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课堂那些事儿

眼睛，鼻子，嘴唇。杰西正在自己手上画一张脸。她本应该记笔记，用来写一篇历史小论文——列举"国王查理一世 不得人心的原因"。然而，她却在画帅气的本?琼斯，给自己当作爱情文身。头发竖起，歪着嘴笑……哦不！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本?琼斯，倒像是一只发狂的美洲大蜥蜴。

美术不是杰西的强项。她在文身下面写上本?琼斯——也许应该写发狂的美洲大蜥蜴？然后，她咳嗽了一声，向她的朋友弗洛拉示意她有话要说。这种咳嗽就是一种呼叫的铃声。弗洛拉抬起头，杰西抬起手让她看文身。弗洛拉微微一笑，但这笑容是伪装的，她马上偷偷地瞥了丁格尔老师一眼，又埋头写作业了。

丁格尔小姐——她的"粉丝"称她为丁白痴——正在讲桌后面怒目而视。"杰西?乔丹！你有什么问题？"

"哦，老师，太多了。"杰西叹了口气，急忙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本?琼斯的肖像文身——发狂的美洲大蜥蜴。"悲惨破碎的家，可怕的基因遗传……巨大的臀部……"几个同学咯咯笑了起来。

"继续做作业！"丁格尔小姐厉声说道，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吓人，不过她的嗓音很小，还喜欢吐口水。"你对写历史作业的兴趣有你搞笑的一半，你就不会是班里的蠢材，而是优等生了。"

每个人都把脸埋到书里笑了起来——当然都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所有同学都笑得发抖。

"其他同学！"丁格尔小姐大喊，"都给我安静，不想放学后留下来的，就赶紧把原因列举出来！我可是很想把全班都留下来！""留"这个字一出口，一滴唾液便在教室里飞了起来。

大家都害怕大声笑出来，只好抿着嘴忍住，因此教室里只发出一种闷响。随后，大家便继续埋头狂写。没人想在放学后留下来。杰西拿起词典，尽力装出有学问的样子。她不停地翻页，希望找一个粗俗的字眼。忽然，她有了主意。嘿！也许可以像玩塔罗牌 那样查词典吧。先想一个问题，然后随意地翻到一页。于是，杰西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想：我和本?琼斯会成为一对吗？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一个单词——欧芹，这是一种有名的花园草本植物，可放在汤里做调味剂。唉，显而易见，这个结果不太理想。不过，也许隐藏着其他的含义。或许，把欧芹擦在自己耳朵后面，或者在男生游泳时把欧芹末子撒在他的内裤里，就可以让他爱上自己。

忽然，杰西引起了丁白痴的注意。这一刻真危险呢！杰西急忙抄下历史论文的题目"国王查理一世不得人心的原因"。她需要做的，就是阅读历史课本第六章。杰西快速浏览之后，开始看里面的插图。查理一世的眼中充满哀伤和焦虑，留着一缕时尚的山羊胡子。弗洛拉曾经告诉她，查理一世身高只有一米五。显然，有点儿像霍比特人 。后来，他被砍掉了头——当然这对谁都不是好消息，但是对一个矮子来说显然是灾难，真是够损的。

"国王查理一世不得人心的原因。"杰西将目光投向弗洛拉，只见她正在奋笔疾书，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她已经写了整整三页了，杰西想要赶上她，现在必须开始写了。于是，她提起笔，天马行空地想象起来。这样做总是很危险。

国王查理一世不得人心的原因

1.他从不换内裤。

2.他发育停滞。

3.他颁布法律，把凡是比自己高的人的腿砍掉。

4.他喝汤时发出啧啧的响声。

5.他常常把自己的屁装在瓶子里卖给游客。

此刻，杰西的灵感莫名其妙地枯竭了，于是又开始想本?琼斯。她打算从他的足球鞋或者运动衣肩膀上的一根头发那儿偷点儿DNA。网上应该有说明，因此她应该可以通过基因工程制造出一个惟妙惟肖的本?琼斯，以防自己得不到真正的本?琼斯。她满怀爱意地注视着本?琼斯文身——那只发狂的美洲大蜥蜴。杰西多么渴望能为他生儿育女，或者有可能产下他的卵。

于是杰西开始列举"本?琼斯很受欢迎的原因"。这比列举历史原因简单多了。

1.头发像金色的草(如果我能在上面野餐就好了)。

2.眼睛湛蓝，足以在里面游泳(听起来，他开始有点儿像度假胜地了)。

3.弯弯的笑容可爱而温和，足以把南极洲的冰雪融化。

4.说话不多，就是说他声音不大，不说废话……

5.浑身散发着神秘和魅力。

突然，下课铃响了。教室里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家放下笔，打着呵欠，舒展着身体。这时，一个女生转向杰西，发出嘶声说道："不要忘了明天晚上我的聚会！一定要去啊！" 这个女生叫蒂法尼，很丰满，一头黑发，眉毛充满野性。

"一定。"杰西说，"我本来要待在家里，缝补几双漂亮的短袜，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做出重大牺牲。"蒂法尼家非常有钱——至少按杰西的标准判断是这样。因此，杰西非常期待能去畅饮香槟，抓着枝形吊灯打秋千。

杰西好的朋友、"女神"弗洛拉是班里一个还没有完成作业的人。这时，她写得更卖力了，一头金发闪闪发光。她用一片儿非凡的头皮屑就足以让盲人重见光明，让踩死的小昆虫死而复生。

弗洛拉大笔一挥，写完了一个句子，把头发往后一甩，闪过一道神奇的光芒。她转向杰西，咧嘴一笑。杰西想：幸好，这个长相漂亮、成绩优异的女生是我好的朋友，要不然我可能会杀了她。

"杰西?乔丹！"丁格尔小姐用小精灵般的嗓音吼道，盖过了大家收拾书包的声音。"请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列举的原因！"

2. 弗洛拉一家

其实，放学后被扣留也很轻松。杰西用非常大的字母补做作业，写了足足五页。丁格尔小姐似乎有心事。她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揉成团扔掉。也许她是在起草征婚启事。

历史老师，38岁，但看起来像57岁，发质差，胸扁平，膝外翻，爱吐口水，寻找有结实的伞打羽毛球的绅士为伴，然后顺其自然。

不过，杰西自己的征婚启事也不会很有诱惑力。

女孩，15岁，迷人而疯狂，巨臀，大耳，寻找……嗯，寻找本?琼斯；失败则寻找哑剧马 服装，遮盖自己畸形的身体。

杰西交了作业。丁白痴小姐便发表了长篇大论，夸她如何聪明，说她努力的话表现会如何好，而她现在的成绩却如此糟糕，她所有的老师都对此焦虑万分。杰西便想象他们都在教师休息室里哭泣。显然，从来没有人学习这样糟糕过。这本身几乎也可以算是一项成就了。杰西想：没有设立学习成绩糟糕奖，真是可惜，否则我会手到擒来。

丁白痴严厉地皱了皱眉，用清脆的声音说："听着，杰西，我知道你表面上爱耍嘴皮子，但是你即将蜕变成一个严肃的学者。想想吧，如果你发掘了自己的潜力，你的父母会是多么自豪。你可以走了，但是你记住，我会留意你进步的表现！"

杰西尽量装出悲伤内疚的样子，点了点头，离开了教室。

她开始想爸爸了。他要是住在附近该多好啊！如果想放学后顺路拜访的话，两百英里的路走起来可是太长了。每天，爸爸会发好笑的短信和星座笑话给她。但是，她有好几个月没和爸爸见过面了。

杰西出生后不久，爸爸和妈妈就分开了，可能是因为被她的长相吓坏了。根据她的婴儿照判断，她就像个光秃秃的毒布丁。也许他们相互指责。反正，她爸爸很快就搬到康沃尔 生活了。除了乘船远航，康沃尔是人们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

弗雷德?帕森斯坐在学校外面的墙上，他把风帽掀起，两只灰色的大眼睛从帽子下面往外看，就像山洞里的一只猫头鹰。杰西一把扯下他的帽子，只见弗雷德稀疏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衣领周围。只有头发浓密的人才应该留长发。但是弗雷德留着维多利亚时期诗人那种古怪的发型，因为他觉得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

"理一下你那讨厌的头发！"杰西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军队里的士官。她总是这样和弗雷德打招呼。"从墙上下来，站直了，目视地平线！你看起来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驼背敲钟人。"

"啊，杰西?乔丹小姐！"弗雷德拽出耳机，和她打招呼。"被老师留下的感觉怎么样？开心吧，我希望？丁白痴喷你一身口水没有？"

"相处得很不错，谢谢你啦。"杰西回答说，"我帮她起草了一份征婚启事。现在我们是最亲密的朋友了。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顺便说一下，我不是在等你。"弗雷德说，"只是放学后太累了，不想走着回家而已。我甚至也可能不回家了，就睡在这里，这样早上还能节省时间呢。"

不过，杰西知道弗雷德是在等她。他们总是一块走着回家。杰西和弗雷德三岁时就认识了。他们是在游戏小组里认识的，当时弗雷德用一辆充气巴士玩具车打中了杰西的头。

"我想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一趟弗洛拉家。"杰西说，"想一起去吗？"

弗雷德从墙上下来，他们便开始一起走。"到了她家我不会进去。"他说，"我宁愿看到我妈妈在全校人面前跳裸体舞，也不愿进巴克利家。"

好吧，弗洛拉家确实有些吓人。更像天堂吧。弗洛拉和她的两个姐妹弗蕾娅和弗利西蒂都是金发。她们的妈妈是金发，爸爸是金发，他们家的狗也是金毛，就连地毯也是金色的。走到正门就得脱掉鞋子，只穿着袜子走来走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了弗洛拉家。这是一栋高大典雅的白色建筑，门前台阶两侧都是修剪齐整的灌木丛，种植在别致的大盆内。不知什么缘故，鸟儿从来都不会在弗洛拉家的房子上排泄粪便，这可视为巴克利一家是"上帝选民"的标志。而两条街以外，杰西家摇摇欲坠的小房子情况便截然不同了。走失的狗会在市里走很远的路，到她家的房前花园里排着队拉屎。

"跟我进去吧，弗雷德！"杰西低声说，"弗洛拉的爸爸太吓人了。求你了，就几分钟。你可以跟他谈论汽车、足球或者其他的男性话题。你只需要脱掉鞋子，不用消毒啥的。"

弗雷德退缩了。"我宁愿一根一根拔掉鼻毛，也不愿在那么恐怖的地方待半分钟。再说，我的袜子闻起来有种昂贵的法国奶酪暴晒在阳光下的气味。"

杰西在门前的台阶上停下了。弗雷德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杰西疯狂地想办法能让弗雷德停下。

"等等！等等！明天晚上你干什么？蒂法尼家明晚有个聚会，你会去吗？"

"不去！"弗雷德板着脸。"我准备躺在沙发上，看点儿暴力的电视节目。"

杰西很失望。弗雷德不是热衷于聚会的人。她叹了口气，按响了弗洛拉家的门铃。弗雷德像只猩猩一样没精打采地走了。他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杰西伸出嘴唇，抓了抓腋窝，像黑猩猩一样发出吱吱的声音。这时，弗洛拉的爸爸打开了门。

弗洛拉的爸爸让杰西很不安。他个头很高，兴高采烈，却又令人害怕。每个人都怕他。他妻子，他女儿，他家的狗，甚至地毯都怕他。

"请把鞋子脱掉，杰西！"他命令道，"业余法语课怎么样？"

"业余法语课？"杰西结结巴巴地说。弗洛拉出现在她爸爸身后，疯狂地打着手势。"啊，很好！"杰西努力想"很好"用法语该怎么说。，她用法语说道："很漂亮。"

她意识到这句法语的真正意思时已经太迟了。不过幸好弗洛拉的爸爸也没有在意。

"请恕我失陪一下。"他说，"我正在从都灵 订购一些浴盆。"

他回到电话旁，开始用意大利语交谈，还夹杂着手势，但是杰西觉得有点儿不必要。真会炫耀！至少自己的爸爸比较低调。他做的最自信的一件事就是寄给了她一张海鸥的小幅素描。显然，她更希望收到的是钞票，但是她至少可以说自己的爸爸是一个在圣艾夫斯 挨饿的浪漫艺术家。

"快进来，杰西！"弗洛拉的妈妈叫她。

杰西和弗洛拉进了客厅。"我告诉他们你在上业余法语课，"弗洛拉小声说，"他们就会相信你不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

"杰西！看见你真高兴！"弗洛拉的妈妈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牡蛎色缎子浴袍，就像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富有魅力的电影明星。她正在兜起粉红的大嘴唇吹干指甲油。

"请原谅，家里太乱了。"巴克利太太说。杰西环视了一圈也没发现乱在哪里。巴克利一家人都不明白"乱"这个字的意思。如果奥运会设一项"搞乱"的赛事，那么弗洛拉一家人得努力训练几个月才能掌握那些基本的知识。甚至到那时，他们也可能认为"搞乱"就是不冲洗牙刷罢了。

"原谅我désbabille(穿得这么随便)。"弗洛拉的妈妈说。杰西不懂这个法语单词的意思，以为是指那件浴袍。要是她真的上了业余法语课就好了。"我刚洗了澡，要和亨利去看歌剧。你上完法语课一定累了。弗洛拉，去给可怜的杰西拿一杯热奶油巧克力。来坐在我旁边，杰西亲爱的，放松。你想来一个三明治吗？你妈妈怎么样？"

"哦，她很好，谢谢。"关于她妈妈，杰西想尽可能地少说。

"我昨天在图书馆见到她了。"巴克利夫人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得意地检查着自己修过的指甲。"我借的侦探小说过期了，我很害怕，但是你妈妈很友好，没有怪我。"

杰西感激地笑了笑。有个妈妈在图书馆工作真是痛苦，每个人都能看到她那糟糕的鞋子、讨厌的眼镜和破旧不堪的嬉皮士衣服。有时候，她甚至忘了梳头。像弗洛拉一样有这样一个妈妈该多好啊，她会叫你"亲爱的"。杰西的妈妈只有在宣布不好的消息或者为自己作为母亲失职道歉的时候，才会叫她"亲爱的"。

有姐姐和妹妹也会很不错。弗洛拉的姐姐弗蕾娅在牛津大学学习数学，还学习如何成为爱神(家庭事业)。家里最小的弗利西蒂，是个音乐天才，她会吹长笛。即便是现在，杰西也可以听到从她楼上的卧室传来的轻柔笛声。弗利西蒂还在花园的鸽房里养鸽子，鸽子飞到她的窗台，从她而白净的手里获取美味的食物。杰西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磨破的旧泰迪熊，名字叫拉斯普京。

弗洛拉的妈妈和爸爸去换衣服准备外出了，弗洛拉为杰西做了奶油干酪和小黄瓜三明治。这是她最喜欢的小吃。弗洛拉经常为她准备一些美味。有时候，杰西在弗洛拉这里得到的照顾似乎要比从她妈妈那里得到的多。

"我太喜欢查理一世了！"弗洛拉叹口气说。

"听着，弗洛 ，他不适合你。"杰西说，"年龄差距摆在那里。他比你大三百岁呢，人们会说闲话的。而且，他还没有头颅。即使他有头颅，他的身高也不到你的肩膀。"

"可是，他的一生太悲惨了。"弗洛拉说。她很迷恋悲伤的故事。，杰西说服了她，如果她们去参加蒂法尼的聚会，可能会见到一个有点儿像查理一世的男孩。要是没有的话，至少会有一个最近挨了揍的人，或者有一个正在康复的重病患者。

现在的问题是穿什么。她们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做决定。她们约定明天上午去购物中心。缺少合适的衣服的确是全球性危机。要解决这个危机，就需要勇敢地行动起来。所以，她们决定明天上午十点在购物中心见面，不过在杰西看来，这个时间仍然是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