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一八三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我在密苏里州密苏里州(Missouri)是美国第24个州，一般被划分在中西部地区之内。密苏里州境内大部分都是平缓的平原与丘陵，密苏里河与密西西比河分别流经该州的西境与东境。密苏里州是个内陆州，其位置非常接近美国的地理中心点(在西边的堪萨斯州境内)。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山村佛罗里达佛罗里达：一个位居密苏里州东北部，在密西西比河支流苏鲁特河畔的小城镇。出生了。三十年代初我的父母迁到了密苏里州，但我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事实上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人间，同时对这类事情我也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然而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年月，历经那样遥远的旅途，他们肯定历经了磨难与困苦。我们的村子里本来是一百个人，生了我以后便正好增加了百分之一。我想，历史上大多数有才干的人，都没能对他们的村镇做出如此大的贡献，当然这样说也许太过狂傲，但这的确是事实。至少根据现在能找到的资料上的记载，还没有谁能超过这个贡献，连莎士比亚威廉 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 beare，1564—1616)，英国著名戏剧家和诗人。莎士比亚是16世纪后半叶到17世纪初英国最著名的作家，本 琼斯称他为“时代的灵魂”，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他共写有37部戏剧，154首十四行诗，两首长诗和其他诗歌。他是马克 吐温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也不例外。但是我却为佛罗里达做到了！这也表明——我可以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做到这一点，也许应该包括伦敦。

前段时间有人从密苏里州给我寄来一张照片，上面有我出生时的那间屋子。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一直骄傲地向人宣称那是一个宫殿一样的地方，可以推想这其实只是我儿时美妙的记忆。可现在，我再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了。

我们的村子里有两条主要的街，每条街大约有两百码长，此外都是一些巷子，两旁是栅栏和麦田。街和巷子的路面却是一个模样，下雨时便是一片片黏稠的黑泥覆盖着地面，干旱时则是尘土飞扬、灰尘满面。

村里只有三四家的屋子是用木料造的，其他大多数的屋子都由整段原木搭成，根本没有什么砖砌或者石砌的房屋。有那么一座用整段原木搭成的教堂，用一段段的短的原木铺成地板，还用长条的锯木片做凳子。由于短木料地板用的是原木，所以即使木板面上用锛子削平了，还是有原木之间的缝隙尚未填平，加之上面也没有铺地毯，因此那些小东西，比桃子更小的东西，都很可能从缝隙中间掉下去。

最妙的是，整个教堂的地板高出了地面两三英尺，猪每天就安然地睡在地板下面。那些不安分的狗常常趁我们做礼拜时，闯进猪圈捣点乱，这时牧师就不得不停下来。到了冬天，刺骨的寒风从那短木料地板缝里直往上钻；到了夏天，那儿又全是跳蚤。

锯木片做成的长条凳，没有靠背，也没有垫子，全部的工序就是将树皮的那一面对着下面，再在两头凿了洞装上四条腿便大功告成。锡器龛灯在墙上挂着，里面燃着黄色的牛油蜡烛，那便是教堂里的神圣而温馨的照明。除了礼拜天以外，教堂平日里就是孩子们的教室。

村子里有着两家小店，我的伯父约翰 阿夸尔斯便是其中一家店的主人。那的确是间小店铺，几捆零头印花布摆在五六个架子上，几桶咸鲭鱼、咖啡和新奥尔良的糖放在柜台后面，扫把、铲子、斧子、锹、耙子之类的一些工具在四处随意摆放着，一些廉价的男女式帽子和锡制的煎锅吊在墙上。还有一个柜台设在屋子的另一头，里面有几袋子弹、少许干酪和一桶火药。柜台前面放着一桶桶的钉子和一些生铅，后面则放着一两桶新奥尔良糖和产自本地的散装威士忌酒。按照店里的规矩，如果一个小孩子买了五分钱、一角钱的东西，他就可以顺便吃到桶里的一把糖；要是一个女人买了几码印花布，她不仅可以免费喝到一杯加有糖和乳酪的茶，还可以得到一团线；而一个男人若是来买了点什么，一大杯威士忌便可以随便由他喝了。

这里什么东西都很便宜：苹果、桃子、甜薯、马铃薯、玉米，一角钱一蒲式耳一蒲式耳大约等于36公升。。小鸡一角钱一只；奶油六分钱一磅；鸡蛋三分钱一打；咖啡和糖五分钱一磅；威士忌一角钱一加仑。我不确定现在的密苏里州乡下的物价情况，不过我很清楚康涅狄格州康涅狄格州：美国东北部的一个州，马克 吐温晚年居住在这里，也是新英格兰区域中最南的一个州。在美国独立时期，是十三州联盟之一。哈特福德的物价，也就是：苹果三元钱一蒲式耳；桃子，五元钱；马铃薯(上好的百慕大货)，五元钱；小鸡，一元到一元五角钱一只，依据大小决定；奶油四角五到六角钱一磅；鸡蛋五角到六角钱一打；咖啡，四角五一磅；我常常买的那种苏格兰威士忌，买两加仑时，十元钱一加仑，买得少一些时，价格就还要贵一些，而那些土产威士忌大概也至少要五元钱一加仑。

三四十年前，在密苏里州乡下，买一百支普通的雪茄烟三角钱就够了，不过一般人根本不会花那个钱，因为那里盛产烟叶，抽个烟斗不用花什么钱。现在，康涅狄格州也产烟叶了，不过在康涅狄格州，买一百支雪茄要花十元钱，若是进口货，还得十五到二十五元钱。

我父亲最开始时自己拥有奴隶，可不久就把他们卖掉了，改为从农场主按年雇佣。雇佣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年只需付十二元钱外加两件棉毛混织的上衣、一双粗皮皮鞋，几乎不要费什么钱。雇佣一个作女佣的二十五岁的黑人女人，一年大约花二十五元钱外加鞋子和上面所说的棉毛混织的上衣。雇佣四十岁左右、身体结实的黑人女人烧饭洗衣等等，一年四十元钱，同样也是外加两套衣服。而雇佣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年的花费是七十五到一百元钱，外加两套斜纹布工装裤和两双粗皮皮鞋，而这套装束大致花费是三元钱。

我总是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比如我的小弟弟亨利出生才一星期，便闯进了门外一堆柴火里面，诸如此类。能有这样强的记忆力真让我骄傲，而且三十年来，我对这些幻觉坚信不疑，以为自己确实记住了那件事，那就更加了不起了——因为，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发生过这样的事，他那样小，根本还不会走路嘛。

若是多一些理性的思考，这样荒唐的记忆应该不会在我的人生里留得这么久。大多数人认为，两岁以下小孩，其记忆保持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但这并不是那么科学。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相信西利尼西利尼(1500—1571)，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雕刻家。和火蛇的故事、海伦 凯勒海伦 凯勒(1880—1968)，美国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盲聋女作家、教育家，马克 吐温与她私交甚笃。她在19个月大时因为一次高烧而引致失明及失聪，令她顿时跌入了无声、无光亮的幽闭世界。但她用坚强的意志，创造生命的奇迹，凭借她的导师安 沙利文(Anne Sullivan)的努力，她学会了说话，并开始和其他人沟通，后来毕业于哈佛大学。又聋又盲的海伦 凯勒，靠着一颗不屈不挠的心，接受生命对她的挑战，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光明，更将她心中的温暖传给全世界。所经历的那个著名的故事都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我至今都记得我出生六周以后，便陪同过我的祖父喝柠檬威士忌汾酒，当然我现在不怎么谈这些事情了。

我老了，记忆力已经远远不如年轻的时候那么强了，那时我什么都记得，不管是发生过的，还是没有发生过的。现在，我的机能正在衰退，也许不久以后，除了那些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我将什么也记不得。人一旦衰老便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令人难过，可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情啊。

及时章

一八三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我在密苏里州密苏里州(Missouri)是美国第24个州，一般被划分在中西部地区之内。密苏里州境内大部分都是平缓的平原与丘陵，密苏里河与密西西比河分别流经该州的西境与东境。密苏里州是个内陆州，其位置非常接近美国的地理中心点(在西边的堪萨斯州境内)。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山村佛罗里达佛罗里达：一个位居密苏里州东北部，在密西西比河支流苏鲁特河畔的小城镇。出生了。三十年代初我的父母迁到了密苏里州，但我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事实上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人间，同时对这类事情我也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然而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年月，历经那样遥远的旅途，他们肯定历经了磨难与困苦。我们的村子里本来是一百个人，生了我以后便正好增加了百分之一。我想，历史上大多数有才干的人，都没能对他们的村镇做出如此大的贡献，当然这样说也许太过狂傲，但这的确是事实。至少根据现在能找到的资料上的记载，还没有谁能超过这个贡献，连莎士比亚威廉 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 beare，1564—1616)，英国著名戏剧家和诗人。莎士比亚是16世纪后半叶到17世纪初英国最著名的作家，本 琼斯称他为“时代的灵魂”，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他共写有37部戏剧，154首十四行诗，两首长诗和其他诗歌。他是马克 吐温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也不例外。但是我却为佛罗里达做到了！这也表明——我可以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做到这一点，也许应该包括伦敦。

前段时间有人从密苏里州给我寄来一张照片，上面有我出生时的那间屋子。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一直骄傲地向人宣称那是一个宫殿一样的地方，可以推想这其实只是我儿时美妙的记忆。可现在，我再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了。

我们的村子里有两条主要的街，每条街大约有两百码长，此外都是一些巷子，两旁是栅栏和麦田。街和巷子的路面却是一个模样，下雨时便是一片片黏稠的黑泥覆盖着地面，干旱时则是尘土飞扬、灰尘满面。

村里只有三四家的屋子是用木料造的，其他大多数的屋子都由整段原木搭成，根本没有什么砖砌或者石砌的房屋。有那么一座用整段原木搭成的教堂，用一段段的短的原木铺成地板，还用长条的锯木片做凳子。由于短木料地板用的是原木，所以即使木板面上用锛子削平了，还是有原木之间的缝隙尚未填平，加之上面也没有铺地毯，因此那些小东西，比桃子更小的东西，都很可能从缝隙中间掉下去。

最妙的是，整个教堂的地板高出了地面两三英尺，猪每天就安然地睡在地板下面。那些不安分的狗常常趁我们做礼拜时，闯进猪圈捣点乱，这时牧师就不得不停下来。到了冬天，刺骨的寒风从那短木料地板缝里直往上钻；到了夏天，那儿又全是跳蚤。

锯木片做成的长条凳，没有靠背，也没有垫子，全部的工序就是将树皮的那一面对着下面，再在两头凿了洞装上四条腿便大功告成。锡器龛灯在墙上挂着，里面燃着黄色的牛油蜡烛，那便是教堂里的神圣而温馨的照明。除了礼拜天以外，教堂平日里就是孩子们的教室。

村子里有着两家小店，我的伯父约翰 阿夸尔斯便是其中一家店的主人。那的确是间小店铺，几捆零头印花布摆在五六个架子上，几桶咸鲭鱼、咖啡和新奥尔良的糖放在柜台后面，扫把、铲子、斧子、锹、耙子之类的一些工具在四处随意摆放着，一些廉价的男女式帽子和锡制的煎锅吊在墙上。还有一个柜台设在屋子的另一头，里面有几袋子弹、少许干酪和一桶火药。柜台前面放着一桶桶的钉子和一些生铅，后面则放着一两桶新奥尔良糖和产自本地的散装威士忌酒。按照店里的规矩，如果一个小孩子买了五分钱、一角钱的东西，他就可以顺便吃到桶里的一把糖；要是一个女人买了几码印花布，她不仅可以免费喝到一杯加有糖和乳酪的茶，还可以得到一团线；而一个男人若是来买了点什么，一大杯威士忌便可以随便由他喝了。

这里什么东西都很便宜：苹果、桃子、甜薯、马铃薯、玉米，一角钱一蒲式耳一蒲式耳大约等于36公升。。小鸡一角钱一只；奶油六分钱一磅；鸡蛋三分钱一打；咖啡和糖五分钱一磅；威士忌一角钱一加仑。我不确定现在的密苏里州乡下的物价情况，不过我很清楚康涅狄格州康涅狄格州：美国东北部的一个州，马克 吐温晚年居住在这里，也是新英格兰区域中最南的一个州。在美国独立时期，是十三州联盟之一。哈特福德的物价，也就是：苹果三元钱一蒲式耳；桃子，五元钱；马铃薯(上好的百慕大货)，五元钱；小鸡，一元到一元五角钱一只，依据大小决定；奶油四角五到六角钱一磅；鸡蛋五角到六角钱一打；咖啡，四角五一磅；我常常买的那种苏格兰威士忌，买两加仑时，十元钱一加仑，买得少一些时，价格就还要贵一些，而那些土产威士忌大概也至少要五元钱一加仑。

三四十年前，在密苏里州乡下，买一百支普通的雪茄烟三角钱就够了，不过一般人根本不会花那个钱，因为那里盛产烟叶，抽个烟斗不用花什么钱。现在，康涅狄格州也产烟叶了，不过在康涅狄格州，买一百支雪茄要花十元钱，若是进口货，还得十五到二十五元钱。

我父亲最开始时自己拥有奴隶，可不久就把他们卖掉了，改为从农场主按年雇佣。雇佣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年只需付十二元钱外加两件棉毛混织的上衣、一双粗皮皮鞋，几乎不要费什么钱。雇佣一个作女佣的二十五岁的黑人女人，一年大约花二十五元钱外加鞋子和上面所说的棉毛混织的上衣。雇佣四十岁左右、身体结实的黑人女人烧饭洗衣等等，一年四十元钱，同样也是外加两套衣服。而雇佣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年的花费是七十五到一百元钱，外加两套斜纹布工装裤和两双粗皮皮鞋，而这套装束大致花费是三元钱。

我总是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比如我的小弟弟亨利出生才一星期，便闯进了门外一堆柴火里面，诸如此类。能有这样强的记忆力真让我骄傲，而且三十年来，我对这些幻觉坚信不疑，以为自己确实记住了那件事，那就更加了不起了——因为，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发生过这样的事，他那样小，根本还不会走路嘛。

若是多一些理性的思考，这样荒唐的记忆应该不会在我的人生里留得这么久。大多数人认为，两岁以下小孩，其记忆保持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但这并不是那么科学。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相信西利尼西利尼(1500—1571)，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雕刻家。和火蛇的故事、海伦 凯勒海伦 凯勒(1880—1968)，美国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盲聋女作家、教育家，马克 吐温与她私交甚笃。她在19个月大时因为一次高烧而引致失明及失聪，令她顿时跌入了无声、无光亮的幽闭世界。但她用坚强的意志，创造生命的奇迹，凭借她的导师安 沙利文(Anne Sullivan)的努力，她学会了说话，并开始和其他人沟通，后来毕业于哈佛大学。又聋又盲的海伦 凯勒，靠着一颗不屈不挠的心，接受生命对她的挑战，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光明，更将她心中的温暖传给全世界。所经历的那个著名的故事都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我至今都记得我出生六周以后，便陪同过我的祖父喝柠檬威士忌汾酒，当然我现在不怎么谈这些事情了。

我老了，记忆力已经远远不如年轻的时候那么强了，那时我什么都记得，不管是发生过的，还是没有发生过的。现在，我的机能正在衰退，也许不久以后，除了那些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我将什么也记不得。人一旦衰老便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令人难过，可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