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沉默着，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发泄似的点着了狠狠抽了一口，抬眼对上聂行风投来的诧异目光，他淡淡一笑："贪财，讨厌烟味的那个是张玄，不是我。"

"也许不是完整的你，但不能否认他是你的一部分，就像我虽然有刑的记忆，但并不是刑一样。"

张玄看着聂行风，蓝瞳里闪露出复杂的光芒，但很快便转成恨意，冷笑道："杀伐之神，你在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推卸责任吗？既然你想起了一切，那么，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待我的？！想不想知道犀刃插进心脏时的那份痛，即便历经万年，都不会忘记的痛！"

"我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不管张玄是对手抑或朋友，都在他的心中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禺疆，字玄冥，统制北海，以水为咒，以双龙为神器，以北为界，支配整个山海纪的北方。

这位山海纪的北海之神，拥有无边的能力及边疆，也是风和瘟疫的主宰。他与帝蚩交好，性情喜怒无常，亦正亦邪。高兴时，会为民祈福；不快时则掀起西北狂风，散播瘟疫，百姓不堪其苦。他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可是去拜会对方时，却发现性情桀骜的北海之神竟是个俊美无俦的青年。

黑发蓝瞳，斜倚海潮栏杆，慵懒如画中仙，看不出半丝霸主的气焰。

玄冥对他似乎也很感兴趣，听说他来北方除凶兽，需要自己相助，很轻松便答应了，但条件是他须永留北海。他也答应了。

凶兽是只身高数丈的嗜火巨犀，食天地灵气，凶狠无比。他们两人合力，花了三天三夜时间，才将巨犀斩杀。他折了犀角，以犀为刃，趁玄冥乏顿不备之际，将犀刃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才是他来北海的真正目的，他是杀伐之神，负责铲除世上所有暴戾之物，也包括神……

传说以北海之神玄冥的血祭祀犀刃，可令犀刃斩神杀魔，他需要用这神器去除掉帝蚩。至于那份口头上的保障，他根本没在意。因为他是战神，记得的只有五帝赋予自己的使命，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他都没放在心上。

聂行风闭上眼，似乎看到山海纪那片被碧血染成湛蓝的海面，还有玄冥坠入海中时看着他的怨毒眼神。碧波汹涌，厉风如刀，拂乱了玄冥的发丝。那一瞬，无情无心的他，居然感到了心痛。

他最终并没凭犀刃杀死帝蚩，而是跟帝蚩一同堕入了这个世界。

他想张玄应该是想起了往事，所以才会相助帝蚩。聂行风看着张玄，希望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以往的温情，可是看到的只是狠戾和杀戮。

"想不想知道我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一支烟抽完，张玄将烟蒂弹开，缓缓说，"当年你计算错误，犀刃杀不死我的，没有任何神器能杀得死我，因为我由海生成，山海纪四海不涸，我永不会死。不过被犀刃所伤，只能以元婴的状态留在海中。沧海桑田，万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那天不知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被潮水冲着到了这里的海边，于是遇到了我师父，然后在这里长大。"

他看着聂行风，突然一笑："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呢，居然会让我再次遇到你，杀伐之神。"

"我知道那件事是刑的错，但我不会道歉。"见张玄的秀眉一扬，聂行风又道，"就像我刚才说的，虽然我有刑的记忆，但并不是刑。因为如果当时那个人是我，我绝不会那样待你！"

张玄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上笼出一层淡淡的暗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算了，时至今日，我也不想追究什么。现在，我只是个旁观者，在这里看戏而已。"

"看戏？"

"是啊，我又不是睚眦，一点儿小事记恨万年。你以为刚才那场车祸是我在报复你吗？恰恰相反，我是在给你机会。今天是冬至，今晚的夜将是一年中最长最暗的一夜，届时帝蚩的能力将达到顶峰，而你的力量不足……天时地利人和，你一样都不占。要是再不恢复记忆，你怎么跟帝蚩斗？"

"你……在帮我？"真要是帮他，就不会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吧？

张玄不耐烦了，冷笑道："在全心相助反而被背叛后，你认为我还会再帮你吗？！我没有帮任何一方，我只是个在局外看戏的观众而已。你们谁赢谁输，根本不关我的事。"

他转身要走，聂行风忙伸手拉住："别这样。你可以因为当年我的过错，旁观我死，但你也该知道帝蚩的野心。别把我们的恩怨归结于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陷入黑暗，那该是怎样一种悲哀。"

张玄甩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毁在这个世界的生物手中的东西还少吗？就算全都毁了又怎样？"

"张玄！"

"别忘了，我是山海纪的北海之神，不是悲天悯人的战神！其他生物的生死福祸与我无关。你与其在这里说服我，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打败帝蚩吧。你拥有的时间不多了。"

聂行风还要再说什么，四周骤暗，光亮随张玄的消失散开了。他只觉手上一空，触到的只是冰冷的风，黑雾弥漫了整个空间，阴晦之气比刚才更重了。

…………空间外传来强硬的霸气，是属于张玄的气息。

聂行风抬起头，看着张玄反背双手，悠悠然走进来，西装已换成了一身清雅素衣，发丝轻柔垂下，带着山海纪北海之神的飘逸从容。

"你看上去很颓败。"张玄环视了一下四壁，又把目光转到聂行风的身上，很不屑道，"如果你认为这空间可以帮你，那就大错特错了。帝蚩暂时不来，只是在等候机会。你居然还把颜开遣走了，真蠢！你今晚的表现真让我失望，枉我对你们的对峙抱那么大兴趣。"

"张玄，我们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谈谈吗？"张玄的出现让聂行风绝望中平添了份勇气。他知道，如果得到张玄相助，自己一定能打败帝蚩，至少可以将他逼回山海纪，不扰这个世界的太平。

"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走近聂行风，张玄笑问。

"帮我……"请求换来的是痛击在面门上的一记铁拳，聂行风感到嘴里有些发甜，鲜血从唇角渗出。

张玄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拽起来，蓝眸盯住他，狠狠道："背弃保障的小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不是命令……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脸颊上又挨了狠狠一拳，聂行风没躲，只道："我说过我不是刑，至少我不是他的全部！"

没理会他的反驳，张玄的铁拳继续暴风骤雨般落下，喝道："还手！"

"我不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出手！"

聂行风没还手。他不在乎被张玄打，甚至不在乎将生命交托来偿还曾经对他的亏欠。他只希望张玄能清醒过来，别再被仇恨蒙蔽心里的那份良知……

"再信我一次好吗？忘记仇恨，仇恨之焰除了毁灭一切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聂行风伸手抚上张玄的脸，却在下一刻被狠狠甩开。

张玄冷笑看他，蓝眸里金波游离，散出狰狞戾气。

"该死的，别再说这些花言巧语，你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

将聂行风压在地上，又挥起拳头，却在看到他唇角流下的血丝后刹住了要继续的动作……英挺俊雅的容颜，墨瞳像以往那样凝视着自己，在那双瞳人下，看不到曾属于杀伐之神的冷漠和傲气。一切都那么熟悉，却似乎又无比陌生。

擎在空中的手隐隐发着颤。聂行风身上的气很弱，属于战神的气息正一点点消磨，到时，帝蚩就可以击败他，获取他身上的五帝能力。甚至，只要自己高兴，现在就可以轻易杀了他。

机缘走到了尽头，就算是犀刃都别想保住他。当年他欠自己的，该是到了偿还时刻了！

所以才一直没动手杀他，只是一点点折磨、摧毁他的精神。

刚才进入六合空间时，他对帝蚩说是为了杀聂行风，他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游戏玩了这么久，他玩够了……因为事实证明，他玩得并不开心。在折磨聂行风的同时，他也在折磨自己的心。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杀了他吧，回山海纪做属于自己的北海之神。这个世界的纷扰劫难再与自己无关，也许在海里飘游一段日子后，他就会忘了这个人。

伸手拿过落在地上的犀刃，刃首晦暗，充满了杀机霸戾。张玄将犀刃的尖锋对准聂行风的胸口，微笑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怎样做，才能真正令犀刃斩神杀魔？"

看到对方的眼瞳猛然紧抽了一下，却没丝毫怯意。

四目相对，张玄突然发现那双眼瞳是如此清澄，充满了傲视万物的光亮，就像当年他独自来与自己定契，眼眸里闪烁的也是这份傲气，全身透着自负和强韧，的、无可撼动的强者气焰，纵使高傲如他，也为之倾折。

于是，与他定下那份契约，助他斩杀巨犀，可是到后来，却被那样无情地背叛……

还会选择信他吗？

张玄在心里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嘴角浮出自嘲的笑，凑到聂行风的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耳语："抱歉，信任，我只给一次！"

话声散漫随意，却充满了决绝。

聂行风的心一抽，感觉抵在胸口上的利刃传来杀气。他闭上眼睛，轻声道："如你所愿！"他放弃了，如果这是张玄追求的结果，他认了。也许杀伐之神不会这么轻易低头，可是他从来就不是天神，他只是聂行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