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躁郁

在高三那一年，我及时次遭到躁郁症的侵袭，而进攻的号角一旦吹响，我便迅速丧失了自己的理智。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我就像一只疯狂的鼬鼠，头脑中充满了计划和热情。我沉浸在运动之中，整晚熬夜，通宵达旦与朋友外出狂欢，阅读那些我并不明白的书籍，在笔记本上涂满了诗歌和戏剧片断，并为自己的将来制订了很多宏伟但不现实的计划。整个世界好像充满了欢乐和希望，我感觉不错。不，不只是不错，而是感觉棒极了。我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住我。我的头脑似乎很清醒，全神贯注，能够凭借直觉理解先前不懂的数学难题。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懂它们。在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合理，而且彼此关联，形成了一张壮阔的宇宙关联网。

这种自然世界的法则所带来的奇妙感觉让我兴奋无比，我迫不及待地抓住每一个朋友，想要告诉他们这一切有多么美妙。然而，我对于美妙宇宙的见解显然没有让他们同样感到震撼，相反，他们更深刻地感受到我热情四溢的漫谈是多么让人筋疲力尽："凯，你说得太快了。""慢一点，凯。""凯，我听得好累。""慢一点，凯。"即便有的时候他们没有说出类似的话，我仍然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这样的信息：上帝啊，凯，请你慢一点吧。

最终，我真的慢了下来。事实上，这就像是踩了急刹车。与几年后的严重躁狂发作不同，此时我的疯狂并没有野蛮地增长，神经也不曾彻底失去控制。及时次轻躁狂发作，只算得上是真正躁狂发作的一次缩略版。但就像之后几百次的热情高涨一样，它短暂而又迅速地烧干了我体内的能量。这也许令我的朋友们感到厌烦，但是让我在筋疲力尽的同时倍感快乐，并不会让我过度烦恼。

可在这之后，无论是我的生活还是思想，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思维不再像水晶球般清澈明晰，而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折磨。我会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同一个章节的内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些什么。不论是哪一本书还是哪一篇诗歌，都是如此让我无法理解。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我无法跟上老师在课堂上讲述的内容，只能凝视着窗外，全然不知道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已经习惯将思想看作好的朋友，习惯在头脑中与自己进行无穷无尽的交流，也习惯用思考所带来的快乐和分析能力，让自己从痛苦或烦扰中解脱出来。我理所当然地依赖于思维的敏锐、有趣和忠诚。但是现在，我的头脑忽然开始成为我的敌人：它将我的理想嘲讽为索然无味；它嘲笑我所有愚蠢的计划；它不再把任何事物看作有趣、快乐或是有价值的。

我再也无法集中注意进行思考，却一次又一次联想到死亡：如果我行将就木，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生命是如此短暂而又没有意义，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我丧失了精力，早上几乎无法把自己从床上弄起来。走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要比平时多花上一倍的时间，而且会反复穿着同一件衣服，因为我根本无力决定自己应该穿什么。我害怕与人交谈，尽可能回避自己的朋友，从早到晚呆坐在图书馆。在我迟钝的身体中，有一颗僵死的心和像泥土一样冰冷僵硬的头脑。

遗传病

躁郁症是一种遗传病，这个事实毫无疑问带来了非常复杂，而且通常令人难过的情绪。这其中的一种极端情况就是，它让你觉得自己极其羞耻和内疚。

多年以前，当我还住在洛杉矶的时候，我曾去一位同事推荐的精神科医生那里看病。经过检查，并发现我多年来一直服用锂盐之后，他就我的精神病史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同时，他还问我是否打算要孩子。由于之前我所接触的医生全都具有智慧和同情心，所以我非常坦率地交代了自己的躁郁症病史，同时也明白地表示，自己是"对锂盐反应良好者"。我还告诉他，自己非常非常想要孩子。

他听到之后，立即问我是否打算在怀孕期间服用锂盐。我告诉他，对我来说，停用锂盐所带来的问题要远远大于锂盐可能对胎儿造成的影响，所以我会选择继续服药。在我说完之前，他就打断我，问我是否知道躁郁症是一种遗传病。我强忍住没有告诉他，我这一生都在研究躁郁症，而且，我也不是傻子。我只是淡淡地说："是的，我知道。"这个时候，一个我至今仍然可以感觉到其冰冷和专横的声音传来："你不应该要孩子，你有躁郁症。"他口中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上帝的真理，而他一定在心中对此深信不疑。

我感到非常厌恶，简直厌恶至极，而且极其羞耻。我决心不做出任何会被他解释为非理性的行为，所以只是问他，他这么担心我有孩子，是认为我因为患有这种疾病所以没办法做个好母亲，还是不想让我再把一个躁郁症病人带到世界上。不知是他故意忽视还是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挖苦，他回答说："两个都有。"我气得快要疯了，穿好我的大衣，猛敲了几下他办公室的门，对他说："去死吧！"然后转身离开。我穿过街道回到我的车子里，坐下，浑身颤抖，痛哭到筋疲力尽。残忍有很多种形式，而他所做的不仅仅残忍，还非常业余和无知。这一次的遭遇就像在我的心口快速地深深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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