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章：

第二章 出路:金风玉露一相逢

逃跑：踏着自由的风

话本里，因为爱情和自由而逃亡的故事从来都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或许是人的本性，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一直都是那么的孜孜不倦。因此，任何对人性的束缚和禁锢都会成为最让人气愤和憎恶的存在。尤其是在青楼这样的地狱，有志者的逃离更是对人性的彰显和推崇。

在夏之时看来，用金钱换取董竹君的自由和尊严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虽然人们都说堂子里的姑娘没有情义，但夏之时却看得出来董竹君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姑娘。她美丽老实，聪明善良，虽出淤泥，却终不染。这种冰清玉洁与洁身自好在那个风雨飘摇、人性沦落的时代里的确难能可贵。

所以，当董竹君答应与他结合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姑娘的未来在幸福的阳光里绽放。但董竹君并不这样认为。

作为一个自小就独立的女孩子，董竹君眼里的自立自强远比一味地攀附依赖要强得多。尘世里，多少姑娘因为男人而沦为附庸，且不说是否有真感情，那种认为出资“购买”即可抛弃的随意便是对女性较大的不尊重。

过往的故事在董竹君的心里蔓延，出于对自己今后人生的考虑，也出于看到夏之时为金钱犯难时的关切，董竹君决定自己解决眼前的困难。

她仰起头，面色坚定地对夏之时说：“我押进来是三百元，现在他们却向你要三万。你别管，我会想办法。你即使有钱我也不会让你这样做。”

夏之时有些愣住，脸上的神色诧异万分，可董竹君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你就等我两个礼拜再说，无论如何一文也不要出。我不是一件东西，我会自己想办法脱离那个火坑的，记住，一个铜板都不能花，若是你花钱了，我就不跟你结婚。”

一句话，夏之时那颗在革命的腥风血雨里锤炼了许久的心竟又一次被打动了。他不知道董竹君能有什么办法逃离魔掌，也不知道自己顺着她的意思是否真的能让两个人的感情有个归宿，但他明白，这个女孩子的刚毅果敢定然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因此，当董竹君向他约法三章，希望夏之时允诺她不做小老婆、到日本求学、共同组建家庭的三个条件时，这个革命英雄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是啊，面对这样坚定的女孩，谁能拒绝她关于尊严的请求，面对如此独立的女子，谁又能忍心她婚后成为男人的附庸，失去生存的价值。

当堂子24小时的热闹散去，凌晨的暗色笼罩四周，董竹君带着对未来的期盼鼓起勇气绕开了保镖和老鸨的重重防守，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小心谨慎地打开了长三堂子的大门。她将自己身上那些来自老鸨赏赐的金银首饰通通卸下，只留孑然一身踏入这迷茫的夜色。

古时，有司马相如卓文君连夜私奔的典故，也有薛平贵与王宝钏携手逃离的故事，和她们相比，董竹君逃离青楼的举动在同样果敢的基础上，更多出了新时代女性追求独立、维护尊严的英勇。

在利益的驱使下，多少姑娘的幸福和生命在青楼的黑暗里凋零，她们痛苦、挣扎，但对现实的恐惧和无奈迫使她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只能忍气吞声。这样的“纵容”，让老鸨们更加有恃无恐，她们用恶毒的辱骂和残酷的体罚让这些天性胆小的姑娘不敢迈出大门一步。

这种情形下，董竹君内心深处饱含着的对外面生活的热情和敢于冲破枷锁的勇气便显得越发地可贵。

穿过街道，穿过晨雾，董竹君敲开了夏之时住处的大门。看着这个素衣少女紧张却坚定的神色，夏之时一下就明白了，眼前的爱人所说的“不花一分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单地出走或许还不是很困难，但如何躲开老鸨们的眼线是这场逃亡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为了让自己的非法勾当得以延续，老鸨的势力遍布上海，街市间被她收买的眼线更是多如牛毛。离开堂子的楼却不离开上海简直就和没有逃离一样，随时随地都有被遣返的可能。

想到这一层，夏之时明白，只有赶紧离开上海前往日本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当他将远赴日本的决定告诉自己的哥哥，这个心系弟弟安危的兄长随即为之筹划。没几天，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这对艰难的爱侣终于踏上了东渡日本的旅程。

在很多人眼里，夏之时是董竹君命里的一道阳光，因为没有他，这个姑娘将会在妓院的黑暗里香消玉殒，而她充满传奇的一生也将不复存在。但，当我们重温这段苦难里的爱情的时候，董竹君又何尝不是夏之时的生命希望。

试想在那段因追捕而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有一个勇敢的女人因为对爱人生命的担心而冒险相会，那种慰藉就像是暗夜的海上灯塔里散发的亮光，虽然微弱，却足够让航行者近乎没落的心重新找到振作的理由和方向。

从这个角度上讲，这两个人的结合的确有天生注定的成分，他们在彼此的黑暗里相遇，却朝着共同的光明而去。

自由的风拂过甲板，虽然带着一丝海水的咸腥味道，却仍旧让沐浴其中的董竹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愉悦。过去的三年里，像这样如同正常人一样享受平凡的生活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阳光照耀的恍惚下，董竹君的心里还有些许不确定所带来的惶恐。

但是，当她用心感受手心上夏之时传递过来的温暖时，那种真实的触感却让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想去证实。她皱着眉，努力地寻觅阳光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四目相对时，那种对幸福的确定让她的心绽放出了久违的安宁之花。

在堂子里卖唱的年月里，董竹君常常听到革命党人对日本的描述，在他们口中，那里似乎是一个比中国强许多的地方。看着茫茫的海水，董竹君下意识地将听到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拼凑，但一连串关于日本的疑问还是不由自主地蹿到了心间——日本的风景如何，明治维新是什么景象？那里是否也生活着寻常百姓家，是否有安居乐业的平静可享？

海的尽头还很遥远，水天相接的地方望不见对岸究竟是什么模样，没有具象的答复，但直觉却让董竹君清晰地感觉到：海的另一边，一段崭新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