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濒死一刻，到底发生什么事？

北京西郊的一家饭店几乎是小慧阿姨在京的"行宫"，我们的许多采访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它的"优势"是有间开放式厨房，这让小慧阿姨把采访变成了下午茶，只见她一会儿端出一壶茶，一会儿又"变出"一盘糕点，一会儿又摆好一碟水果，还配备了跟饭店借来的精致刀叉。当然，最重要的，我们还有一个魅力四射的受访者。

这24小时，我们的主题是"濒死体验"。

遇到小慧阿姨之前，这四个字如同外星密语般陌生缥缈，直到听完她讲述……诡谲之余让人惊叹生命如此奇妙。

请先描述一下你奇妙的濒死体验吧。

及时次遭遇濒临死亡是在1987年，那一次，我做了一个很大的手术。开刀以后，我看到自己身处一个暗暗的隧道，远处是很强的强光，我在奔跑，跑向那处强光……跑的时候，回头一看，看到大哥匆匆忙忙从一楼跑上来，冲到我的手术室外，不小心还差点摔跤了。

我看到的另外一幕，是我自己趴在手术台上，像只青蛙一样，看着下面被开刀的人，我不认得下面的人就是自己，但是我能感觉很冷很冷，后来才知道，是医生在用电击的方式在救我……

第二次濒临死亡发生在1999年。可是那之前的6年，我病得很严重，不停地咳嗽，医生说我得的是肺腺癌。

最不舒服的时候，连我在打瞌睡，都会"咳咳咳"地咳醒，没有办法休息。做了核磁共振、超音波扫描……等等很多检查，发现肺上有三个黑点，还有棉絮状阴影。医生建议进一步切片，可是我已气若游丝，根本没有体力。我只想回家……

那天晚上，先生在家里帮我拔罐"充气"，不到三分钟，我就受不了了，太痛了。我说，请你帮我(把罐)剥下来好不好。结果他剥下来的时候，我就昏过去了……

半夜一点多醒过来后，我想去厕所，当我下床时，就觉得有一个人从我身体里走出去，走路东倒西歪的，走了四五步以后，那个人不见了。

应该是我自己啊，可是我不会害怕，只是觉得："有个人这样子就出去……好特别哦！"便不再理会了，重新回到床上。到了四点多，我再次起来，又迷迷糊糊去洗手间，然后我看到自己坐在马桶上……我一样不害怕。我那段时间因为生病常觉得恍惚，会"看到"很多人在等我，尤其是我最爱的外婆，常常坐在我的床边陪着我，我也常跟先生讲述这情况，说起来其实挺吓人的。

早上8点多，先生看我很累，便问我："你能不能起来喝果菜汁啊？"我说："好啊！"我走进厨房，先生坐在餐桌对面说："家里吸管用完了，你自己把杯子端起来喝好不好？"

我说好，就想端起那个杯子……但我拿不动，我摸来摸去，就是端不起来。我想：算了吧，头好晕，人好累好累……

我想回到房间去休息。在回房间之前，先到浴室洗把脸。在浴室里，一看镜子里的自己肿得跟猪头一样！眼睛也像猪眼般的单眼皮了……我心想：怎么会这样！我那美丽的大眼睛不见啦。于是我就用较大的声音喊我先生，请他来看我，但他没有过来，我还在想：他怎么不肯过来?

(后来我问他，我早上叫你，你怎么都没听见？他一脸茫然地说没有听到，可是我当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大极了。)

他不过来，我只好自己拖着身体慢慢走向床去，一靠到床边，整个人就瘫掉了，就像布偶被丢到地上。然后我的头就"咚"地一声巨响，身体也不能动了，只有眼珠能转来转去的……

先生很害怕，立刻打电话给我的气功老师询问该怎么办，对方说给我喝温的盐水，可是我不会喝嘛，先生想起家里已经没有吸管了，赶快跑下楼去买吸管……

但我没有气，吸不动。赶快再请教气功老师，老师要我把脚泡到温的盐水里。可是我瘫在床上啊，他们必须把我抱起来，我先生把我抓起来背着我，还请楼上的邻居秀美来帮忙，她把水桶拿来，取来粗盐，把我的脚放进温水桶……

没想到一放进去，我就大喊："烫！"尽管那是温水，但我还是觉得烫，他们去拿冷水来兑；而他们走路的声音好大，我就说："吵！"因为我的听觉也改变了，他们走路的声音像放鞭炮一样大声……

那时我没办法讲很多话，只能单字单字地讲，当我说："吵！"他们就把鞋子脱掉，但我还说吵，因为本来是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当他们脱了鞋子走路时，就像大象在蹦地，震得我也受不了……后来，他们还开玩笑问我，下次你死的时候，我们该怎么走啊？我说，你们可以用滑的啊。

当他们把水换成冷水时，我还是觉得烫。无计可施之下，他们只好把我再放到床上去。这个时候，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放我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开始剥落。我永远无法忘怀，且是及时次碰到这种事情，印象当然深刻。先从脊椎骨头开始，一块一块，差不多五六块都掉了。而且，会有震动感，动一下就有"啵、啵"的声音传出来，一块一块掉到后背上，掉了五六块以后就堆在那里。我很不舒服，那时，我就用客家话讲了一句："抖一下。"

我先生就摇了我两下，然后，很清楚地，我的骨头开始裂开……裂到差不多快到胸口了，而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痛。

他们把我放下后，又盖了很厚的棉被在我身上。当时是8月份，非常热，我却极冷；他们还把窗户关了起来，连冷气也关掉了，大家都汗流浃背，而我还是冷。

秀美就把手伸进来，摸摸看我有没有暖起来。到了晚上，我问她："你早上为什么拿刀子割我？"

她说："没有啊，我只是摸你，看你有没有暖和一些啊！"可是，当时我感觉好痛呢！

接下来，我的眼泪鼻涕开始流，不停地流，不过，没有流口水哦，眼泪流到耳朵、颈子，甚至连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这时候我离开了，是的，我就"离开"了。我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坐在旁边，一个人跪在床前，还有我的管家抱着吸尘器在楼梯那边哭，我还看到我家的院子、花园啊、喷水池啊、游泳池啊，全部都看到了，整个大楼的情形全看到了……

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问我的管家："你刚才为什么抱着吸尘器哭呢？"她说："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不是死在床上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看到了，看完以后，就回到我的身体里。好笑的是，有一次我在新加坡演讲，一个小男孩问我："阿姨，你那时候有没有看到人家洗澡啊！"我说，小宝贝，你不要担心，不会被人家看到啊。原来，他很介意自己洗澡时，万一有人"死掉"，就会看到他光溜溜的样子哩！

当我回到身体后，他们说我瞳孔放大，还一直望向远方。我就说，我没有瞳孔放大，只是眼睛睁大了吧？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情景，而这个情景太吸引我了……后来永融法师来看我，并跟我说明，我才知道我经历的原来是佛经所描述的"四大分解"：火先离开，因此四肢冰冷；地的崩解，所以脊椎节节掉落；水的分离，因此泪水鼻涕不断流出，湿透枕头。然后我的神魂离开躯体，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我看到一个很大的银幕，闪着很亮、很强的光，我起来了，看着我的背影往前走，往强光里走。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我听到了音乐，那音乐美得不得了，是丝竹一样的音乐；然后还看到很多美丽的布料，这些布料飘来飘去的。不过，没有仙女，我真的没有看到仙女。

事后有人问我，看到的是古装还是时装，是长裙还是短裙，我说都不是，就是很美，泛着七彩光的布料在我面前飘。

我继续向强光走去，走到中间的时候，我就想：这里这么舒服，我要回来跟大家说……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念头，让我回来了……

是的，当我想回来和大家说时，可是我很累，走不动了，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沉沉地睡去。

噢，我好像花了10分钟跟你们讲完这个过程，但事情经过是从8点多到11点半，差不多有3个多小时。

在我临终的时候，先生打电话给星云大师，说我不行了。大师就吩咐大家帮我助念，并把他的电话拿到我耳边，我跟大师说："师父，我先走一步，您不要担心我，我先去那边看一看。"觉得自己好大声，字正腔圆地在说话，可是师父只是一直安慰我："小慧，不要怕，等我，我马上过来，你不要怕，不要怕喔！"我说我不怕，还与他开玩笑。

当他讲了三遍"不要怕，等我"时，我才知道他听不到。我的话轻到没有人听得见，因为我已经没有气了。

第二天，大师来看我，问我，你为什么回来？我说，不晓得啊。师父说：

"因为你心无挂碍。"

"当你心无挂碍，就没有恐怖，也会远离颠倒梦想，这在临命终时是非常重要的。"

"菩萨让你重回人间必有旨意，去和大家说说你的生命体验吧！"

于是，我发愿走遍世界，用自己"重回人间，活着真好"的生命领悟和大家结缘，也期盼大家也一起来热爱生命。

另外还需要特别提到的，在2000年8月，一股冥冥中的力量驱使我到书店去，我随意在书架上取下雷蒙?穆迪医师的书《来生》，一翻开，就被首页的诗震慑住了，它是这样写的：

老天爷捏我成形，

再用他厚重的大手，

捧住我这块皮囊，

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的，

把我送到这一站。

去玩吧，去乐吧，玩累了吗？

不要紧，别忘了回家睡觉。

不要急嘛，

既然有人照顾你来，

就有人照顾你回去。

我连夜读书，激动不已，那时我才明白，1999年8月——我经历的意外，原来是濒死体验。它让有过濒死经验的我明白：自己不寂寞，不怪异，所有人格上的转变也正常。(全美地区曾经有1300万人经历过濒死，我们非但不寂寞，还有一大群朋友呢！)

因为这种体验，我的人生观也有明显的改变：我不害怕死亡，学习谦卑恭敬，悦纳自己，了解净化的真爱，无条件地助人，日以继夜疯狂地阅读。强烈的求知欲，带领着我走上探索心灵的领域。

后来，周大观文教基金会于2002年7月成立"台湾濒死研究中心"，提供交流平台。我也在接下来的5年间作了近千场分享讲座。并让大家最终懂得：不论何种类型的濒死，都在教导我们"慈悲宽大，自我反省"，明白"爱是一切的答案"。

采访感言：

濒死体验，近乎生命体验的极品，它连接生存与死亡，横跨生存与死亡，它让生死互为解释、互为证明……如此非同一般的体验，最终的归来，注定带有非常目的，其中之一，就是将生死之自然现象转化为生命的超凡意义。

一如，濒死之后的赵翠慧。

第六章

没有响应，我仍然陪伴你

有24小时，我们经过台北天母跳蚤市场，其中有一个卖手工首饰的摊位吸引了小慧阿姨的注意。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每见一个都赞不绝口，然后直接放入小购物篮，不一会儿就放了一大堆，那个年轻的小老板看上去开心死了。

"买这么多干嘛？"我问她。

"给春曼和心曼(与小慧阿姨相识、住在北京的肌无力姐妹——编者注)啊！她们那么爱美，一定喜欢这样的东西！"说着，又挑了一对耳环说要送给春曼、心曼的弟媳小英。那些被她装在心里的人，有多幸福啊！

说说对弱势群体的陪伴吧！我看过一张照片，你趴在地上，帮一个重病孩子捡球，那是什么样的事情？

那次，我们带很多重症小孩去打高尔夫球。他们从来没去过高尔夫球场，非常兴奋。说到这儿，真的很感谢长庚高尔夫球场。那个草坪遇到重型轮椅压过去就毁了，得重新铺过。但是他们毫不在意地允许孩子直接上去。管理层还一声令下，为我们请来台湾的顶尖教练，教孩子打球；而我们，就是"球僮"了，也就是你看到的照片中的样子。

有一个叫苏郁婷的孩子，从来没有碰过高尔夫球，照片里的她笑得好灿烂，教练推杆给她看，她就会叫起来，非常兴奋。

吃饭的时候，因为工作人员没有服务过肢体障碍的人，不晓得怎样做。有些得了脑瘫的孩子，吃起来就会乱七八糟，我们就帮他们扫干净。那个时候，家长都会不好意思……我们就和家长讲："不要担心，慢慢来，慢慢来，我们会帮他们擦。"

周大观基金会经常举办这样的活动。有一次，我们请许多重症孩子去看军舰，一个得脑瘤的孩子还戴了舰长的帽子。后来，他的家人说，孩子经常讲自己是舰长，有多么伟大。临到化疗时，因为脑瘤的缘故，脑袋都胀起来变形了，但他仍然坚持戴着帽子说："我是舰长，不能没有舰长的样子，一定要勇敢。"

离世之前，他也说，我是舰长，不能伤心。他甚至对他的祖母讲："我要勇敢地的离去。"

要知道，这个孩子只有11岁啊……

他的告别遗像，就戴着舰长帽子。

说到我对需要帮助者的陪伴，应该是从周大观开始的。

1993年，我从加拿大回台湾治病，一个老朋友——陈木城校长——问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一个得了癌症的10岁小男孩，他和孩子的爸妈很熟。我刚回来，什么报纸也没看，不晓得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小孩儿，那时的我瘦巴巴的，精神很差，许多活动都推掉了，但为了这个事情还是要去的。

那时大观已经开了刀，膝盖截肢，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是个很瘦的小孩儿，眼睛大大的、骨碌碌的，讲话声音很弱。我很舍不得他……所以常去看他，他说他写诗，很爱读书。我说真是不得了，就带一些书给他，比如一整套手绘本的《百喻经》，都是佛教故事，他很开心。

后来，我又去买了一个小录音机给他。那录音机就像情报员用的，只有火柴盒那么大，他虽然不方便写字，但我希望他有什么话可以录下来，他应该会想录一些话。他是个管家公，很喜欢管他弟弟以及他的妈妈爸爸，24小时到晚就叫他弟弟要认真读书啊，比如：你不认真读书妈妈怎么办啊？你要帮我好好孝顺爸爸妈妈……等等。

我找了好几家才找到那么小的录音机。为什么得要很小呢？因为他拿不动，只有非常小的答录机，才可以放在他的手心里。

我跟他讲我也病了，可是我现在很勇敢，我说你也要很勇敢。他问那你会死吗？我说一定会的，每个人都会死的。他说："你会比我先死吗？"我说我不知道。也就在那时候，他跟我约定成立基金会。他说："如果我死掉了，你帮我做基金会；如果你死了，我帮你做。"

我心里想，什么叫做基金会？不太懂。不过，看他好认真，就先答应他了。其实，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管什么基金会，自己都病得快死了。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看他。白天太忙了就晚上去；如果出远门，来回开车三个多小时，也还是会去。周爸爸就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去得那么勤。说实话，我心中也很纳闷，我的直觉是：大观需要我……

到了大观生命的几天，我担心大观走得不平静，就和星云大师说了。他特意指派永融法师去医院看大观，永融法师给了大观一个玉菩萨，跟大观讲："大观，如果菩萨来接你的话，你就记得跟菩萨去噢！"

大观的小手拿着那个菩萨，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看大观，周妈妈就一直哭，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慧，大观哭了一个晚上。"

我说："为什么？"

周妈妈说，大观想了一个晚上，他还是不要跟菩萨去，因为他舍不得爸妈和弟弟。

大观问妈妈："可以不要跟菩萨走吗？"周妈妈不晓得怎么回答他。大观还说："可是，我答应了永融法师，我会不会变成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我心里想，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说话不算话？赶快进去跟大观说："没关系，你就留下来，不要跟菩萨去，这不是`说话不算话`，你可以跟菩萨讲我爱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我想要留下来。"

"真的吗？"他问。

我说当然是真的。永融法师的意思是说，如果菩萨来了，要接你，你就跟他去那边。那边很好玩，很漂亮、很舒服，你的身体也不会再痛了。可是，你如果爱爸爸妈妈，爱弟弟，这也是一定的，你当然可以留下来。法师会知道，菩萨也会知道……没有人会怪你。

"哦。"他安心了。

，他安心地走了……

大观去世后，周爸爸周妈妈捐出了大观诗集的稿费，创办了周大观文教基金会，我也尽全力支持，他们一心要把大观的精神带到全世界。就像大观生前说的，我还有一只脚，我要走遍全世界，我们要让大观"走"出去，我们要普及他的顽强精神以及无私的爱。你们知道吗？当初我去医院看大观，常会带玩具给他，第二天就没有了，他已经送到隔壁病房，送给其他的小朋友了。

当然，在身体不好时，我也想退出基金会。不过周爸爸很厉害，他只说一句话，就能打消我的念头："你自己去和(天上的)大观说吧！" 我也就不再提了。

我们在采访中知道，其实，你的陪伴从加拿大就开始了。说一说你对"地中海贫血症"孩子的陪伴吧？

噢，那个事情啊……某24小时，有个朋友特别来找我说："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啊！"说实话，我真的忘记了……当初，他的大儿子患上"地中海贫血症"，从巴西路经温哥华时就发病了。我从朋友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前往医院看他，发现他弟弟竟然也是这个病。那时，老大好像才十一二岁，弟弟好像七八岁，后来两个孩子都走了……

我们戴着口罩进医院探视……我只记得他的妈妈，个子小小的，很难过。对了，弟弟讲了一句话。他问："阿姨，我会跟我哥哥一样死掉吗？"我就觉得好舍不得。

那时每天去医院，就像看大观一样，他们需要什么东西，就送过去，比如说带面包、点心，小男孩一定爱吃这些！另外，孩子的爸爸妈妈需要陪大儿子在医院，我就常常把弟弟带出来，带到我家里玩，减轻他们父母的负担。圣诞节的时候，也把他们全家请到我家里来。

你跟这家人之前认识？

不认识，只是有人和我提起这么一件事。说有一个小男孩在温哥华发病了，而且人生地不熟，我就决定去看他们。

他们为什么那么相信你？

我的做法比较特别，我从来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我只管照我的方式去说去做。相不相信我不是重要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有个直觉。第二次见面时，他就把小儿子交付给我了。

你有许多次这样的经历：早晨坐飞机离开台湾去安慰别人，然后再赶飞机回到台湾，深夜才返家。请说一个具体的例子吧。

一个听过我演讲的香港太太，在某次意外之后遭逢丧子之痛。她走不出悲伤，她的朋友就问我："要怎么安慰她呢？"还说，她很想到台湾来，听你劝劝她……

我一听，那怎么可以？怎么能让这么悲伤的妈妈跑这么远？我就说："正好我有事情要到香港，我去看她好了。"

我当然没有"正好"要去香港，只是不能让这个妈妈太辛苦嘛。

定好时间后我就去机场了。后来，在香港一个咖啡厅里见到这个太太，一开始的时候她一直哭，边哭边说着她的悲痛。我不打断她，只是让她尽情地说出来。直到她说："别人和我说，走了一个，你还是有两个孩子的啊，哭什么啊……"我立刻说："你当然可以哭，一辈子都可以哭，即使你剩下100个孩子，也可以哭，你有这个权利，只是，真的不要伤心过头，更不要伤到另外的两个孩子，让他们觉得不知怎么帮你。其实，不只你一个人难过，你身边的人也很悲伤，孩子失去哥哥，先生失去儿子，你的悲伤如果始终继续，他们又该怎么办呢？他们的悲伤也就无法停止。"

"而且，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你死去，你的孩子在人间每天哭、每天哭，天上的你会愿意吗？不愿意，对吧！那么现在，孩子在天上看你这么痛苦，他会好受吗？"

聊到，这个太太终于放下了，我也放心了。该赶回台湾了，这时候才承认我是专门为她而来。不过，我想让她知道的是：我是多么愿意陪伴你，也特别感谢你信任我和接纳我。有这份陪伴，你会更有力量远离悲伤。

像你说的，当天深夜，我才回到家。

另一个故事，帮助自我封闭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的内心受到创伤，封闭自己不说话，父母急坏了。我就觉得这一定要救回来，而我一和他通上电话就更清楚了，他的话确实很少，往往是用单一的字词回答你，有些人觉得他的回答有些冷，但我不这样认为啊！比如你跟他讲，你是不是很生气啊？他说"嗯"，那不也等于他说了"我很生气"四个字，只不过他没讲出那么多字。

我问他，那你要不要跟我讲，他说"不要"。我说："好，那就不要说这些，我们换别的说。"我不放弃啊，我热情如火嘛，不管你觉得怎样，不管你有没有反应，我就做我的。我真心地想要陪伴他，他会知道我是真心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我跟他讲，爸爸妈妈知道你很用功、很努力在学习。他们很骄傲呢，我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只是说不出口。

而他，开始只是觉得我很有意思，很好玩，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打电话给他。后来，当他觉得我是真的关心他时，也渐渐有了交集。他只是情感的回馈比较慢，你就不能只是和他交谈一两次，你要不时地去关心他。那时，我一个月会打两次越洋电话给他，而且有意思的是，他说在他需要我的时候，电话就到了。我自己也不晓得，我怎么会有这样子的能力。

他一点一点好起来了，和家人也有了交流。有一次过母亲节，他还给我发了感人的祝福短信，里面说："慧妈妈，我爱你……"

这让我沉浸在幸福里好久，我好感谢他给我的爱。

濒死之后，在陪伴他人方面，朋友说我是从"鸡婆型"到"鸡太婆型"，更上一层楼了。说实话，我是有一种"怕来不及"的紧迫感，像救火队员一样，总希望自己能够多帮助——噢，不对，是多陪伴一些人。说到底，我们不是帮助弱势，而是像陪伴家人一样陪伴他们。

经历过死而后生，就知道生命是何其短暂。人与人之间如果要做什么事情，请赶快抓紧时间，抓紧机会！

采访感言：

小慧总是说："我只是一个陪伴他人的人。"

其实，陪伴是世上较大的学问。温暖，从来都不是容易传递的，它需要敏感、耐心、技巧以及所有这一切的持续；最重要的，是"陪伴的意志"，一如小慧所说："你不响应，我也陪伴你。"

这一"意志"让对方知道：痛苦不是你的宿命，陪伴是我的使命。

第十一章

人生境遇，再无得失之心

我们坐在餐厅里吃饭，小慧阿姨激动地说起先生来："他有多棒你知道吗？"她眼里闪着动人的光，"他真的好棒……"

她对许多亲友都盛赞先生，以至于"最近去参观他工作室的人太多了……他快吃不消了。"

说完，她调皮地一笑。

你一直说先生是非常好的人，在你重病期间也对你非常照顾。那么面对后来你们感情上的波折，你怎么处理？

某24小时，先生表示无法和我一起生活，想搬出去一段时间。我就在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开始是觉得奇怪，在书房里头一直坐到天亮："我该怎么办呢？儿子在加拿大，女儿刚到纽约念大学，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呢？"

不过，我一直相信冥冥中的伟大力量会指点我，三更半夜在书房里，不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觉醒的力量》，随意翻开，立刻被一句话震慑住：

"伤痛，是一处黑暗，是一处没有被爱照到的地方。"

我顿时领悟了。

我这么悲伤，是因为这里没有爱。是因为我不够爱他，不够关心他。

我承认，我太忙了，繁忙于太多事务，真的忽略他了。是我自己付出的爱不够，我开始检讨自己。希望能够挽回。

经过10年的努力，很遗憾我们仍旧无法住在一起，但仍是很好的家人。孩子们非常依赖爸爸，爸爸也非常疼爱他们，还是很融洽！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感谢有很多亲朋好友陪伴我，我也会有情绪的反复，大半夜跑到大姐家，和她谈感情的事情；或者经常在她上班时，就到她办公室的楼下要和她谈一谈。以至于她每次都得编理由请假，理由经常是："抱歉，我妈妈又来了，已经到楼下了。"

大姐和我最亲密，我常夸张地说，彼此每天要打8通以上的电话，我们无话不谈。比如我会和姐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