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字

纳撒尼尔·霍桑(1804~1864)，美国小说家，十九世纪美国影响较大的浪漫主义小说家和心理小说家。代表作有《红字》、《带有七个尖角楼的房子》。

《红字》创作于1851年，以十七世纪殖民地时代的美洲为题材，不仅是美国浪漫主义小说的代表作，还被称作是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开创篇。小说中，主人公海丝特成为道德的化身，不但感化了表里不一的牧师丁梅斯戴尔，还感化着整个充满罪恶的社会。她的丈夫齐林沃斯，以复仇为生活目的，在小说中几乎是一个影子式的人物。

一个夏日早晨，新英格兰地区波士顿监狱前的草地上，挤满了一大群当地居民。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监狱的大门，他们的神情冷峻、漠然，好像在等着什么庄严的仪式。

从几个主妇的议论中，我们得知这群人在等一个人，一个有罪的女人。

监狱的门终于打开了，先出来的是身挎腰刀、手持警棍的狱吏，接着出现了一位年轻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大概三个月大。尤其让人注意到的是，在她的胸前，佩戴着一条印有A字的鲜艳红布。这个年轻女子长相漂亮，身段，气质优雅，然而她正是那个被人群议论、因犯通奸罪被判刑、永远要佩戴代表耻辱红字的罪人——海斯特。

在狱吏的带领下，海斯特来到广场西头的绞刑台旁，而绞刑台在波士顿最早的教堂的屋檐下。海斯特明白自己将要扮演什么角色，便主动站到高处，让自己暴露在人群面前。上至总督、法官、将军、牧师，下到老人、孩子都来当观众，只有她是"舞台"上的焦点。

底下的人们阴沉、肃静，无动于衷。现场一派肃穆。

在人群中，海斯特注意到了一个穿衣奇怪，相貌奇特的男人，他矮小苍老，左肩比右肩高出一些，正在用着阴晦的眼神注视着她。她认出他来了，他正是自己失散两年之久的丈夫齐林沃斯——那个才智超众、学识渊博的医生。

海斯特在想齐林沃斯为何到了这里时，身后某人的喊叫打断了她的思路。接着，波士顿总督贝林翰的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移向另外一位年轻牧师丁梅斯戴尔："善良的丁梅斯戴尔牧师，你对这个女人的灵魂负有重大责任，因而你应该努力说服她，让她悔悟。去吧，让你的努力有个结果。"

丁梅斯戴尔是一位年轻牧师，且是一个毕业于牛津大学的高材生，从小便立志现身宗教，而且已经赢得很高的名声。但此时的他却是一副忧心忡忡、惊慌失措的样子，好比一个人找不到自我，迷失在人生道路上。

年长牧师威尔逊和总督先后向公众引见他，要他开口说话，说服海斯特。他不得不开口了。

"海斯特，请你说出那个与你一同犯下罪孽的罪人吧，那样你才可以平静自己的灵魂，让你的救赎更有意义。不要心怀慈悲和怜悯，说出来吧，哪怕那个人高高在上，他也要与你站在一起，共同忍受耻辱。那样，总比你一辈子遮掩好得多。"牧师以悦耳、深沉的声音说出这段话，如同在做宣讲一样。

海斯特只是摇了摇头。

无论丁梅斯戴尔怎么说，说什么，海斯特只有一句话回应："我到死都不会说的。"

丁梅斯戴尔的说服显然没有成功，或许正如海斯特说的那样：那个红字已经深深烙在了她的身上，谁也取不掉的。

受尽了屈辱，海斯特被带回监狱，她方才面对公众的那份镇定、忍耐消失了，转而兴奋起来。为了防止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狱吏请来一位医生。

医生刚进入牢房，海斯特便安静下来。这个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齐林沃斯。医生先给海斯特和孩子配了药并让她们娘俩喝下，随后开始同海斯特对话。

"海斯特，你已经走上了绞刑台，掉进罪孽的深渊，至于为何会这样，我不会去问你的，也是不值得我去问的。我万万没想到，当我终于告别那阴森茂密的森林，踏上这块基督教徒居住的殖民地时，双眼首先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像一尊不知羞耻的雕像一般站在众人面前。而且，她的胸前还燃烧着一个大大的红字。"

海斯特再次受到了侮辱，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已经对你付出了一切，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爱情。"

"我承认是我糊涂。但现在，你应该告诉我，那个令你我受辱的男人是谁，他在哪里？"

"我到死都不会说的。"还是那句话，同他在公众面前对丁梅斯戴尔的回答一样。

"尽管你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但他依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隐瞒得住的。如果他甘心躲在表面的名誉背后受折磨，那就让他活着吧。

"还有，不要泄露我们的夫妻关系，我不能遭受一个不忠实女人的丈夫所要蒙受的耻辱，否则，我会让你的那个男人名誉扫地，对了，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名誉、地位，还会有他的灵魂和生命。你知道的，这些统统都掌握在我的手掌心。"齐林沃斯的眼里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海斯特答应了，并且发了誓。

拘留期终于到了，海斯特又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狱吏押送，外边也没有聚集众人。她知道，她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而且必须凭借自己双手的劳动来维持自己和孩子的日常生活。

对于眼下的生活，她有自己的打算。在何处定居的问题上，海斯特给人一个令人费解的答案。她没有离开波士顿这座城市，而是在城市的郊外离群索居，最终住在了偏远的一座废弃茅屋里。在靠什么生活的问题上，海斯特自有自己的方法。她拥有一门女人独有的做针线活的好手艺，仅凭此，她和她的孩子便不愁吃喝。到后来，她的手工品成了当地时尚的物件，总督的领子上，军人的绶带上，牧师的领带上，婴儿的帽子上都可以看到她那独特而漂亮的针线活儿。

尽管生活简朴，海斯特却从不苛求孩子，她尽量让孩子的生活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穿的好一点。尤其在穿戴上，孩子的衣物都是她别出心裁的独创，不仅得体，还让孩子的可爱和灵气较大限度地显现出来。

对了，应该在这里说一下她的孩子玻尔，小玻尔生下来就有一种优雅，长得美丽脱俗，且有倔强的性格和充沛的精力。但这样一个孩子，在清教徒的社会里，如同海斯特胸前的红字一样，每当暴露在世人面前，便是罪孽的标徽，耻辱的象征。

让海斯特担心的是，小玻尔渐渐注意到海斯特身上那特别的东西，即她胸口上的那个闪耀着的红字。还未能说话时，小玻尔便用小手去触摸那红字；稍稍长大后，小玻尔采了一大把野花后，竟以那个红字为靶子，不停地用野花瞄准靶子打。

言归正传，值得一说的是，除了在孩子身上的小笔花销外，海斯特把赚到的钱财全部用来救济那些比自己还要苦的人。

虽然人们依旧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和她胸前那块红字，但她那种怀着忏悔生活的态度，使人们渐渐接纳了她。

与此同时，年轻牧师丁梅斯戴尔的状况却不怎么好。自从海斯特受审以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常常夜不能寐。声音虽依旧丰满、动听，却透出一种颓势；每逢略微的惊吓或者突发事件，他便赶紧用手捂住胸口，苍白的脸上随之一片潮红，转而更加苍白。

丁梅斯戴尔身体的这些变化，全被齐林沃斯看在眼里，也因而得以使他以医生的身份接近丁梅斯戴尔。不要忘了，齐林沃斯是来复仇的，他之所以要在这个清教徒小镇上住下来，是为了折磨和报复那个使他受耻辱的男人。

有24小时，海斯特、丁梅斯戴尔、齐林沃斯三人碰面了。那是在总督贝林翰的府上，海斯特带着小玻尔，手拿一双刺绣好的手套(总督贝林翰让海斯特帮忙给做的)，出现在那里。当时，年长牧师威尔逊、年轻牧师丁梅斯戴尔，还有医生齐林沃斯都在府上做客。

总督贝林翰首先看到了小玻尔，小玻尔穿着一件经过海斯特静心设计的大红天鹅绒外套，远看若一团燃烧着的小火焰，但若在清教徒眼里，会被看做是赋予了生命的大红字。

总督贝林翰很惊讶："大家看这个小可人是谁？这样的女孩子我还只是宫廷里见过。"

老牧师威尔逊附和道："真是个小精灵。你叫什么名字，小可人？"

"我是玻尔。"玻尔说。

听到这个，老牧师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海斯特的，便告知总督贝林翰。

随后，他们见到了海斯特，总督立刻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海斯特，你是个罪人，为了孩子的幸福，还是让她离开你吧。这样，她才能成长为一个清教徒。"

"不用，正因为我是个罪人，我才会把这个红字教育我的，告知我的孩子。"海斯特平静地说。

总督当然不肯罢休，便让牧师威尔逊考察小玻尔的基督教素质。无论牧师怎么问，玻尔都装作不知道，直到说出一句："我是母亲从监狱门口的野玫瑰丛里摘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总督贝林翰惊讶万分，接着露出一副气势汹汹、不可侵犯的样子。

海斯特感觉有点不对劲，便一把拉过玻尔，并大声喊叫着："玻尔是上帝的孩子，她是上帝赐予我的幸福，也是上帝给予我的惩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把她抢走。"说这话，她突然把目光投向年轻牧师丁梅斯戴尔："牧师，请你帮我说两句话。"

丁梅斯戴尔立马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而且那又大又黑的两眼充满了忧伤和痛苦。接着，他说了一席公道话,若在信徒面前做讲演一样。有两句话表达了他个人的意见：

"既然上帝赐给海斯特这个孩子，上帝也就给了她教育孩子的权力。

"如果海斯特能够把孩子带上天堂的话，孩子也会把她带到天堂的。因为这是上帝神圣的旨意。"

站在旁边的总督贝林翰、牧师威尔逊，都觉得丁梅斯戴尔说得很有道理，便放玻尔和她的母亲海斯特离开了总督府。

以上的这些，统统被饱经世故、善读人心的齐林沃斯看在眼里。当他初次踏入这片清教徒的土地时，便选择了年轻而受人崇拜的牧师丁梅斯戴尔作为自己的牧师。然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人们并不知道，但随后还是成为丁梅斯戴尔的顾问医生。对他来说，牧师的病并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他真正关注的是牧师的人格和内心。

他们渐渐形影不离，一同外出散步，并深入的交谈。齐林沃斯一方面仔细观察牧师如何在惯有的思维支配下进行日常生活，一方面深入牧师内心，看他在自己的道德境界下有何深藏的秘密。齐林沃斯认为，人肉体上疾病的根源往往在人的思想当中，所以他要用一把无形的手术刀，解剖病人，先打开他的心胸，再逐一看他的内脏，直到找到问题根源所在。

他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没过多长时间，便同住一所房子。上至抽象的宗教和哲学，下至公共生活和各自性格，他们已经无所不谈。

时间如流水而过。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齐林沃斯一步步地逼近了丁梅斯戴尔的内心，直抵他灵魂深处。

不得不提的是，在齐林沃斯一心忙着自己的事业时，他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初来乍到时，一副学者像，脾气平静，面相平和，眉宇间显露超人智慧；而如今，那份平和已经被某种急躁覆盖，老态显露。可见，他的内心同样忍受着一种屈辱。

这些日子，齐林沃斯一直试图从牧师丁梅斯戴尔口中套出他隐藏内心的秘密，却遭到牧师拒绝："我不会告诉你的。"直到24小时中午，丁梅斯戴尔沉睡之后，齐林沃斯摸进他的房间，轻轻拉开他胸前那块衣服，看到了他一直深藏的秘密——在他的胸口，有一个大大的，鲜红的字母A。

齐林沃斯欣喜若狂，他的眼睛和表情都不足以承载那种狂喜，他不得不借助整个扭曲的身体、夸张放纵的动作来表达：双臂伸向屋顶，两脚同时使劲跺地面。

自那以后，一切都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齐林沃斯表面上同之前一样和丁梅斯戴尔在一起，掩饰自己的身份，扮演医生的角色，扮演知心朋友的角色，实际上，他内心的复仇之火已经开始燃烧，他精心制作的复仇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他利用丁梅斯戴尔过于敏感、富于想象的特点，抓住他负罪的心理，折磨他的心灵和病弱的身躯。

丁梅斯戴尔表面上也同之前一样和齐林沃斯交往，散步，谈心，实际上，他的内心世界正在逐步被齐林沃斯控制和引导。他向齐林沃斯这个内心燃烧着复仇火焰、没有怜悯和慈悲之心的人，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的恐惧、悔意、负罪感，以及向那些世界隐瞒的内疚。虽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有邪恶东西在靠近自己，却没有怀疑齐林沃斯。

正当这个年轻牧师饱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摧残、被人玩弄于掌鼓之间时，他在牧师这个圣职上却成就颇丰，深受公众的尊重。然而越是这样，他的负罪感越是深重，他甚至想走上讲台，告知公众自己的真实面目："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罪人。"

这一切折磨得丁梅斯戴尔不堪重负。五月的一个黑漆的午夜，他若梦游一样走上了绞刑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以为整个镇上的人都会应声而来，实际上却没有，人们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年轻牧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恐惧当中，直到小玻尔的嬉笑声传来，他才被拉回现实。原来，海斯特和小玻尔刚从街上守灵回来，路过这里。

"海斯特，带着玻尔上来吧。你们娘俩以前已经在这台上站过了，但我没有上去。再站一次吧，这次我们三个人一起站吧！"丁梅斯戴尔说。

此刻海斯特眼中的年轻牧师，身体消耗殆尽，精神处于崩溃边缘。那种内心深处的负罪感驱使海斯特带着玻尔走了上去，和牧师站到一起。三个人同站在绞刑台上，小玻尔站在中间，海斯特和牧师一人拉着玻尔一只手。同时，海斯特胸前戴着红字，牧师捂着胸前那个红字，小玻尔连接着两人。就在那一瞬间，牧师感觉像有一股有别于自己生命的新生命的潮流涌进自己的心房，继而流向周身的血管，重新唤醒了那趋于麻木的身躯。此刻，朦胧的夜空有一颗流星划过，牧师抬眼望去，分明看到天空有个巨大的红色字母A。

这些都被同一个人看到了，那人就是齐林沃斯。

"尊敬的丁梅斯戴尔牧师，请跟着我回家吧。"齐林沃斯说。

"你怎么找到我的？"牧师问。

"本来，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当我赶夜路回家时看到天空一道很奇特的光，接着便看到你。跟我回去吧，以后不要读那么多书，否则梦游会拖垮你的身体的。"齐林沃斯说。

牧师突然感到一股寒气袭来，他一下子清醒了，如从长梦中醒来一样，但在那个场景，他不得不听凭医生把自己带走。

春去秋来，转眼间，自海斯特公开受审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

海斯特的生活和七年前相比，大有改善。

七年来，她的逆来顺受、她的与世无争、她的谦卑低调、她的慈悲善良、她的乐于助人、她的扶弱济贫已经使她得到大家的认可，受到大家的尊重。她胸前那个大而鲜艳的红字也不再被看作是罪孽的标记，而是能力和善行的象征。

海斯特清楚地记得与丁梅斯戴尔偶遇的那个午夜，她没想到他会是那么痛苦，甚至处在崩溃的边缘，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有个致命的敌人正以知心朋友和医生的身份紧跟其后。想到这里，海斯特在他的丈夫和丁梅斯戴尔之间做了选择，她要帮助这两个男人中的弱者。

不久后的24小时下午，海斯特在半岛上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遇到了齐林沃斯。与七年前相比，她的丈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身体老态毕露，平和安详、泰然自若的风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躁、猥琐、阴险的神态。或许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因而对此遮遮掩掩，生怕别人多疑而看了出来。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双眼却依旧闪现着灵光，若内心在燃烧着什么。当这一切同时呈现在海斯特眼前时，她不禁震惊。七年来，他全心投入，去折磨一个负罪的灵魂，并以此为乐，而且确实达到了目的，但他自己也付出了这般惨重的代价。

"海斯特，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看得这般认真？"齐林沃斯问道。

"你脸上确实有东西，我真想为你哭泣，但是我的泪水已经流干了。今天我来这里，想要和你饶恕一个人。"海斯特说。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就请你把事实告诉我吧，不必再隐藏下去了。"齐林沃斯说。

"自你我及时次见面到现在，七年里，我之所以一直向别人隐瞒着你我的关系，是因为你掌握着他的性命和名誉。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害了他。你和他同吃同住，折磨他的灵魂，而他却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海斯特说。

"当时你别无选择。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把他从高处捅下来。但我并没有那么做，七年来，我只是尽了一个医生和朋友的职责，让他继续活在世间。我本以为他可以把他胸前的红字掩盖好，正常的生活，谁知他竟是那么脆弱，不堪重负。"齐林沃斯说。

"你已经把他折磨够了，求你放过他吧。"海斯特说。

"不能放过他，他罪有应得。如今，他还要罪加一等，因为他也毁了我求知的一生。"齐林沃斯说。牧师所受的痛苦、他复仇的快乐明显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替你保守秘密了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告诉他你的真面目。"海斯特说。

"随你怎么做吧。"说完话，齐林沃斯便离开了，畸形的身躯渐渐消失在丛林当中。

当海斯特下定决心要把事实真相告诉丁梅斯戴尔后，便一直寻找机会和他碰面。终于，24小时下午，他们在一片昏暗的原始森林深处相遇了。

他们如情人久别重逢，一见面便关切地问询彼此生活得如何。不用多说，他们两个受着同样的煎熬和痛苦，尤其是丁梅斯戴尔，别人对他的崇拜和尊敬反而使他更加痛苦。正如他所说："公众对我的崇拜，对我来说，比屈辱和嘲笑更可怕。当我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么多求知若渴的人们时，我如圣人一样布道宣讲，但我的另一面，我内心的黑暗，我是多么地表里不一，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

海斯特试图安慰他，让他内心重回平静。"你已经赎罪了。在你不断地悔悟当中，在你长久的受折磨的过程中，罪孽已经离你而去。"

"海斯特，不用安慰我。虽然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彻悟。你已经在公众面前展示了你的红字，而我却一直掩饰着我的红字。若真能有个人，朋友也好，敌人也罢，能够聆听我的罪恶，我就算是被拯救了。"丁梅斯戴尔的这段话，正好让海斯特抓住了向他告知真相的时机。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正有个敌人潜伏在你身边，而且和你同吃同住。"

丁梅斯戴尔吃了一惊，牢牢地捂住胸口，生怕它跳了出来。"什么？有个敌人和我同吃同住？"

此时，海斯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自己本想隐瞒事实真相，以维护丁梅斯戴尔牧师的名誉和地位，甚至保护他的性命。然而，事实上，与此相比，牺牲毁掉牧师的名声，或者让牧师死去，对牧师来说会更好。

"请宽恕我吧。我对你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身边的那个医生，那个齐林沃斯，正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敌人。"这句话，对丁梅斯戴尔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他的脸色阴暗下来，继而倒在地上。

海斯特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再三请求丁梅斯戴尔的饶恕。

丁梅斯戴尔渐渐恢复了理智，饶恕了海斯特，并重新和她坐到一起。

但是，紧接着，丁梅斯戴尔心间充满了疑问：齐林沃斯为何不阻止海斯特说出事实真相，他是否会摊牌，把一切都说出去，还有他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这些都还没有答案，只有等着接下来的事实来回答。

海斯特继续安慰丁梅斯戴尔，并劝他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地方，放弃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选择一条新的道路吧，放下心理负担，放弃一切，美好明天正向你招手！"多么鼓舞人心的话语！

丁梅斯戴尔并不是一个糊涂人，海斯特重新唤醒了他的理智，让他在痛苦中看到了希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公开自己的罪孽，然后和海斯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一种新的、属于自己的生活；要么继续伪装自己，昧着自己的良心，在公众面前做神圣的宣讲，当然，也要忍受暗处敌人的折磨，最终死在这里。

丁梅斯戴尔选择了前一条路，并因此而欢喜兴奋，一改往日苦闷愁容。毕竟，那是一条希望之路。

同时，海斯特把她胸前那片绣有红字的布条取了下来，用力扔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长久以来的精神重负抛了出去，只剩下一个轻松自由的自我。

然而，当小玻尔见到海斯特时，竟然不敢与之相认了。问题出在了海斯特身上，她的变化让小玻尔不习惯。为了玻尔，她不得不再把红字捡回，重新挂到胸前。

这次重要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巧合的是，刚好有一艘从西班牙开来的船停泊在波士顿的港湾，且将于三天之后开往英国。这就为他们的逃离计划提供了交通工具，从而使其可行。另外，两天后，丁梅斯戴尔要在政府换届选举大会上出面宣讲，他正好可以利用那个机会同公众告别。现在看来，计划如此。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生活在对新生活的憧憬当中，并由此得到生活的动力。丁梅斯戴尔这边，当他从那次重要的会面回来后，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精神处于持续的兴奋当中，他的体力也前所未有的充足；他的思想和情感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转弯，甚至在言语中亵渎圣灵。

新英格兰的节日如期到来，海斯特一大早便带着小玻尔来到热闹的广场。这一刻，她的脸上模糊地显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态，那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欣喜。她在心里默念着：

"人们啊，再看这红字一眼吧，再看这红字的主人一眼吧。过了今天，你们就再也看不到了。过了今天，我就会从这里消失，那个曾在我胸口燃烧七年的红字也会被那深不见底的大海吞噬。"

这时，那位秘密给海斯特留有三个铺位的西班牙船长恰好转悠至此。"海斯特夫人，你好。给你说个事，有个外科医生要与我们同行。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途中晕船或患上坏血病。"

"有个外科医生要与我们同行？"海斯特很惊讶。

"是的，而且他也住在这里，叫齐林沃斯。他说他跟与你同行的那位男士很熟，你应该知道的。"

"不错，我知道，他们两个是朋友关系。"海斯特说着话，看到了站在广场另一端角落的齐林沃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海斯特一下子慌了，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她不知该怎么做。就在此时，浩荡的游行队伍已经在军乐的伴奏下前往大会堂，队伍的最前头是仪仗队，其后是高官贵族，紧接着便是受人尊敬的年轻牧师丁梅斯戴尔；当人们都聚集到大会堂时，牧师丁梅斯戴尔将做政府换届选举演讲。

丁梅斯戴尔又成为了公众注目的焦点，他挺胸抬头，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了讲台，用那丰满、铿锵的声音进行布道。当演讲结束时，大会堂内一片安静。片刻过后，人们方从陶醉中醒过来，开始纷纷议论牧师。接着，议论声由广场传到街头巷尾，那种对这位年轻牧师的赞叹和崇拜也扩展到了整个波士顿。丁梅斯戴尔的演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他的人生也登上了辉煌的顶峰。

但随着演讲的结束，丁梅斯戴尔像被抽了筋一样衰弱、无力，在前往镇政府议事厅的路上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围在他周围的人，包括年长牧师威尔逊、总督贝林翰，都在为他担忧，时刻准备上前扶他一把。走到绞刑台附近时，他停了下来，把双手伸向绞刑台。

"海斯特，带着小玻尔过来吧，"他吃力地喊道，他内心强烈的负罪感终于战胜了出逃的意志。"扶着我，咱们三个一起上绞刑台。"

人们无法向自己解释眼前的一幕，一个个呆在那里，静静等着事情继续发展下去。那个医生齐林沃斯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设法想阻止丁梅斯戴尔的行为。"别这样，丁梅斯戴尔。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誉。"

"我想你来晚一步。"牧师回答道。

"除非你真的上绞刑台，否则你休想逃脱我的手掌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隐蔽的地方。"齐林沃斯说。

"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还是由上帝来宣判吧。"牧师说。老奸巨猾、精打细算的齐林沃斯束手无策了。

在海斯特的搀扶下，丁梅斯戴尔走上了高高的绞刑台。接着，他向众人道出了隐藏心底七年的秘密。

"七年后，我终于站到了我应该站的位置。我身旁的这位女士，戴着红字忍辱负重了七年，你们却不知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而且他的胸前也有一个红字。这个红字上帝知道，你们却不知道。他生活在你们生活当中，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它，直到今天，在他人生的时刻，他才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