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中小学教育，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教孩子们说话。并不是他们不会说话，他们是不会"正确"地说话。而在英国，要是不会拿腔拿调，说上流社会里通行的那种抑扬顿挫的英语，那就休想找到一个上等职业。不过，要换一种腔调说话，有时候竟比学外国话更困难。许多人上了好几年学，说起话来仍旧含含混混，改不掉伦敦土话的腔调。

迈克尔也碰到了这样的困难。有24小时，女老师叫他：

"迈克尔，你站起来，念`罗`这个音。"

"沃，"迈克尔站起来念着。

"不，不是`沃`，是`罗`，"女老师说。

"沃，"迈克尔咬了咬嘴唇，有点慌了。

"你说你哥哥的名字：罗——伯——特！"

"沃——伯——特。"

"真是个好学生，妈妈的好孩子，连哥哥的名字也不会说！"女老师嘲笑他说。突然，她把脸一沉，厉声叫喊："听着，跟我说，罗——伯——特！"

迈克尔的脸红了，泪水涌上了眼眶。他低下头，不作声。

"迈克尔，你有耳朵没有？我要你说`罗——伯——特`！"

没有回答。

"迈克尔！"

还是没有回答。

老师的面孔变色了。她气鼓鼓地从身上掏出一个硬币，尖声叫喊：

"罗伯特，你过来！"

罗伯特磨磨蹭蹭，走到女老师面前。女老师把刚才掏出来的那半个便士塞在他手里，说：

"去，你到隔壁杂货铺去买一根手杖来。"

"干什么用？"罗伯特睁大眼睛问。

"因为你弟弟不会叫你的名字，我们来教他。"女老师双手交叉在胸前，把眉毛向上一扬，那双绿色的眼睛盯住迈克尔，就像猫盯住老鼠一样。

罗伯特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怏怏地走了出去。他刚走出教室的门，就猛一下回过头来，把那半个便士扔在老师的脚下，一溜烟跑回了家。

罗伯特和迈克尔这两个孩子，血管里有爱尔兰人②的血液。当天他们就向母亲陈说事情经过，并且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到那个女老师的学校去上学。做母亲的听了也火冒三丈，她答应他们的请求，把他们转到了一所公立小学。她本来就想叫他们转学，因为公立小学是专门为穷人的孩子办的，学费更便宜些。

迈克尔在公立小学上学，放学后回家看管妹妹。他现在有了一个妹妹，名字和妈妈一样，也叫玛格丽特。妈妈把玛格丽特交给他，自己就可以腾出身来，到市场上去买点便宜货，为了半个便士讨价还价、争吵、奔跑。只要看母亲回家时候那张愁苦的脸，那只空空的口袋，迈克尔就知道，今天面粉价钱又涨了，土豆也涨价了。至于肉，家里已经好久不吃肉了……

迈克尔像所有穷人家的孩子一样，也有点早熟。但他毕竟是孩子，爱玩，也需要玩。他把妹妹带到院子里，自己和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他们在铺着卵石的院子里跑，跳。他们玩石子，看谁扔得远，扔得准。迈克尔不管玩得多高兴，他的心总惦记着妹妹。只要一听到马车的声音，他就扔下游戏，冲到妹妹身边，把她抱到楼梯上。马车总不能上楼吧！

詹姆斯·法拉第的四个孩子越长越高，他的心却24小时天向下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他在乡下本来是个健壮的汉子，可是到伦敦以后，常常闹病，身体弄得很虚弱。铁锤拿在手里，没有打几下，他就心慌气喘。对于一个铁匠来说，还有什么比丧失健康更可怕的呢？詹姆斯觉得，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伦敦的气候太潮湿、太阴冷。他总抱着希望，也许多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也许到了夏天就会好的。可是，这希望不能实现。他必须干活：一家六口要靠他养活；而伦敦的天气又总是那样阴冷，总是雾蒙蒙的，总是细雨夹着雪珠，直冷到人的骨髓里。

那可怕的事情终于来临。詹姆斯三天两头病倒，他的铁匠铺支撑不住，不得不盘给人家。现在，詹姆斯已经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劳动的工具和劳动的地方，这个劳动者还能做什么呢？他只能躺在床上叹息了。看到妻子双手空空从街上回来，看到四个孩子干瘦的身子和期待的目光，他的心像刀绞一样。于是，他又挣扎着爬起床，跑到人家的铁匠铺去当帮工，挣几个钱。但是第二天，他又躺倒了。

一个女人和四个孩子靠一个病人养活，这日子怎么过呢？他们连马车房楼上那几间小房间的房租也付不起。他们只得又搬家，搬到更便宜的地方去住。他们只能向慈善机关伸手求救了。

每一个社会都有慈善机关和救济金，特别是在优胜劣败、生存竞争的社会里。没有这些，失败者会当着胜利者的面马上饿死。有了这些，他们就可以慢慢地、悄悄地饿死，不至于败坏了胜利者获胜后的欢悦情绪。

法拉第全家每星期领来的救济粮，分到迈克尔手里，只有一个不大的面包。一个蹦蹦跳跳的九岁男孩子，24小时就可以把这样一个面包吃完。可是妈妈替他把面包切成十四片。

"好孩子，每天早晨吃一片，下午吃一片，不要多吃，吃完就没有了……"妈妈说不下去，她的眼圈红了。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