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老很老的老邻居

这是一趟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旅行。

"蒙古？你是说内蒙古吗？""不是，是咱们北边的那个国家。"这时候人们才恍惚忆起，是啊，北边还有这么一位邻居呢。这是中国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邻居。与中国北部大片领土接壤，却因种种原因极少出现在中国民众的视线里。北边不是俄罗斯吗——如果不提醒你中俄之间还有这样一个国家，几乎快要忘记了蒙古的存在。在我的印象里，蒙古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牛羊遍野、策马奔腾，以及马头琴声和悠扬歌声。姜戎的小说《狼图腾》和腾格尔的歌曲《蒙古人》都是这么说的。这种印象究竟来自于民族概念的蒙古还是政治概念的蒙古，似乎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混淆在了一起。"蒙古"二字是熟悉的，可蒙古国又是陌生的。

我曾在斯里兰卡的康提结识了内蒙古姑娘糖，我们极其投缘。当我还在非洲大陆费力地行走时便和糖约定，待我们都回国后一定要再见面。一年多过去了，我结束了漫长的亚非之旅回到家，忆起和糖的约定。"好久没见你，快来吧。"糖敲给我一行字。我二话不说订好了3天后的火车票，收拾了几件简单衣物，背着一个一日游小包，穿上裙子和凉鞋便上路了。

那是2013年9月的前夕，与我当初离家开始远行的日子差不多正好两年。又是夏季，又是从南京开向北方的火车，又是内蒙古，颇有些宿命的味道。也许我注定要去这一趟，有开始就要有结束。

和糖一见面，我们便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一起疯了几日，我忽然萌生了去蒙古国旅行的打算。两年前站在中俄边境满洲里望着对岸的俄罗斯觉得只差一步便可以迈过去，在命运的指引下，时隔两年，我又一次来到距离中国北部边境不远的地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再向前迈一步，去北边的蒙古国看一看呢。

在内蒙古出生长大的糖说，走南闯北了好些国家，却不知为何明明与家乡距离这么近，却从未动过去蒙古国的心思。恰恰因为近在眼前才会被忽视，如同本地人大都没有去过本地的旅游胜地是一个道理。机会难得，说去就去！我买了两双厚棉袜，向糖借了件厚外套，两人坐上去二连浩特的火车，到边境办好签证，路过边境城市扎门乌德，坐上夜行火车就直奔乌兰巴托而去了。

糖是地道的汉族姑娘，在内蒙古土生土长但不懂蒙语，一过边境便只能依靠英语和比划来沟通。乌兰巴托街头满眼的新蒙文，险些被误认为是俄文。它们乍看起来和俄文一模一样，那是蒙古国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使用的以俄文字母为基础的新蒙文，或叫西里尔字母蒙古文，内蒙古则仍然使用看起来像画似的传统蒙文。乌兰巴托市中心一家披萨店的年轻老板告诉我，他们自幼学习新蒙文，认得传统蒙文但不擅长书写；至于俄文只在过去受苏联影响的情况下普及过，距现在已经很久了，新生代的蒙古年轻人喜欢英、日、韩文，俄语也远不如过去流行了。

除了草原，还有什么

尽管俄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今天的蒙古国仍然渗透着浓厚的俄罗斯风情。乌兰巴托街头那些俄式风格的建筑和雕塑，加之用西里尔字母书写的文字，使得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小俄国。乌兰巴托是蒙古国首都，也是的大城市。一个庞大且肆意铺张开的地盘，是这个人口极度稀少的国家最有"人气"的地方——仅有不到300万人口的国度有一半人居住在乌兰巴托。这个"大都市"没有地铁，鲜有高楼，看起来有些混乱和破旧，和上世纪90年代的很多中国城市相似。

狭窄的街道被车辆挤得满满的，外围皆是贫民小木屋和蒙古包。街边接二连三地出现构思一成不变的食品广告牌，让人越看越有乐趣，内容无一例外，总是有一位身着蒙古服饰的圆脸大叔乐呵呵地吃着某样食物，像极了电视剧里大汗的模样，你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豪爽的笑声响彻草原。大叔手里的食物随着广告商的不同而变，从泡面到奶粉，从橙汁到美酒，总之一句话，有特点。

说起饮食，蒙古也许是世界上素食者比例低的国家，这里是地地道道的肉食主义国家，不是羊肉就是牛肉，不是肉汤就是肉饭，根本没有素食，这让素食主义者糖为了吃顿饭伤透了脑筋。为了向店家解释自己作为素食主义者，既不能吃肉也不能吃荤油的事实，糖用手机请懂英语的蒙古人录下了"素食者"等关键词，点餐时播放给服务员听。即便如此还是常常解释不清，或者根本没有选择。在这里，不吃肉也不用荤油就只剩下沙拉可以吃了。糖只得依靠沙拉、面包和快餐面充饥。喜欢食肉的我吃得欢畅无比，哈哈。在蒙古喝奶茶就如同在中国喝茶一样平常，内蒙古人和蒙古国人喝的都是咸奶茶，口感香浓，略带咸味。我起初也喝不惯，觉得咸奶茶味道古怪，可多喝上几杯竟也爱上了。

这里与藏传佛教有着深厚的渊源，甚至连"达赖喇嘛"称号都源自蒙古。"达赖喇嘛"是蒙古的部落首领俺答汗在皈依佛教后赐予藏传佛教领袖索南嘉措的尊号，索南嘉措的两位前世被追封为及时世和第二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为第三世，而第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则是蒙古人。又因为蒙古国历来深受萨满教习俗的影响，蒙古国的藏传佛教融合进了一些萨满教风俗。现在的蒙古国有超过一半人口信仰藏传佛教。来这里的人大都要去甘丹寺走一趟。甘丹寺在西藏和印度各有一座，乌兰巴托这座甘丹寺是蒙古国较大的寺庙，也是蒙古现存的的藏传佛教寺院，寺中全身镀金的章冉泽大佛被视为蒙古国宝。室外一双巨大的佛脚塑像让我乐了一阵，这是让临时抱佛脚的人有个拥抱的去处吗？

乌兰巴托的夜

在乌兰巴托坑坑洼洼的城区走街串巷没有太多意外和乐趣，蒙古最吸引人的地方恰巧都不在都市里。

但，在充斥着混凝土味道的城市里晃悠，总要搜寻些乐趣，我们误打误撞地摸到了一间奇特的博物馆，叫作国际智能博物馆。馆内收藏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益智玩具，如孔明锁、九连环等，大多是馆长先生的私人收藏。这些民间智慧涉及几何学、拓扑学、运筹学等多种学科，若是不得要领就连最简单的孔明锁都无法打开。馆内最复杂的孔明锁需要五万六千多个步骤才能解开。正当我们惊叹于这个巨大的孔明锁时，馆长老先生正聚精会神地给蒙古学生们表演小魔术。这间博物馆此时正在翻修，设计样图令人叫绝——整间博物馆变成了一个巨型孔明锁！

我们住在市中心一家背包客旅馆里，床位价格是6美金，每间蒙古包里沿着圆边摆放了五张床铺，中间是生火用的暖炉和伸出蒙古包顶的烟囱，矮小的木门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出。9月初的乌兰巴托，昼夜温差接近20度，夜里气温已经降至零下，需要依靠暖炉才能维持温度。无论入睡时火烧得多旺，到了夜里总会自然熄灭。至深夜，有歌写道："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凌晨被活活冻醒的我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想将歌词改成："乌兰巴托的夜，那么冷，那么冷。"

一对法国情侣风尘仆仆地住进蒙古包，他们骑马在蒙古草原上旅行了6个礼拜之后，刚刚回到乌兰巴托。整整一个半月生活在荒漠和草原上，风沙肆掠，缺少水分，使得女孩的嘴唇严重干裂，嘴唇上的皮肉变成一块一块的模样，还有一条条明显的裂纹，看着实在有些惊悚。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连GPS探测器也没有，只有一张纸质地图。好在，他们遇到了很多愿意收留他们的蒙古包。

虽然他们的举动很疯狂，但我更在意他们的马，那马高高大大，骑起来巨拉风。想到这里我又觉得他们实在太幸福了，小两口纵马奔腾，海阔天空，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觉得幸福呢？

自然的天堂

我与糖仔细探讨了骑马旅行的可能性，没有户外装备和经验，也不懂马术，夜里又结冰，若鲁莽行事没准会冻死在草原上。骑马听起来很诱人，可还是小命更重要，分析来分析去，放弃的理由占据了优势，我们毅然选择了长途大巴。但是为了弥补没骑马的遗憾，便决定启程去50公里外的特热勒吉，过一把骑马的瘾。

嗨，女人啊！

如果说在乌兰巴托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趣，那么乌兰巴托周围的草原几乎满足了所有对于蒙古的幻想。

特热勒吉与"城市"二字没有直接联系，这里是自然的天堂，青草遍野，牛羊成群，马儿们结队从眼前走过，远方是连绵的青山和森林，三五个蒙古包组成一个又一个小型社区。寻到一户做旅馆生意的人家住了下来，旅馆就是几个相隔10米的蒙古包。旺季时这些蒙古包被游人们住得满满，而现在是9月，草原即将入冬，整个旅馆也只有我和糖了。

蒙古包扎在森林里的一条小溪旁，掀开门帘直走10步就到了溪边。没有自来水，没有浴室和洗手间，没有电脑和网络，蒙古包里的电器是一个只在晚上可以使用的小灯泡，且依靠旅馆主人轰隆隆的小型发电机发电照明。门前的树木被砍下劈成柴火，用于夜晚在蒙古包里生火取暖。饮用水是直接用溪水加热而成的。听不见汽车鸣笛、手机铃声和劲爆的迪斯科，只有小溪流淌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清晨在溪边梳洗，感于小溪的清澈见底，不禁用手指轻触水流又立刻缩了回来，溪水冰冷刺骨，偶尔有几片落叶顺着水流漂走。几匹小马甩着尾巴，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在森林里踱步。

骑马仍是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必备的技能。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不论成人还是孩童，上了马便英姿飒爽，豪气冲天，挥舞着马鞭策马狂奔。不谙骑术的我只能干瞪眼瞎着急，拜托师傅带着我们骑马四处溜达。师傅选出两批性情乖巧的年轻马儿给我们当坐骑，自己骑着马妈妈，带着两只菜鸟上了路。

穿过发出沙沙声的森林，我们骑着马"得儿得儿"地碎步小走，淌过浅浅的小溪，我在马背上被颠得起起落落，总是稳不住，不断与马鞍发生撞击，身子不听使唤地左摇右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颠下去。同样驾着马儿小跑的师傅却能在马背上坐如钟稳如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马儿小跑时我又被颠得七荤八素，要是大跑起来那还得了。走出了森林，进入了一片广阔无边的大草原。马儿们忍不住了，加快脚步开始小奔，像是终于找到了撒欢的地方。我像拉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缰绳，心跳加速，好像随时随地小命都会没了。事实上，奔跑起来的马儿出奇地平稳，几乎像是在平移，一点也不像小跑时那般颠簸。为了防止受伤，师傅不敢让马儿撒开腿持续狂奔，我们也只得慢下来。其实此时，我们心里也添堵，又想多骑一会儿，又怕马儿快跑，又想要多一些刺激，又怕伤着，太难伺候了。女人啊，就是这样，事多，胆子又小，又有无穷的小欲望。

白天骑马，晚上观星。沙漠、湖畔、森林、高山，远离城市星空也最美，草原也不例外。坐在蒙古包前的草地上仰头看着星空，此时的它们多么明亮，像是成千上万颗小灯泡嵌在夜幕里，一幅大气磅礴的星空图就挂在我的头顶。可惜在城市里总是寻不着它们的影子，那些遥远的星光在都市的霓虹闪烁下显得黯淡无光，几乎消失不见。鱼和熊掌不可得兼，选择了霓虹灯就注定与灿烂星空说了再见，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最明亮的星星坚守在城市的上空，让都市人不至于忘记它们的存在。

愿你，也能在工作之余，时常到田野里看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