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道光七年(1827)，江苏布政使梁章钜在苏州做了一件筹划已久的事——重修沧浪亭。数百年来，这座由宋代诗人苏舜钦构建的名园，已屡有兴废。江苏巡抚陶澍也共襄盛举，在园内明道堂西的一小块空地上建屋五间，把平时搜集的与苏州有关的五百多位名贤画像请人钩摹刻石，嵌在墙上，供后人瞻仰，这就是苏州人历来敬重的五百名贤祠。

在中国，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对历代名士先贤如此礼遇的城市了。而对古城苏州来说，自泰伯南奔，数千年来，名士贤人和豪杰俊彦数不胜数，繁若星辰。名城与名人相宜，也说不清谁借了谁的光辉。

那么，孰为名士，何谓贤人？这恐怕很难用一个统一的定义来描述，但是他们都有其共性，那就是在功业、道德、文章、风骨上值得后人追慕、景仰、模仿。他们从平凡人中脱颖而出，借由天地人和的机缘，历史选择也好，自我塑造也罢，成为社会贤达，为其所属的那个时代和社会的进步，起到了正向推动作用。

西哲康德曾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如果我们把这句刻在康德墓碑上的名言引申一下的话，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当人努力成了圣贤，也即完成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较高目标，就与宇宙星空一样，恒久为后世所景仰膜拜。而每个人心中道德坐标的自我指引和约束，目的也是让人格从庸常向伟大靠近。

古圣孟子早就提出“人皆可以为尧舜”，进一步地为凡人指出了实现人生价值的正确方向与现实可能。理学家们接着表达：圣人可学，观圣贤气象，寻孔颜乐处。大儒王阳明则简单地用“内圣外王”来替普通人指出一条成为圣贤的明确路径。路在脚下，炼心可为。

回到本书，在作为中国城市典型标本的苏州，人们谈及名士贤人，一般会从三个方面寻找代表人物。一是名贤，南奔吴地的开国始祖泰伯和数让王位的公子季札，他们视权位为粪土，开江南百世德宗；历任的苏州刺史刘禹锡、韦应物、白居易，他们为政有行，留下了“苏州刺史例能诗”的佳话。二是乡贤，苏州自古人文荟萃，才子佳人，帝王将相，名士大儒数不尽数。孔夫子门下有七十二贤者，其中的南方弟子是言偃。这位在《论语》中被称作子游的弟子，把礼乐文明带回故乡，在江南播衍了弦歌之声；从西晋的文学“二陆”，到归隐的张翰、陆龟蒙，从“明四家”的“沈、文、唐、仇”，到近世的大儒顾炎武，都是吴地的灿烂群星，或才领后世，或思引百代，足当记取。三是寓贤，“不是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人间天堂不是浪得的虚名，风物清嘉，山水悦人，苏州因此成为许多外籍名士的终老之地。如果说子胥奔吴是复仇的漂泊，孙武辟隐深山是为了韬光养晦，那么，俞樾钟情曲园的诗书茶酒，章太炎坚守江南的砥砺士风，李根源宦隐吴中买山葬母，无不体现出他们对苏州这座名城深深的喜爱与眷恋。就连大学士苏东坡晚年的心愿，都是希望在苏杭择一城埋骨。

西晋文学家陆机在《吴趋行》里写道：“泰伯导仁风，仲雍扬其波。穆穆延陵子，灼灼光诸华。”谈到天下名贤，他还骄傲地说，“属城咸有士，吴邑最为多。”

碌碌红尘里，或许我们因忙碌和麻木已很少抬头仰望苍穹了，但我们的心灵不该被雾霾遮掩，因为那些永恒的星辰一直都在那里熠熠闪烁，为每个凡人点亮前行的路。每一位名士贤人高蹈的思想行为，本身就像一本厚厚的大书，值得后人认真阅读，反复追摹。先贤已没，但背影犹在，精神永存。就让我们一同展卷，借片楮断缣，隙中望月，管窥先贤，或许对我们每段普通的人生都能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