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这是苏晴回到上海的第二天。 一睁眼她就看到天花板下横穿而过的那道大梁，那里用几根纵向的褐色木板做了格栅，下面还垂着一对红色的"年年有余"的挂饰，很好看，很有中国风—— 但苏晴知道这一切装饰都是为了想尽办法把那根该死的横梁遮挡起来。 横梁压床，易妨碍夫妻和睦。 这年头的装潢公司还兼职看风水，苏晴家这套房子的风水相当一般，于是在天花板下安个吊顶，在进门的地方做个玄关，把厕所原来的门往左移了半米 —— 这些直接导致苏晴的装修预算超出整整3万块钱。 苏晴心疼钱，跟李家栋抱怨，"80万都不到的二手小破房，又不是坐南朝北的开封府，能有什么好风水？" 李家栋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可是我们俩的爱巢，你叫她八十万不到的二手小破房，她听见了要伤心的。" 苏晴顿时就笑了。 唉……想想那时候，李家栋是个多么有情趣的男人啊。 房门开了，苏晴妈妈抱着宝宝进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白胖胖的包子，径直丢在苏晴的床头柜上，"赶紧起来洗洗，吃完了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到处都是灰，刚才我去找墩布，差点没被呛死！还有那个沙发床，脏得要命，真难为家栋了，这一夜都不知道怎么睡的！" "才一夜而已，他今天不就去住五星级宾馆了吗！"李家栋一回上海就开始出差了。苏晴坐起来接过宝宝，在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早上走时连招呼都不打！" "人家是怕影响你睡觉！你个没良心的！"苏晴妈妈袖子一挽，拖个凳子就站上去，把卧室的窗帘全扯下来，阳光照进来，顿时满屋子的扬尘。 "妈！"苏晴尖叫一声，连忙掩着宝宝的口鼻，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苏晴妈妈的絮叨，"……都说女儿女婿在上海的外企上班有出息，我要享福了……享什么福啊，你叫他们来看看我这副样子，比过去大户人家的老妈子还惨……" 苏晴撇撇嘴，咬了口包子嚼着，又撩起衣服给宝宝喂奶。 苏晴妈妈抱着脏窗帘走进卫生间，"……你初中那个同桌汪倩，不是考了个中专吗？她男人现在去当包工头了，造了四层楼的房子，每个月各种好烟好酒的往家里拿不算，两个月前她男人还特意请了老汪去帮忙看场地，把钥匙都交给他保管，说是相信自家老丈人！还有那个小胖子，成绩永远倒数的那个……人家现在可是县委副秘书长，也是一方土地……" "妈！这些话你见我一次说一次，都说几回了？有没有点儿新意啊？" 苏晴没好气，"你就知道说汪倩和小胖子发了财，你怎么不说那个张大兵，穷得他老娘天天帮邻居家洗衣服？你怎么不说小四子，赌钱赌得连老婆都跟人跑了！还有老于家的二子，差点坐牢吃枪子儿了呢！" 苏晴妈妈气急败坏地嚷一嗓子："你就不知道跟混得好的比？" 苏晴抱着孩子回卧室。她嘴上厉害，心里却也在想，要是当年毕了业没留在上海，而是回了家乡，凭她上海名牌大学的学历，不说别的，到县政府当个科员是轻而易举的，连小胖子那点水平都能当县委副秘书长，那她这几年下来怎么都成副县长了吧？ 想着又觉得自己多余，刚毕业那会儿意气风发，想过去上海北京深圳香港，哪儿都想过，就是没想过回老家！就算是她想，家里也不会同意，高考放榜的那几天，母校门口的大红喜报贴了满满一墙，苏晴的那张排在及时行及时列，喜报从7月贴到10月，红色都褪成了白色，苏晴爸爸还特地叫人搬了梯子，小心翼翼揭下来，至今珍藏在老家的书桌里。 不光苏晴家是这样，李家栋家也是差不多。这次苏晴回婆家生产坐月子，那些个亲朋好友来串门，说着说着就开始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在上海生呀？上海那儿医疗条件多好呀？在上海生不是就有上海户口了呀？当时苏晴差点翻个白眼说在上海生就有上海户口，你以为那是美国呀？ 当然苏晴不能这么说，她只能陪着笑脸说，在上海生倒是容易，可是没人照顾也不行。于是亲朋好友又说了，可以请保姆呀，喏，谁谁谁家的那小谁就在上海做保姆，主人家里住的是别墅小洋房，气派得不得了！ 这次倒是省了苏晴的事儿，某三姑自动接口："你以为在上海人人能住小洋房啊？那边房子好几万一个平方米，上海人买不起房子的多了去了！" 某六婆立刻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的上海人，家里小的还没我家客堂大，转个身都转不过来！" "房子是小，但怎么说那都是上海！"苏晴笑笑，"到底是不一样的。 " 每当大家讨论起这个话题时，苏晴总是自动自发地捍卫起上海，仿佛别人说起这座城市的种种不好都是在她脸上抹黑一样。 "其实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晚上苏晴对李家栋抱怨，"我们又不是上海人。" 李家栋却不这么认为，"怎么不是了？我们在上海工作买房交税，我们安家落户了，就是上海人。" 为这事儿苏晴还不止一次跟同在上海的好友麦子讨论过："你说我们算上海人不？" "你算，我不算！"`麦子的回答很直接，"我房子还没买呢。" 一提到房子，话题就很容易歪掉，苏晴通常会安慰麦子，"房子会有的，"又现身说法，"你看我和李家栋不也这么一步步走过来了吗？" 挂掉电话苏晴就会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的日子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苏晴在婆家住了两个月。当中有一个月李家栋回了上海，苏晴一个人留在婆家坐月子，人生地不熟的，虽说婆婆伺候得挺周到，可她心里还是不痛快，跟李家栋通电话时便离不了牢骚，李家栋没法子，请了年假又赶回来陪她，眼看年假也用完了，苏晴便决定跟丈夫一起回上海。临走前一晚上跟娘家通电话，苏晴妈妈不放心女儿和外孙，跟苏晴她爸商量完了就去买车票了。好在苏晴家离上海不算太远，坐长途车六个小时就到，苏晴妈妈还比苏晴夫妻俩早到半天。 "累死我了！腰都要断了！"苏晴妈妈手扶在身后走出来，"我说有你这么抱孩子的吗？应该这么抱……"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