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艰难

李渔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两眼死死地盯着405室那扇厚厚的防盗门，彷佛门里随时都会有一头嗜血的怪兽猛冲出来。虽然离这扇门至少有五米远，但是李渔还是感到阵阵的寒意，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他们看自己的眼光像是看一个贼。

这是他及时次独立拜访客户。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进这座写字楼之前，他已经在楼下转了几圈，他实在觉得紧张。之前跟师傅金永琢拜访客户的时候，没觉得特别害怕，反而好奇大于惧怕。可为什么自己拜访客户的时候，就紧张成这个鸟样？

李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要不要退回到大厅再冷静一下？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他立刻就骂了一声："笨蛋！已经退回去两次了！连客户的门都不敢敲，还天天喊着要做销售。有什么可怕的？难道客户会吃了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渔决定十秒："十、九、八……二、一、零。"一数到零，李渔一闭眼，一咬牙，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毫不犹豫地用食指重重敲了两下。他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否则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要被吹跑了。

李渔屏住呼吸，凝神听着里面的回应。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进来！"

李渔抹了抹头上的汗，轻轻地推开门，他没敢直接进去，而是笔直地站在门外向里看。房间里面的布局类似银行柜台，一个长长的柜子把房间隔成内外两部分。一看就知道是单位报销的地方，里面几个女孩在懒洋洋地聊着天，看到门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腰杆挺拔、西装笔挺的李渔。

说也奇怪，门一被推开，李渔似乎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之前的紧张无影无踪了。李渔自己也纳闷，刚才怎么会紧张成那样？

李渔迈步走进房间，来到离自己最近的女孩跟前，轻声问道："您好，请问哪位老师负责财务电算化？"李渔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两个人听得到。

女孩看了一眼李渔问道："你是干吗的？"声音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讯意味。

"我是瑞和软件公司的，我想和你们负责信息化的老师谈一下，介绍一下我们的软件产品。"李渔答道。

"提前预约过吗？"女孩瞥了一眼李渔，目光又转回了电脑屏幕。

李渔心想：我倒是想电话预约，可是不知道你们的号码啊。领导就要求他们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挨个敲门，美其名曰：扫楼。

"没有预约。"李渔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不在，你下次再来吧。"

听到"他不在"三个字，李渔立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及时个念头就是要转身逃离。

不过转念一想，他决定还是要赖着不走。如果走了，前面的惊吓岂不白受了？李渔给自己鼓了鼓劲，接着问道："那位老师贵姓，他什么时候回来？"

"曲经理去开会了，估计今天回不来了。"女孩边说话，边收拾桌上的东西。

"那我能知道曲经理的电话吗？"李渔喃喃地问道，声音更低了。

"不知道！"女孩的声音更冷了。

看到女孩的这个表情，李渔的心被刺了一下。他低下头努力冷静了一会，然后抬头问道："我可以给曲经理留几份资料吗？"

女孩头都没抬，指着远处一个办公桌道："扔那儿吧！"

李渔默默地走到桌前，掏出两份资料，轻轻地放到一摞书的最上面。想了想，又掏出一张名片，附在资料上。

做完这一切，李渔低着头向外走去，他几乎没有勇气抬头看路了。

"把门关好！"李渔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句话，依然是冷冷的语气。

站在写字楼的大厅，李渔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出口的大旋转门，脑子一片空白。熙熙攘攘的大厅，在李渔的眼里恍若无物。他努力睁了睁眼睛，让发红的眼圈不至于流下泪来。与此同时，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地响起：走还是留？放弃还是继续？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现在只要自己走出那扇旋转门，一切就结束了。不但客户拜访结束了，销售生涯也可以结束了，一切都可以解脱了。可以再找份编程的工作，混吃等死。

可是自己要的是什么？那种猪一样的生活？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吗？现在碰到这么点鸟事就想退了，简直就是头猪！老觉得凭着努力和聪明就可以包打天下，现在倒好，别人两个白眼就熊了。

可是这帮人也太过分了，这明明是拿自己当贼看啊，凭什么这样？老子从小到大就没被人瞧不起过。如果以后的职业生涯天天都遭这种白眼，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换个角度看呢，当时在信息中心的时候，自己不也经常用这种态度对待上门推销的人吗？人家不是照样热脸贴冷屁股吗？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就做不到了？难道我就比别人金贵？都是爹妈生的，人家行，我为什么不行？说白了，不就觉得自己是个技术人员，有退路嘛。可那叫什么退路啊，猪圈而已！

"绝不能撤，你他娘的不勇敢，还能指望别人替你坚强不成？老子豁出去了，回去就把所有的技术书全烧了，彻底断了后路，死也要死出个人样来！"想到这，李渔攥了攥拳头，一咬牙，转身向电梯口冲去。

当李渔痛苦不堪的时候，路峥嵘正在自鸣得意。不到一个小时，他已经跑了五家客户。连动作都很熟练了：敲门、递名片、放资料、要电话，一气呵成。他似乎从没想过敢不敢敲门的问题，他想的是敲哪扇门的问题。出来卖，脸朝外！不需要考虑什么面子不面子。

小路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有种死不要脸的天赋，特适合做销售。半天不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熟练工了。这种和人打交道的感觉真好，与此相比，电话销售的感觉真不爽。那条线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彻底隔开。哪像现在，随时可以察言观色，随机应变。

想到"随机应变"，路峥嵘乐了，这和自己师傅刘东北所说的"随需应变"是不是差得不远了？看来自己天生就是做销售的料，从前那种按部就班的工作简直是对自己这个天才的侮辱。照这样下去，也许可以提前完成目标。路峥嵘立刻觉得自己高大了很多。不过想到目标，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甩了甩头，路峥嵘回过神来，他决定乘胜追击，向第六家挺进。路峥嵘选定的第六家公司占了这层楼的一半，在楼道一头有个巨大的大厅，大厅门口往里一点就是前台了。路峥嵘大咧咧地跑到前台，微笑着向值班的女孩道："您好！"

女孩正在电脑上玩红心大战，听到声音赶忙抬起头来，并随手关了游戏。"您好，您找哪位？"

"我是中国移动的，找你们财务经理，送张发票。已经约好了。"路峥嵘面无愧色地说道。这词他昨天晚上就编好了。

女孩丝毫没怀疑路峥嵘的话，指了指里面的一扇门道："熊经理在那边，你过去吧。"

路峥嵘有点失望，他后边设计的台词还没用，就过关了，现在的小女孩真是很傻很天真。他摇了摇头，大摇大摆地向那扇门走去。

门根本没关，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台电脑后面，一脸专注地看着屏幕，路峥嵘的敲门声把他圆圆的大脑袋从液晶显示器上拉了起来。

"熊经理好。"路峥嵘大大方方地说道。

"你是？"熊经理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体粗壮、脸色黝黑的小伙子。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感觉，面前的这个家伙穿的西装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这哥们不适合穿西装，而适合穿铠甲，看起来就是个猛人。

"我是瑞和软件的小路，路峥嵘。"路峥嵘边说，边递上名片。

熊经理接过名片，低头看了看，他知道瑞和，做财务的没几个人不知道，但是他确信没见过面前的小伙子，于是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熊经理，打扰你了，我们公司产品有个新的升级，我想可能对你有价值，所以送些近期的资料给你看看。"路峥嵘边说边从包里拿出资料递了上去。

熊经理接过资料，没说话，而是认真地一页页翻看起来，一下就把路峥嵘晾到了一边。路峥嵘也不在乎，挪了挪大班台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翻了一会资料，熊经理开口问道："你们的现金流量表是怎么出来的？"

路峥嵘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我们有这个功能，按照菜单执行就可以了。"

熊经理听路峥嵘一说，从资料里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伙子，接着问道："我的意思是从哪里取数？"

路峥嵘有点懵，仔细回忆了一下软件功能，还是有点模糊，想了想道："我们有个报表生成器，可以自己设计。"

熊经理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沉声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问题。你是新来的吧？"

路峥嵘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道："来了一段时间了。"

"那我再问你，你们应收款管理中，有没有和销售考核挂钩的接口？"熊经理的胖脸上充满问号。

路峥嵘更晕了："应该有吧。"

熊经理第三个问题连珠炮似的抛了出来："那是怎么核算的，你能详细说一下吗？"

"熊经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我们技术人员来给你演示一下，或者给你装一套软件看看。"路峥嵘反应很快。

"那你干什么来了？"熊经理不客气地问道。

路峥嵘彻底被噎住了，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好意思，熊经理，我是刚来的，确实不太熟。"

"不太熟你也敢出来做销售，你们公司真是什么人都敢用。你可以走了！"熊经理面带愠怒地指了指屋门。

路峥嵘尴尬地站起来，愣了愣神，低头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后面熊经理的声音传来："回来，把你的资料也拿走！"

路峥嵘又低头走了回来，收拾起桌上的资料，他一直没敢抬头看熊经理。可是熊经理依然不依不饶，等路峥嵘第二次走到门口，他又开腔了：" 哪来的骗子？还敢冒充瑞和的人。"

路峥嵘几乎是"冲"出了写字楼，他一直觉得背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追着自己，直到站在马路上，还是觉得有些恍恍惚惚。定了定神，路峥嵘掏出手机，他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否则他会被憋死，他想到的及时个人是李渔。

此时的李渔可以说是无比地亢奋，他恨不得抱着面前的这位大妈"啃"两口。她竟然很客气地让自己帮她安装试用版软件，这简直是莫大的恩赐。

李渔干净利落地开机，小心翼翼地插入光盘。当双手放到键盘上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值了。电脑是李渔最信任，也是最亲密的伙伴。自从上大学之后，他们就黏到了一起，只要摸到键盘，李渔就觉得说不出的踏实。

装软件对李渔来说小菜一碟，一会儿就搞定了。大妈端了一杯水过来，乐呵呵地递给李渔。光看打字的速度就知道，这小伙技术不错。

"我们的软件采用的是微软Sql-Server的数据库，DOTNET的技术架构，速度非常快。"李渔接过杯子，自豪地介绍道。不过说完这句话，李渔有点后悔，怎么又掉进技术里去了。可是谈别的，自己确实了解得太少。

大妈愣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小伙子，你说得太专业了，不过我老了，不懂你说的什么。"

李渔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解释道："总之就是很好的技术，目前的软件编程方法。"

"现在可以做账吗？"大妈对李渔的"技术"不怎么关心。

"没问题，我现在帮你做初始化。对了，把你们公司的会计科目给我看看，我照着设置。"

"小伙子，正想给你说这事呢。我们是小公司，也可以说是夫妻店，我老公是老板，我是老板娘，从前都是请记账公司代为做账。现在公司大了一些，开了这家分店，老公让我学学会计，自己来。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报了个班，学了个稀里糊涂。正好你来了，就一起帮我看看这科目设置对不对？我心里一直打鼓。"大妈满怀期望地看着李渔。

一听说审核科目结构，李渔的头立刻大了一圈。他知道什么是科目，也知道怎样对软件做初始化，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怎么编制的，更不用说是否合理了。

不过事情到这份上，李渔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好的，我帮你看看。"

李渔直勾勾地看着打印出来的科目表，脑子想着对策，几页纸在手里折腾了几遍。好大一会，他才怯生生地对大妈说道："我看行！"

大妈大约是感觉出李渔没有信心了，不放心地问道："往来的科目设置也可以吗？"

李渔努力回忆着什么是"往来"，又低头看看科目表，好一会才眨了眨眼睛道："差不多吧？"

大妈的疑心更重了，接口道："真可以？"

正在这时，李渔的手机响了，李渔几乎是悄悄地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来得太是时候了。"掏出手机一看，是路峥嵘的，心里不免有点失落。要是窦富强该多好啊，这哥们做过出纳，可以请教他一下，以解燃眉之急。

不过虽然没解，也算缓了缓，李渔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向门外走去。

"小鱼儿，我他妈被人`强奸`了！"路峥嵘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沮丧。

李渔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想都没想说道："我都被`奸`好几次了，现在都挺享受了。忍着吧，谁让我们是出来卖的。"

路峥嵘听到李渔的安慰，心情好了很多，咧着嘴笑道："你那叫被`轮奸`，听到你的不幸，我快乐了很多。平衡了，别忘了我们约会的地方。"

"行了，别恶心我了，忘不了。"所谓约会的地方，是李渔提出来的，他想今天见完客户，大家一起找个地方聚聚，回顾一下工作的情况，互相鼓鼓劲。

接完电话，李渔忽然有了主意，回到大妈的办公室，李渔一本正经地对老太太说道："孙老师，科目的设置是个大事，一旦开始使用，一年之内就不好改了。这样吧，我晚上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尽快给你反馈。"

大妈乐了："行，那就谢谢你了。"说完又有点不放心，认真地叮嘱道："实在不行，请你们的专家再给看看。"

听到这句，李渔跳楼的心都有了。

刚出了大妈公司门口，李渔的手机又响了，低头一看，这次是窦富强。李渔赶忙接起电话。

"怎么了，豆腐？""豆腐"是大家对窦富强的"尊称"。

"小鱼儿，你在哪？"豆腐的声音很是无措。

听到豆腐的声音，李渔一愣，急忙问道："别着急，慢慢说。"

"那两个保安太不像话了，竟然打我！"豆腐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靠，凭什么！"李渔一听就急了。

"他们不让我进，我磨叽了两句，他们就动手推我，一下子把我推倒了，一个家伙还上来踹了我一脚。"

听完豆腐的话，李渔沉声道："豆腐，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半个小时后，窦富强第二次出现在了宏业集团的电动门前，门前的两个保安看到这个胖乎乎的家伙竟然又来了，而且还背着手、撇着嘴，一副准备找茬的样子。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胖保安操着一口山东话，隔着电动门喊道："你个死孩子，找揍啊！"

豆腐暗暗地给自己加了加油：土地奶奶保佑！然后鼓足勇气冲着胖保安嚷道："不是找揍，是老汉我今天想揍人！""老汉"是豆腐对自己的"尊称"。

看着面前的这个黑胖子，另外一个瘦保安乐了，对着豆腐道："你骨头痒了，找踹啊？"刚才就是他踹的窦富强。这家伙边说，边准备开门，拉架势准备接着揍。

窦富强二话没说，把背后的手高高举起，他手里有块板砖，劈头向瘦保安砸去。可能是因为心慌，也可能是瘦保安确实练过，砖头竟然砸偏了，瘦保安一侧身，利索地躲过了。

窦富强毫不含糊，撒腿就跑。瘦保安也毫不犹豫，拔腿就追。追出了大约50米，他追到了一个堆满自行车的拐弯处，忽然间，一辆自行车横在了他的面前。瘦保安猝不及防，半边身子隔着横梁扑了出去。

挡在瘦保安面前的是李渔，李渔的动作相当快，瘦保安还没站稳，就被他当胸一脚踹倒。这一脚非常狠，瘦保安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李渔根本不容他喘息，冲上前去，摁住瘦保安，左右开弓，冲着脸上就是重重的两拳。这两拳打得结结实实，瘦保安的嘴里立刻涌出了血。

这一切做完，李渔迅速站起身来，冲着豆腐道："快跑！"

李渔的这几个动作实在太快了，加起来也就十几秒，豆腐几乎没反应过来，听到李渔的喊声，便昏头昏脑地跟着李渔向一个胡同跑去。

两人跑了一段路，李渔首先停了下来。豆腐也实在跑不动了，弯着腰，喘着粗气道："小鱼儿，你太狠了，那哥们血都出来了。"

跑了一段路，李渔的脸色好像没怎么变，沉声道："打掉了他两颗牙。"

豆腐吓了一跳，不由得向李渔伸了伸大拇指："你练过？"

"没有，打架打出来的。"李渔看了看胡同口，远处确实没有追兵了，于是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西服，拿出一个小梳子梳理了一下发型。

歇了一会，豆腐的气也喘匀了。今天的经历太刺激了，他这辈子还是及时次遇到。他乐呵呵地对李渔道："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呢。"

"我当然是好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就是爱好打架，其他方面表现都不错。"李渔认真地解释道。

"怎么会有这爱好？"豆腐看着李渔，他总觉得这家伙站在那就像杆标枪。

"欠揍的人多。"李渔道，"行了，你的仇报了，我要回去扫街。今天的目标还没完成。"

一听这话，豆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经过这事，自己的心潮至少要澎湃两天。可是面前的这位兄弟似乎早已把刚才的惊险甩到了脑后，竟然还有心思拜访客户，这小子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