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男教师

初迈进盘县第二幼儿园的大门，我确实惊着了。万没料到，一座县城的幼儿园会呈现出如此大的气象，让人有惊艳之感。

无论是整洁优美、气派的校园环境，还是教师们在教学设备和辅导孩子的各种用具上所花的诸多小心思，都让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住地发出惊叹。我真的不知，如今的幼儿园已经发展到如此先进、人性的地步。甚至连孩子都个个漂亮，聪明伶俐，让我疑心是从人群里挑选出来的——但是，这么多孩子，要挑选也不容易吧？

出于自己的某些特殊原因，我对幼儿园及幼儿园里的孩子抱有一种特殊的复杂情感，以至于在教室里，看着孩子们灿烂的笑脸，一阵阵感动袭上心头，忍不住要泪流。孩子们见到我也不怯，流露出一种兴奋，提问时纷纷举手作答，活泼亦落落大方。

随行的几位教师亦然，衣着得体，谈吐优雅。让我讶异的是其中居然有一位男士。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一副眼镜，相貌清雅，文质彬彬。小伙子举了一台摄像机，一直在对我们跟踪拍摄。我以为是幼儿园外请的摄像师，待走进教室，孩子们兴奋地扑上来，有的抱腿，有的搂腰，有调皮的男孩索性吊在他胳膊和脖子上，亲热地称呼他：代老师，代老师，我才一惊：怎么，这小伙子竟然也是幼儿园的老师？

小伙子淡然一笑，点头称是。

我确实有些晕了。在我的概念里，幼儿园里不都是女老师吗？甚至从前都直接叫做"幼儿园阿姨"。出于对这个职业的尊重，才都改口称为"老师"，怎么居然会有男老师呢？

一问，小伙子毕业于一所师范学院，是正牌大学生，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找一份工作实在轻而易举。可以想见，选择做幼教是出于一种兴趣或者说理想，而绝非无奈之举。我问他，一个大男人，为何会选择做"幼教"呢？不怕被嘲笑为"娘娘腔"吗？他回答简洁，质朴，说：孩子们需要男老师！

一语中的。

幼儿园时期被称之为"学前教育"，似乎是读书之前的一种过渡，一直不太受人重视，很多人甚至觉得，所谓幼儿园就是找个地方把孩子管起来，不乱跑不惹事，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其实，六岁之前的环境、教育对儿童的性格和习惯形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会影响一生。古话说：三岁看老，便是如此。幼儿园是一个模拟的小社会，而社会，是由男女共同组建的。任何一个社会，阴阳的失调都是不正常的。女性固然相对温柔、耐心、会照顾孩子，但如果一个幼儿园里只有女老师，孩子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是单一的，不完整的。曾经有专家质疑，某些性取向有问题的人便是由于童年时期只接触男性或只接触女性造成的。男女的特性不一样，对孩子的引导和影响自也不相同。女老师更多照顾了孩子们的生活，而男老师则会在另一些方面对孩子施以影响。

这位小代老师，他在幼儿园的主要工作便是为孩子们普及科普知识。学校对这位的男老师也相当重视，专门为他设有一间"天文观察室"，里面有代老师自制的许多科技产品，还有就是像现在这样，充当摄像师。他并未专门分配到哪一个班，而是全校学生共享的"品质资源"。每天各班学生轮番到他的"天文观察室"上课，可以想见，他就像大熊猫一般受宠，不可或缺。

果然，我们不管是走在教室里，还是操场上，代老师所受孩子们欢迎的程度非同小可。每到一处，热情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尤其在操场上，有些胆大的孩子兴奋地冲过来，不由分说便攀附到代老师身上，四五个孩子推推搡搡，几乎让代老师站不稳脚跟，亲热程度可见一斑。相形之下，几位女老师包括校长在内反而显得被"冷落"。我想，一方面，"物以稀为贵"。孩子们满目所及，都是女老师，独丁丁的一个男老师，自然备受关注。另一方面，男老师所起到的功能和作用，确非女老师能及，正如代老师所言：孩子们需要男老师。

县城的幼儿园给我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听闻盘县的每一个乡镇都设有幼儿园，我决心去乡村看看。

此次采风，大家最统一而深刻的印象就是盘县交通的变化，从2012年的"黔道难，难于上青天"，到现在的路路通，实在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去往乡镇已非难事，甚至说，极有野趣。

我们的汽车在山路上盘旋，目光所及，是炫美的秋色。彼时已是十一月的深秋，在北京，树叶早已纷纷飘零，一派清冷肃杀景象：盘县的植被却仍是苍翠茂密，恰是这深秋的时节，不仅是单一得有点傻的绿，浅绿、深绿、橘红、金黄、冰紫……层层叠叠，晕染开去，丰富诡谲，美得像是一幅奢华的油画。

公路盘旋而下，从上往下看，在层层叠叠秋的绿色里出现了一处童话仙境般的所在：一栋一栋尖顶的粉色、湖蓝色小房子，宛如童话故事的城堡，坐落在群山里，眩人眼目，就像白雪公主在山里迷路奔跑，猛然见到七个小矮人的家。

这就是板桥幼儿园。

怎么，一所乡镇幼儿园也如此漂亮吗？但凡太美的，都有些不真实，有些像梦。我迷迷糊糊地下车，进入园区，依然是整洁优美的校园，依然是处处独具匠心的爱心设计，连孩子都依然个个整洁漂亮。

推开一间教室之门，里面一幅景象令我震惊：一个小伙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给一个小姑娘梳头。他梳得娴熟而利索，很快扎好了马尾辫，小姑娘起身走了，又换了一个，这次是梳麻花辫……

原来，这也是一个男老师！和第二幼儿园的代老师不同，他是具体分配到班里，事无巨细什么都管。此时正是午休过后，一场午睡把小姑娘们的头发全睡"散了"，现在，他面前坐了一排披头散发的小姑娘，都在等着他一一梳好……给小姑娘梳头，可非易事。小孩子的头发本就滑顺，不易服贴，加之孩子生性好动，刚刚要绑好，有什么东西突然引起她的兴趣，一扭头一转身，全都垮了……我给自己女儿梳头就是一桩苦差事，经常是事到临头功亏一篑，一生气，索性给她铰了一个短短的童花头，每天用梳子随便梳两下了事。此事看着小伙子一双大手灵巧地上下翻滚，很快扎好一个，接下一个……眼前这一幅图景让我感动，也让我不禁叹服，也暗自惭愧自己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

待走近前去，我更加吓了一跳：只见小伙子俊朗英挺，气质超凡，站起来足有一米八以上，实在太帅了一些。如果说县城那位男老师是"小清新"，这位男老师则是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如果到了北京，推荐给导演，是做大明星的材料。当然，如果不屑于做演员，纵算做别的行业，怕也是很容易做出头。我实在有些不能理解，如此资质的男生，为何会甘心"俯就"在一所乡镇幼儿园，做一名天天给孩子梳头的老师？

对于我的贸然闯入，他有些诧异，我听到他轻声在问张女士，"这个女的是干什么的？"显然，他并不知晓我是谁，因何而来，要干什么……因而摈除了做秀的嫌疑。张女士简单向他说明了我的来意，他也许是没听明白，也许是不在意，对我点头一笑，继续专心给孩子梳头。

我径直走上前去，把我的疑问直白地问了小伙子，他似乎有些诧异我会如此提问，想了想，说：我喜欢孩子。他的回答如此简单，如此天经地义。喜欢，还有比这更重要的理由吗？我还想啰嗦点儿什么，他抱歉地一笑，说：对不起，我要给孩子们梳头了，还有七八个等着呢。

他不再理会我，转身回岗位，继续给孩子们梳头。

显然，对他而言，此时给孩子梳头，最重要。或者说，自己的本职工作最重要！至于我这个外人对他印象如何，将来会不会写他，将如何写他，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不介意。只有对自己的工作由衷地热爱，并从中获取无穷乐趣，方可达此境界。此时，我相信了他所说：选择在乡村幼儿园当老师，只因为他喜欢。还需要问什么吗？不需要，都不需要了。

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希望拍下这幅画面，因为实在温馨，实在有趣。他却并未如我所想，赶快摆出配合的理想的姿态，以供日后登上书籍，扬名立万，飞黄腾达……而是抬起头对张女士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有什么值得拍的吗？没必要吧，真的没必要拍……

作别幼儿园，委实感慨万千。两个男老师，留给我不同，但都同样新鲜而美好的印象。之所以对盘县幼儿园出现男老师有感慨与夸赞，并非仅仅出于猎奇心理，而是因为，这是一个良好的趋势。孩子们需要男老师。而男人愿意无视世俗的偏见，选择在幼儿园当老师，一来，是他们自己有勇气敢为人先，为今后幼儿园男女老师搭配的理想图景开创先河，另一方面，更表明整个盘县人所具有的开明通达的胸怀。一个人的能量终归是有限，如果整个社会都在嘲笑和摈弃，很难有人能够顶住巨大压力，坚持做自己。而盘县给予了这些小伙子宽容和鼓励，正是有这样宽松和愉快的环境，小伙子才能在幼儿园安心愉快地待下去，小朋友们也能在一个更加完善和谐的环境中茁壮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