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也曾经被贴到这条长廊上，那是初二获得T县作文比赛靠前名和花灯比赛特优的缘故，但是贴在比红榜略低一点约三十度角的墙柱上，大家的眼睛已经习惯红榜的六十度角，因此比较少注意到。

学校建筑共有三排，两两中间各夹着约三米宽的空间，弯弯曲曲种了零散的杜鹃花，构成一条一条曲状约两米宽的赏花步道，这特别适合我们下课时玩"冲关"的游戏。"冲关"就是把参加的人分成两队，一队守关，一队冲关，冲关的那队一个一个要从这头冲到另一头，两侧则由另一队的人守关，如果被摸到或拉到，就算死掉。把守的人的脚只能跳进跑道一次，也就是说，在约两米宽的跑道上，只能单脚停留一次。冲关的人可以用任何姿势躲避防守者的攻击，但不能离开跑道。这是一种讲求身体协调性、柔软度、团队合作以及个人毅力与杀气的游戏。有的家伙在冲关时就老是被安排当"送死"的，以掩护本队较强的人抵达。一群少年骂着跑着，将手肘撞击对方柔软的腹部，或硬是拉住对方衣领而朝地上甩，在刹那间恨意会从毛孔里像汗一样喷发出来。冲关的人嘶声喊"杀！"，同队的则在背后合声示威，守关的则以"干""去死"回应，喊得树影摇动，阳光颤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面对那些迎面跑来的同学(比如说阿强)，心里像会真油然生起朦朦胧胧"你去死吧"的念头。

第三排则除了平行的建筑外，两侧再向后延伸出去，成为一个U字。每幢建筑都是三层楼，靠前排的一楼是学校的行政部门，二楼是三年级的A++、A+，三楼则是二年级的A班；第二排一、二、三楼及第三排的三楼是还未经过分级刚剃完头的一年级；第三排一、二楼则划给二、三年级的A班、B＋班。右侧延伸出去靠体育馆比较近的是二、三年级的B和B一，左侧延伸出去的是准备考高职或特殊技能学校的美术班和音乐班，另外，工艺课的工厂也在那里。由于采光不佳，那儿就像城市边缘的工业区一样，连天空都终年阴着脸。

在北台湾四月既烈又湿的阳光底下，教室粉墙上总是被蒸出一层水汽。每节下课所有的学生飞快地奔到厕所撒泡尿，把五分头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一冲，然后拧湿手帕，快步回教室位置上准备下一节的小考。每天六点半早自习，并有八节正堂及一堂课后辅导，吃完饭后六点半开始夜自习，直到九点十分。放学回家时，整个世界已经是地面比天空还要明亮。我们习惯在校门口用晚餐的余额买一杯冬瓜茶，享受中很闲适的一段散步，顺便聊聊今天的考试，抱怨说："昨天一点竟然就睡着了，地理都没有背。""今天英文那个文法我都用猜的，不过我觉得猜B比较会中。""数学第二题要怎么证明？"以及"跟你赌这次期中考题是305班老师出的"之类的话题。

对面的小店门口则聚集了一群从下午混到现在，能亲眼看到太阳月亮交接天色变化的B段班学生。多半他们会斜着眼瞟着我们，然后"靠！"一声，将手足球台里的球啪一声海K出去。A段班也流传着一些忌讳，比方说和B班的学生站得太近明天考试会沾上霉运，甚至某个学长曾因为赌气与B班学生互瞪，很后竞渐渐变笨之类的传说。校门前黑沉沉的柏油路，将所有的光吸收成不可测的深涧，把街道隔成两岸。这边的小贩卖给我们冬瓜茶、三明治和油饭，那边则卖给他们可乐、炸鸡翅和香烟，有时地上还可以看见打碎或捏扁的啤酒罐。

坦白说我有时会被那些家伙刻意拉竖起来，公鸡一样的炫耀领子吸引，因此私底下上厕所照镜子时也会趁没人在而试着把自己的领子拉起来，出厕所再压平。那些家伙在打手足球时，响亮而激动的啪咔啪咔声，配合稚嫩的喉头尖啸及鼻腔发音的嘿吼，让整条街砰砰跳动。有时打球的人会跟着扭转的手腕弹跳起来，球因劲道太强而被打跳台面，沉沉地撞到地面上，连这头的我们似乎都能感受到。

如果可以给我一个下午打手足球就好了。

收到那封信让我想起很想打手足球的那年夏天。那时我是A++班44号，每天清晨六点出门，买了炸馒头夹蛋总是提早进教室的初三学生。

P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