，将陈树藩拿下。冯部为阎相文卖了力，阎便还其一部分人情，将第十六混成旅改编为陆军第十一师，冯升为师长。

阎相文做了督军，但小心眼儿，经不得大风浪。因压力较大，又受到吴佩孚训斥，便找根绳索上了吊。于是，冯玉祥的机会来了，调为陕西督军。

1922 年4 月，及时次直奉战争爆发，奉军大举入关。冯玉祥部在三个小时内集合完毕，全师每人戴上"害民贼，瞄准打"字样的臂章，风驰电掣，乘火车开赴保定。冯自己率张之江和胡景翼两部加上炮兵、骑兵、手枪队以及学兵等驻守郑州。

河南督军赵倜宣布独立，率部袭击郑州，三个师的兵力与冯一个多旅的人马死揪。幸而冯部训练有素，打了三天，赵打不赢，只好后撤。冯部乘胜追击，冯治安、张自忠率学兵连、手枪队进攻，夺取省会开封。赵倜吓跑了，吴佩孚遂任命河南军务督办宝德全为督军。宝德全覥着脸去车站接冯玉祥，冯没有正眼瞧他，口中喃喃地说：

"我们多少将士牺牲在你手里，你也能到这里来见我？"他立即命令手枪队长将宝德全拉到车站附近的高粱地里枪毙了。此事惹恼了吴佩孚，两下便结了仇。冯玉祥夺了河南督军，便乘机招兵买马，大举扩充队伍，更引起了吴佩孚的忌恨，一心要收拾冯玉祥。

冯自己又不太会做人，不合群。吴大帅过50 大寿时，很多人赠金送银。刘镇华乘机死命地巴结，送了许多金银古玩，他知道吴佩孚沽名钓誉，又带去八十多把万民伞，喜得吴佩孚眉开眼笑。冯玉祥有意让吴佩孚难看，特地遣人送去一坛清水，一是表示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是表示自己两袖清风。吴佩孚当着众人的面，脸都气白了，又不便发作。于是先撤了冯玉祥的河南督军，又要缴冯部的枪。

冯玉祥便上北京找曹锟大总统告状。一见面，先跪倒，咧着大嘴便哭。

曹锟愣了："什么事啊？焕章？"

冯玉祥委屈地说：

"吴子玉(子玉，吴佩孚的字)不让我过了，我督军当不成，还要缴械，团体都让他破坏了。"

曹锟因战胜奉系，气势正盛，欲窃取大位，笼络人心，便道：

"焕章，子玉真要是这样干，这内部还不大乱？"

冯玉祥话中有话：

"吴子玉自以为战胜奉系有功，谁也不放在眼里，他想办的事谁也拦不住。"

曹锟一听便动了气：

"焕章，你上我身后待着，做陆军检阅使，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冯玉祥在吴佩孚卧榻之旁当了五个多月的督军后，便去了北京，曹锟授予他扬武上将军称号。临行时，蒋鸿遇教了冯玉祥一个瞒天过海的绝招，又把吴佩孚气得吐血。

原来，冯玉祥为扩充军队，买通在吴佩孚手下任军事参赞的张绍程，张去找吴佩孚批条子，申请向汉阳兵工厂购买军火以补充入豫作战时损失的兵力。张绍程乘吴佩孚二两酒下肚，晕晕乎乎时，先给他大戴高帽，然后替冯玉祥诉苦，吴佩孚不知怎的一高兴，便在巡阅使手谕笺纸上写了寥寥几个字：

"特准第十一师来厂洽购军械，此谕汉阳兵工厂，吴佩孚。"写完后并盖上私章。因他喝糊涂了，没写明卖给冯部多少数量的军火。

冯玉祥也是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大添枪械。之后，又背着吴佩孚多招募了三个旅的新兵。

后东窗事发，惹恼了吴佩孚。冯玉祥离开河南开封时，吴佩孚只允许他带走第十一师，其余人马统统解散。冯曾令铁路局多备了六列火车，吴佩孚得知后统统扣留。冯玉祥一无车皮，二无开拔费，束手无策。

蒋鸿遇献策，令先招募的三个旅新兵，佩戴第十一师符号先乘车北上。然后令第十一师打着自家旗号上车，像沙丁鱼一样，挤得严严实实，一个也没落下，全走了。

冯部抵京后即令第七混成旅驻通州，第二十一混成旅一个团驻北京城内旃檀寺，其余皆驻南苑。

吴佩孚后来搞清底细，气得发昏。

幸亏当时的国务总理兼陆军部长张绍曾(原北洋第二十镇统制，又是冯玉祥的老上级)，竭力在曹锟面前为冯部说好话，进行转圜。曹锟同意让北京崇文门税关和京绥铁路局这两个进钱单位，每月拨款15 万元做为冯部的军饷，冯的部队遂得以紧紧巴巴地维持，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冯玉祥生活简朴，不和达官贵人结交， 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处处表现得"不合时宜"，在北洋军阀中独树一帜，很多人说他"矫情"，更多的人骂他为"活妖怪"。

曹锟转眼60 岁了，该吃的吃了，该花的花了，什么富贵都享受过了，只是想再过把大总统的瘾，于是派人四处运动，花钱贿买选票。吴佩孚大唱反调，两人便闹不到一块，隔阂日深。冯玉祥乘机发牌， 给曹三爷抬轿子，派兵去大总统黎元洪家里闹饷，不给钱便掐电、断水，搞得黎元洪在北京住不下去，带着大印逃往天津， 又被直隶省长王承斌派人截了车，夺了印，灰头土脸让出了总统宝座。

曹锟花了大把大把的钱，终于买通了国会部分议员，于1923 年10 月5 日， 登上总统宝座。冯玉祥电贺曹锟当选总统，谀称："群情鼓舞，各界欢腾，天日增耀，风云绚彩，从此四海澄清。"作为回报，曹锟任命张之江、李鸣钟、宋哲元为冯部新扩编三个旅旅长。

冯部军力构成如下：

第十一师师长冯玉祥，辖两旅：

第二十一旅，旅长刘郁芬；

第二十二旅，旅长鹿钟麟。

另外还有三旅：

第七混成旅，旅长张之江；

第八混成旅，旅长宋哲元；

第九混成旅，旅长李鸣钟；

炮兵团，团长孙连仲；

骑兵团，团长张树声。

五旅长成了冯的"五虎上将"，下属的十三个步兵团团长即著名的"十三太保"，分别是：孙良诚、韩复榘、石友三、张维玺、佟麟阁、刘汝明、韩多峰、赵席聘、过之纲、陈毓耀、刘玉山、葛金章、门致中，后孙良诚、韩复榘、石友三、孙连仲与张维玺又有"小五虎将"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