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风华篇

第三十四章 流

云峥进宫给皇帝汇报查案的结果，我则被太后召进宫中。经过御花园，见到淑妃娘娘坐在水榭边赏鱼，我笑着跪地行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她似乎没看到我，只拿着鱼食动作优雅地丢进池子里，眼睛专注地盯着池子里的鱼。站在她身后的宫女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有提醒主子我在向她行礼的意思。淑妃未叫我起身，我不好站起来，只得继续跪在地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膝盖有些发麻，淑妃仍然和颜悦色地坐着，专注地看着池塘，连头也没转过来一下。我心里有些明白她是故意的了，故意这么整我，让我跪在那里出糗。可是，为什么？我自问在这宫中，除了德贵妃想要我的命以外，与其他妃嫔的关系都处得不坏。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淑妃还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妹妹、妹妹"地喊着，这会儿给我这么一个下马威，算是什么意思？

我仔细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那日皇帝跳入水池中救我惹来的麻烦，看来这宫里的流言果真满天飞了。这淑妃娘娘想必也是听到了流言，对我心生不满，这会儿才故意这样整治我。我在心中苦笑，这后宫还真是是非之地啊！

垂着头不语，我在心里数绵羊，宫里太监宫女这么多，来来往往总能看到这一幕，没准儿早报到太后那里去了，我只等着太后差人来就行了。果然，数到第四百七十八只绵羊的时候，我听到芳婷嬷嬷天籁般的声音："奴婢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这才淡淡地回过头，见我跪在地上，讶异道："哎呀，妹妹怎么跪在这儿？"

我笑了笑："臣妾奉太后懿旨进宫，见淑妃娘娘在这里赏鱼，给娘娘见礼。"

"妹妹快起来，咱们姐妹何须如此多礼。"淑妃站起来，走上前虚扶一把，"你看我，看鱼看得专心了，没留意到妹妹来了，真是过意不去。"

"娘娘说的哪里话，是臣妾打扰了娘娘雅兴。"我扶着腰站起来，膝盖麻得站不住。芳婷嬷嬷赶紧扶住我，脸色有些不好看："荣华夫人，太后等你等得着急了，快去懿宁宫哄哄她。"

"淑妃娘娘，臣妾告退。"我做足礼数，咬着牙，勉强举步。芳婷嬷嬷扶着我离开御花园，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坐在软榻上，见我蹒跚着进来，赶紧阻止我行礼："行了，叶丫头，快坐过来。芳婷，让人来给叶儿揉揉腿。"

我坐到太后身旁去，芳婷嬷嬷唤了一个小宫女过来给我按摩。太后喝了一口茶，对芳婷嬷嬷道："芳婷，你给各个宫里传个话儿，就说是本宫说的，荣华夫人有孕在身，身子不便，以后见到各宫娘娘都不必行跪礼。"

"是。"芳婷嬷嬷笑了笑，退了出去。我抬头看向太后，带着歉意问道："太后，这样好吗？不会坏了宫里的规矩？"

"规矩？"太后冷笑一声，搁下茶杯，"规矩是人定的。这后宫里，谁敢跟我提规矩？"

这倒是，后宫里没人比你更大。这么说，我算是因祸得福了？我笑了笑，只是这样，会不会让那些娘娘更加不爽？暗地里又搞出些事儿来，让我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宫女给我揉了半天腿，才觉得膝盖的麻意退去、腿活络起来，我笑着对揉腿的宫女道："行了，不用揉了，已经不麻了。"

"听皇上说，你前几天在街上遇刺，没吓着吧？"太后见小宫女退下了，才淡淡地开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不知道她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我笑了笑："是，幸无大碍，只是铁卫受伤较重。"

"你这丫头，上次在宫里好端端地赏个鱼也会落水，在宫外又遇刺，真是多灾多难。"太后笑了笑，似是意有所指。我尴尬地回道："是啊，太后，也不知道是叶儿倒霉还是怎么的，到哪里都麻烦不断。"

太后笑了笑："你也有阵子没进宫了，这阵子在做什么？上次皇上让云世子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我知道太后是要问结果了，赶紧把我和云峥查到的事和一些推测讲给太后听，说得的都无一遗漏，说不得的也一一过滤。太后听了，眉头渐渐蹙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暗忖不知她是否猜测到了凤太妃的一石三鸟之计。

过了半晌，太后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道："这世上，竟有这种怪石，能让孕妇产下畸胎，让人变得衰老，还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本宫倒是从未见识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足为怪。"我笑道，当然没把辐射这番话讲出来糊弄太后，只说那石头怕是含有不明成分的剧毒，"那玉枕乃不祥之物，臣妾不敢带入宫中，一切尚待皇上定夺。"

"嗯。"太后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倒是辛苦你和云世子了，把这件陈年冤案查得这么清楚。"

"为皇上和太后分忧，是臣子的本分。"我谦恭地道，"臣妾与外子幸不辱命，没有辜负皇上的厚望。"

太后抚着茶杯，静静地看着我，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你这丫头，聪慧机灵，乖巧贴心，知道的新鲜事儿也多，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永乐侯真是好福气呀！讨到这么好一个孙媳妇儿。"

我总觉得她这夸奖话里有话，不敢随便搭腔，只得赔笑。太后用茶杯盖子拨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似是无心地问道："叶丫头，你跟皇上，以前就认识？"

我的笑容一僵。太后问这话，绝非随口问问的，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太后见我半晌不答，淡淡地道："给我说实话，丫头。"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瞒不下去了，点了点头："是。"

"怎么认识的？"太后将茶杯盖搁回茶杯上，柔声问道。她的语气温和，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般，透不过气来。我咬紧唇，几乎把下唇咬破，抬眼见太后定定地看着我，又吸了一口气，漠然道："臣妾出身青楼，皇上……曾是臣妾的恩客。"

"恩客？"太后的手指在茶杯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圈儿，脸色倒是没有因为听到我出身青楼而有所变化，想来是早已知道我的经历，"你是这么看待皇上的？"

"在青楼时，是这么看待的，臣妾当时并不知道他是皇上。"我咬着唇，在太后面前说与皇帝的过往，只觉得异常难堪。

"那你现在是怎么看待皇上的？"太后看着我表情温和地问道，轻柔的语声，却藏着让人招架不住的刀锋。我抬眼看她，小心翼翼地道："现在，皇上是国之明君，臣妾是他的臣民。"

"不错，皇上是明君，你是臣民。"太后的手从茶杯盖上拿下来，交握着垂在大腿上，柔声道："丫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管你以前怎么看皇上，记住他现在是明君，你是臣民。有些事，不用一直记着，该忘的就要忘了，该松手的就不要再抓着。"

"臣妾明白。"我脸色平静，心里却一阵窝火。我对宇公子的心动和爱慕，早已成为过去，对皇帝，我根本没有非分之想。看来宫里的流言已经传得很难听了，否则太后也不会专门传召我，就为了警告我要自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和皇帝搞出什么事来，有损他明君的名声。苍天可鉴，这些事难道是我搞出来的？

"好了，你有孕在身，早些回去休息吧。"太后的目的达到了，再留我也是尴尬相对，便打发我回去，"芳婷，你陪荣华夫人出去，记得送她上车，路上小心伺候着。如意，你去皇上那边通知云世子，说荣华夫人回去了，省得他一会儿过来白跑一趟。"

芳婷嬷嬷陪着我出去。以太后的阅历，想必早已看出我的落水事件不单纯，才会让芳婷嬷嬷送我到宫门，省得我在路上又出事。太后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这事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行了，德贵妃自有他们去操心。听说那位德贵妃娘娘被皇上禁了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内侍卫那件事儿，今儿云峥把皇上交代的案子了结了呈上去，相信皇上在核实之后，很快就会对蔚相有所行动，蔚相一倒台，德贵妃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出了懿宁宫，芳婷嬷嬷突然轻声对我道："荣华夫人，谢谢您。"

"什么？"我回过神，怔怔地道。

"奴婢代贤妃娘娘谢谢夫人，还娘娘一家清白。"芳婷嬷嬷眼中起了泪。我赶紧道："芳婷嬷嬷，您别这么说，我和外子不过是照皇上的旨意办事罢了，您要谢的人是太后和皇上。"

芳婷嬷嬷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夫人，奴婢心里清楚，您就别客气了。"

我笑了笑，还了慕容妃一家清白吗？又能如何？人都死了，世人知道了，顶多扼腕一叹，还能如何？不过……我的眼前蓦然浮起那双灿如星子，却带着阴冷寒霜的眼睛。楚殇，不管是因为什么查这件案子，总算是为你全家洗雪冤屈，希望你在泉下不再被仇恨折磨，早日安息，来生……愿你不再有这么悲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