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小先生

于筱筑

19日，我看到泡桐花了。

暑假还没有过完的时候，许小童就跑回学校。她背了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进校门的时候还和门卫潇洒地挥了挥手。

9月的天空让人神清气爽，操场上还是绿葱葱的，高大的泡桐疯了一样，花开得整个天边都红彤彤一片。

许小童很费力地把箱子拖上8楼，然后看到过道窗口上一个小青年正光着膀子讲电话。长长的电话线在地上打了一个个圈。许小童就生气了，她走过去用力拍了他的肩膀。

那小青年刚转身过来，许小童就大声说：“你看见我一个人从楼下拖箱子上来，也不下去帮忙，怎么这么不助人为乐啊！”

那人嘘了一下，用手指指电话示意许小童噤声。许小童气呼呼地掏出钥匙开门，边看还边嘀咕：“看样子还挺精神的，没想到人这么不善良。”

进了门，许小童开始收拾东西。一个夏天了，房子里走的时候就被弄得乱乱的，现在还罩了一层灰。

许小童拿着抹布爬到窗子上的时候，门就敲响了，她跳下来打开门，是刚才那打电话的小青年。

许小童歪着头看看他，这人还挺帅，笑时嘴角扬起些弧度，真性感。

“我刚刚没有看到你，你上楼的时候我才出来，对不起。”他的眼睛黑亮的，一脸诚恳，许小童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怪你。”

这人顿一顿，说：“你刚回学校啊？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26日，他又请我吃饭，不知道下午会不会有雨。福山雅治真是个性感的男人。

许小童坐在电脑前打《神仙劫》，她打一会儿翻一下攻略，打一会儿又跑到对门去叫：“尹桥，这里怎么找不到出口了呀？”然后尹桥就从那边跑过来，很认真地帮她找。

许小童心里想，这个住在她对面的男孩人真好。认识第6天了，他请我吃了6顿饭，出去逛过8次街。

第3次出去的时候，尹桥说：“许小童，我教你玩游戏吧。”于是他买了游戏套碟。回来后许小童就入了迷，简直是夜以继日。于是每天晚上尹桥都要跑过来把许小童拖到床上，逼她睡觉。许小童就很委屈地说：“尹桥，你摧残花朵啊。”

尹桥在房子里兜兜转转，喝一杯咖啡，然后说：“许小童，我们出去吃饭吧。”

天气真闷热，许小童就说：“这太阳要把我晒化了。”

尹桥看看她，说：“我们去淘碟，蹭冷气吧。”

尹桥在电脑城门口给许小童买了一个橙子，甜死了。许小童一眼看到了碟架上有一个很性感的男人的头像，这男人真像尹桥。许小童说：“就买这个人的吧。”

尹桥“喔”一声，那个男人叫福山雅治。

1日，天热，我坐33路车和一大帮大一新生挤车，郁闷极了。

今天开学了，许小童站在公交车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尹桥不会是新生吧？但是又不像啊，他好像跟我差不多大。车上人真多，有复杂的气味。许小童摆摆头，但是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

许小童被这个问题纠缠的时候，车就到站了，许小童觉得33路车拥挤得像一只母鸡张开翅膀，好多小鸡从翅膀底下钻出来。

及时节课开始之前，大家都在讨论这一期的播音课会由一个很帅很年轻的刚从北广毕业的男老师来上。

许小童一听就晕了，一句话四个定语。许小童转转手上的笔，漫不经心地往窗外看，太阳多炽烈。

“大家好。”这声音多好听，这声音多熟悉啊，许小童一转过头来，太阳就真的把她晒化了。

真是尹桥，许小童就彻底晕了：他看到我了，他怎么不晕呢？

7日，茨威格也寂寞。

一整个星期，许小童都躲着尹桥，许小童说要给自己来个总结。

周末，许小童下楼梯的时候被尹桥堵住了，尹桥笑着说：“你干吗老躲着我？”

许小童低下头说：“没有啊，我哪有躲着你。”

尹桥说：“那你的游戏都会打了吗？你不是说我教你打，你就帮我晒衣服吗？我的衣服你都晒好了吗？”

尹桥把许小童问得说不出话来。许小童心想，晒是一个多么暧昧的词啊。她想起《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里的句子：“你不记得我，所以我离开你，就不会让你感到痛苦，如果你痛苦的话，我就不会离开。”她想起那个陌生女子叫他先生，她多么节制。

其实想一个人也可以很节制，节制的时候便可以做任何事。许小童吃一个苹果，看一本书，刷牙，睡觉。

陌生女子说：“以后每年生日，你都要买一束白玫瑰插到蓝色瓶子里。”

许小童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夏天放在我这里的衣服，冬天再来拿吧，尹先生。”

8日，天气有变化，终于在黄昏落了几滴雨，我给自己的心情做一个总结。其实就是天落不下雨来，我也不会觉得天空没能力。

许小童举一根棍子戳了好多泡桐放在蓝色瓶子里，她很欣喜地望着它们。门被敲响了，她打开看到尹桥站在门口。

“先生，”许小童叫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是我老师？我是不会叫你老师的，我叫你先生好了，多古典，你会不会想到19世纪的英国古堡和铁皮屋？”

尹桥攒眉，说：“我刚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学生，你怎么住到教师宿舍里？”

许小童看着他，微笑地说：“我聪明呗。”

“那聪明的小孩，我们出去吃饭吧？”

走到33路终点站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尹桥脱下他的白衬衣给许小童挡雨。他的手拉着许小童在雨里跑的时候，许小童突然觉得晕眩了，他身上的气息蔓延到她的心里。许小童看雨丝从他质感的背上滑下来，还有他的侧面，他的眼角眉梢。他真性感。

有什么不好呢，许小童想，她就是爱他了，有什么大不了呢？

13日，眼泪流下来。

许小童继续跟尹桥一起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淘碟、逛街、打游戏。可是尽管他们不招摇，流言也渐渐多起来。大家都在指责许小童，又怎么会指责尹桥呢？他那么好，同学们那么喜欢他。

下午，许小童在教室里上完高数的时候，系主任就叫她了。那个胖胖的老头，他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小童，导师们都很喜欢你，你可千万不要做一些出格的事啊。”

，他把脚翘起来，说：“再这样下去的话，学校领导处罚下来，我可不能保护你了。”

许小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她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孩。她想，我们哪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尹桥刚来这城市路不熟，我们只不过一起吃吃饭，一起出去逛街。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跟系主任说，说了他又会信吗？她只是轻轻地说：“是我不好，要处罚就请处罚我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许小童晚上回到宿舍时，对面没有人在。许小童把灯关掉，坐在阳台上。尹桥留下的香烟盒里还有一根烟，许小童抽出来，轻轻地点燃，轻轻地吸一口，她的眼泪就呛出来。她那么克制，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音。黑暗中，她把自己牢牢抱紧。

22日，我们的关系多么纯白。

尹桥坐在床上，许小童坐在沙发上。他边玩游戏，边跟许小童说：“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许小童说：“你一直在玩游戏啊。”说完她转一个身，看窗户外面的星星。

尹桥把游戏关了，轻轻坐到小童的旁边。音箱里福山雅治很不羁地唱一首《你》。玻璃瓶里的泡桐花芬芳四溢，星星不说话。

尹桥说：“你今年读大三了，实习的时候就去北京找我吧。”

他也喜欢她的，是吗？许小童把身体缩一缩，她就接近尹桥的臂弯了。他的白衬衫多么柔软，多么温暖，他们的关系多么纯白。

尹桥轻轻地说：“小童，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吗？”

许小童觉得自己的眼泪滚烫地流下来，流到心里。夜很静，她吸一吸鼻子，他动一下。微微辗转，就听到操场上有学播音的学生拉长了声音念“白菜—”，很好听的去声。

4月3日，一地的新奇士橙。

许小童下午回到房子里，开始打游戏。可是她又不会打了，她想去找尹桥。她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她迟疑地敲门，迟疑地推门进去，房间是空的，只有一地的新奇士橙。

许小童想起来前天尹桥跟她说要回北京了。她当时扯他耳朵，说：“今天是愚人节，你休想骗我。”

尹桥当时很认真地说：“我得保护你。”

许小童想认真起来的时候，尹桥又笑起来，说：“我逗你呢。”

可是他现在真的走了，许小童想起来自己对胖主任说：“要处罚就请处罚我。”

2016年7月7日，一整个黄昏都不见了。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学校里一片狼藉，风中弥漫的都是伤感的味道。许小童早就收好了包，毕业典礼开完就是黄昏了，她决定去戳泡桐花。

可是不知道是她变矮了，还是今年的泡桐开得特别高，反正她举着棍子就是戳不到。她扔下棍子看到旁边有一个人在看着她笑，她就生气了，喊道：“你这人看见我在这里戳啊，也不过来帮忙……”

然后许小童就傻眼了，那人是尹桥。

他歪着头对她笑，许小童后退两步，然后冲上去，说：“尹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说着说着许小童就开始哭了。她哭得很大声，尹桥手里的袋子都掉了，那袋子里装了满满的橙子。尹桥只说一句：“我们回家吧。”

黄昏就过去了。这个夏天是多么的明亮、饱满。

后记

9月19日，许小童和尹桥在开往越南的轮渡上，许小童又晒黑了。轮渡上有小姑娘卖白色玫瑰，尹桥买了一束，许小童要把它插在蓝色玻璃瓶子里。

许小童又想起那封陌生女子的来信了。说：“这是我先生，我是许小童，有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