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选取蒙田随笔中的美文,内文包罗万象,语言平易流畅,旁征博引,鉴古知今,散发着秾郁的人文主义色彩,表现了一种乐观积极和充满智慧的人生态度,读者能从中感受到一种生活的艺术。
反复阅读一本有益的书,每一次都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启示,《蒙田随笔》就是这样一本饶有兴味、经得起反复阅读的书。
蒙田是法国16世纪的一位法官,却被世界公认为思想家和哲人。他善于剖析自己,把自己看作一个"浅薄而没有意义的人",他希望大家看到他"简单、自然、普通,不矫揉、不造作的处世方式",简言之,就是自然地不加掩饰地流露自己的一切,包括优点和错误,成绩和挫折。正是因为这样的定位,他的随笔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充满人生磨难,却义无反顾、冷静判断人世、善待人生各种境遇的蒙田。
人生之路蜿蜒曲折,人生成长风风雨雨,小树靠修剪,人生需磨炼。蒙田从小受到良好教育,阅读大量书籍,善于旁征博引;加之他涉猎面广,注重观察日常琐事、传统习俗、职场生活、旅途见闻,并予以记录和分析,终于打造出一套丰富的生活哲理。他的人生总结备受国内外文人重视,代代相传,经历了几个世纪。他的《随笔》在我国也因其人文观念和语言价值的宝贵,经历过几代人的翻译。目前选择的《励志篇》,出自2011年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的《蒙田随笔全集》,译者所采纳的原版本是法国专家2002年的修订本,全部采用现代法语,译成中文后更觉流畅耐读。请看至今仍旧熠熠生辉的警句:
"信任别人的善良,是我们自己善良的重要标志。"
"`运气`对我们不好也不坏:它只给我们原料和种子,我们的灵魂比它更强大。"
"幸福的人,不仅是别人感觉他幸福,更是相信自己幸福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信仰才具有现实性和真实性。"
——《是祸是福多凭个人之见解》
"不管您的生命在哪里结束,它在那里都是完整的。生命的用处不在于时间,而在于如何使用。"
——《论哲学,即学习死亡》
"如果我们的思想不能通过学习变得更有规矩,如果我们不能培养更健全的判断力,我宁可让学生花时间去打球,起码可以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灵巧。"
——《论学究气》
"我们缺乏美、健康、智慧、道德,以及其他同类的主要品质,在必要的东西齐备之后,我们才谈得上锦上添花。"
"任何讲名誉的人都宁可放弃名誉,也不会放弃良心。"
——《论荣誉》
"必须拥有一个战胜灾难的办法,谙熟生活规律,有坚定信仰的心灵,还要提醒心灵精心研究、严加训练才能对付它们。"
"我的哲学存在于行动,存在于本能和现实的习惯,并不在幻想之中。"
"快乐是一种不存野心的优点,无需增加名声的价值,就已经够丰富了,而且它更器重默默无闻。一个只热衷于辨别酒和调料口味的年轻人,该遭鞭笞。"
——《论维吉尔的诗》
不言而喻,时代的进展和变迁并没有泯灭蒙田思想中的闪光点。加之他几乎在每篇中涉及名人警句、故事和周围的所见所闻,不仅为这些励志的名言增加了说服力,而且更易于我们领悟其中的哲理。
蒙田(1533~1592年),法国文艺复兴后期、十六世纪人文主义思想家。1571年,他审时度势,回到蒙田城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隐居生活。他不停地读书、思考、写作,写就了《随笔集》,他因之被誉为"欧洲近代散文之父"。
论闲逸001
论口才的急与慢003
论坚毅006
不可为而为之,必受惩罚009
论恐惧011
论想象的力量014
凭一己判断力辨别真伪,岂非愚蠢025
论友谊030
谈舍命逃避享乐044
论离群索居047
论古人的节俭060
论气味062
论寿命065
论良心068
论精神奖励073
论书籍078
我们的思想为什么困惑093
论荣耀095
世上没有的纯粹111
反对惰怠115
怯懦是暴戾的根源119
130凡事皆需合时
133论勇气
141论转移注意力
153论交谈(和争论)艺术
182论虚浮
论闲逸
我们看见未经开垦的土地,如果土质肥沃富饶,必定长满了数不胜数的野草和害草,为了变废为利,必须改造这些土地,让它们养育某些对我们有用的种子。我们看见女人生下一个个畸形儿,为了培养良好和正常的一代,必须为她们注入另外的种子。我们的思想也是这样。如果我们不能让它专注于确定的具有强制性和约束性的内容,那么,它会放纵自己,在想象力的广阔原野上迷失自己:
比如在一个铜盘里,波动的水面反映出阳光或者皓白的月光,光线四射,穿过空气,直抵富丽堂皇的穹顶。(维吉尔)
在纷乱的反光中,可以出现各种各样疯狂和谵妄的形象:
他们制造种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就像患者的梦幻。(贺拉斯)
没有既定目标的灵魂容易迷失。常言道,无所不在即无所在。
四海为家者实无家。(马尔西亚勒)
我最近回家了,只要可能,我决心不再理会种种杂事,离群索居,以度余生。我觉得,如果想善待自己的头脑,好是让它充分闲适地与自己对话,停顿下来,幽闭起来。我原来希望,我的头脑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更加沉着冷静、更加成熟,可以从此更容易地做到这一点。但是,我发现:
闲逸只能分散人的精神。(卢甘)
相反,骑一匹脱缰的马,会给自己带来百倍的忧虑,甚至超过操心别人的事。它毫无次序、毫无目的地制造无数离奇和异常的怪物,为了方便静观它们的荒谬和怪异,我开始把它们记录下来,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让自己倍感羞愧。
论口才的急与慢
任何人不可能事事只受恩惠。(拉博埃西)
我们见到,比如在口才方面,有人说话流利,应对自如,如一般人所说"才思敏捷",仿佛他们随时都有所准备一样;另外一些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总要等想好了考虑好了才说出口来。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嘴巴是讲道者和律师的主要谋生手段,好像告诫贵妇人如何运动,如何做身体练习,以展现她们最美的体态。如果要我同样地对雄辩术中这两种不同的优点说点看法,我认为口才慢的似乎比较适合做讲道者,有急口才的人比较适合做律师。因为,前者的工作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然后,他就顺水推舟,不停顿地连贯地说下去,而给予律师发挥口才的机会在任何时候都可能是一种抗辩,对方出其不意的回答往往令他转移话题,于是,他必须立即采取新的行动方向。
然而,克雷芒教皇和弗朗索瓦国王在马赛会晤,发生了相反的事例:在律师席上干了一辈子,享有极高声誉的波瓦耶殿下,负责向教皇致辞,他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和考虑,甚至有人说演讲的稿子是在巴黎准备好后才带去的。可是,就在发表演说的当天,教皇担心这篇讲话会冒犯在座的其他国家的大使,要求国王谈一个更符合当时当地情势的题目,不幸的是,这个题目与波瓦耶殿下呕心沥血的准备毫不相干,原先的讲稿变得毫无用处,必须另起炉灶。但是,他觉得力不从心。结果由红衣主教杜拜莱殿下做了这件事。
辩论比讲道难,然而,我觉得及格的律师还是比讲道者容易找,起码在法国是这样。
似乎反应迅速和及时是思想的特质,缓慢和稳重是判断力的特质。但是,如果一个人因为没有时间准备而一言不发,或者有时间却不能说得更有条理,结果都同样地让人觉得奇怪。有一个传闻,说如果不假思索,塞弗路斯·加西尤斯的演讲就特别出色,他更多地借助于时机,而不是用心,台下愈是捣乱,他愈是慷慨激昂,对手们不敢刺激他,担心愤怒反而激发他的口才。我有经验,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气质,他们不能忍受事前的苦思苦想。如果不能尽情地自由地向前走,结果就会毫无建树。我们在谈论某些著作时,说它们散发出油灯味,过分雕琢反而让人感觉到造作和生硬。除此之外,过分考虑,精神绷得过紧,思想过于操劳,结果只能使人疲惫不堪、筋疲力尽,左右为难,就像铺天盖地而来的洪水挤进了狭窄的通道。
在我所说的这一类气质中,同时可见另一种情形,它不要求强烈的感情来推动和激励,比如加西尤斯的怒火(这种冲动过于猛烈),它只要你予以启发;它需要现成的或偶然的外力来加热和启动。如果任其自然,它只会拖沓和萎靡。外力是它的生命和魅力所在。
我不能很好地控制和支配自己。偶然性比我更有力量。场合,伙伴,甚至我说话的声音,它们更加能够提起我的精神,比我在孤独中探测并发挥更有收获。因此,如果对并无价值的东西也可以做选择的话,结论应该是我说的话比我写的书更有意义。
在我身上还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四处寻找自己却找不着。我有时候找到自己,多数是因为偶然,而不是凭借判断能力去寻找的结果。我在写作时会偶露峥嵘(我很明白:别人觉得迟钝的东西,我却敝帚自珍。放下所有的谦虚吧:各人说话各有不同的力量)。我早已将这个本事丧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外人有时候比我还早知道我想说的意思。如果我随身带着剃刀,我会把整本书刮得一字不剩。偶然性将因此赋予我一种比中午的阳光更光明的智慧,使我对目前的犹豫感到惊讶。
论坚毅
果断和坚定的准则没有规定我们不应尽力而为,保护自己不受天灾人祸的伤害,也没有不准我们害怕这些事情的突然发生。相反,只要能够免受灾难,任何正大光明的手段不仅允许,而且值得赞扬。坚定性的作用主要表现在耐心地顶住无法克服的不幸。因此说,身体的灵活性,操作武器的动作,只要能够保障我们不受攻击,都没有任何不对头的地方。
有不少好战的民族在战争中运用逃跑策略,把它作为主要的取胜手段,他们背对敌人,比面对敌人冒更大的危险。土耳其人对此有所记载。苏格拉底曾嘲笑拉歇给勇敢下的定义——"面对敌人绝不后退。"他说:"怎么,空出一点地方打击敌人也是怯懦吗?"接着,他又引用了荷马称赞埃涅阿斯巧用逃跑策略的事实。后来,拉歇改变主意,转而同意斯基泰人的做法,又推而广之赞成骑兵杀回马枪的战术。苏格拉底还举了斯巴达步兵的例子,这个民族比谁都懂得绝不后退的重要性,但是在普拉德战役打响的及时天,他们无法在波斯人阵营中打开缺口,于是佯装撤退,将队伍朝后方调动,使敌人相信他们开始逃跑,他们用这个法子松懈和瓦解了敌阵,诱使敌人追赶他们。,他们取得了胜利。
关于斯基泰人,据说大流士要征服他们,他对斯基泰国王有诸多指责,说他一味后退和逃避。对此,尹达梯尔塞斯——斯基泰国王就叫这个名字——回答说,他不怕大流士,他不害怕任何人,只不过这是他们这个民族的行为方式,他们没有种了庄稼的土地,没有需要保卫的城市和家园,不用害怕敌人利用这些东西,但是,如果大流士急不可待的话,他可以走近来看看埋葬过他的祖先的坟场,就知道他的对手可不是好惹的了。
然而在炮战中,一旦被当作射击目标,是不能怕被击中而躲开的。这在战争环境里是常有的事,由于随时有可能被击中,而且鉴于炮轰的猛烈程度和速度,我们认为这只是迟早的事,所以不能乱说乱动。至少,许多人因为举了举手或者低了低头便成了战友们的笑料。
但是,在查理五世远征普罗旺斯进攻我们的时候,德·噶斯特侯爵来到阿尔城侦察敌情,他利用一座磨坊做掩护朝前挺进,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恰好被正在竞技场上散步的纳瓦尔老爷和司法总管德·拉热乃发现了,他们马上报告炮兵队的德·维里埃老爷,后者立即架起轻型长炮瞄准,如果我们所说的侯爵看见他们开火,不是马上向一侧扑倒的话,可以肯定他已经身首异处了。几年之前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于尔比诺的公爵洛朗·德·梅迪西包围意大利的蒙多尔夫——这是位于维加利亚地区的一座要塞,他看见有一门炮正要朝他射击,赶紧低下了脑袋。否则的话,擦着头皮呼啸而过的炮弹肯定击中他的胸膛了。说句实话,我不相信这些动作是经过思考的结果,因为在如此突然的事件中,你怎么去判断敌人是瞄高了还是瞄低了?我们很容易相信是运气使他们有惊无险,下一次再用这个办法,遭难和生还的可能性仍旧是一半对一半。
如果在一个怎么都料想不到的地方,耳边突然响起枪声,我会禁不住浑身一颤,我看见比我勇敢得多的人也是这样。
斯多噶派不要求他们的智者成功抵挡突然展现在眼前和心中的感觉,相反,如果这位先哲听到天空或地底发出巨响,由于天性使然,吓得脸色苍白和气闷,在他们看来是可以接受的。其他的情感也一样,只要他的观点不受影响,只要他的理论根基不受损害和篡改,只要他在内心不接受恐惧和痛苦。对一个不是智者的人来说,前面的部分是一样的,但是后面的部分则不同,因为感情的影响深入到头脑深处,传染它、腐蚀它。头脑按照感情作出判断,亦步亦趋。请读下面引用的文字,看看它如何充分地明白地表达出斯多噶派智者的心态:
他的精神不屈不挠,他的眼泪白白流淌。(维吉尔)
逍遥学派的先哲也不免受到干扰,但是他减轻这些干扰。
不可为而为之,必受惩罚
像其他的美德一样,英勇也有限度。美德超出限度就会变成恶行,如果不认清界限,英勇就会变成无法无天、刚愎自用和疯狂。确实,两者的界定并不容易。基于以上考虑,在战争中才会出现惩罚负隅顽抗者的事件,甚至杀戮违背战争规律、明知不可守却坚守阵地的人。否则的话,如果谁都希望不受惩罚,岂非最不堪一击的要塞也将成为阻挡大部队前进的绊脚石。在围攻帕维的时候,陆军统帅蒙莫朗西大人担负着强渡泰森河、驻扎圣安托尼一带城镇的任务,但是受到桥对面一座炮楼的顽强抵抗,在终于攻克炮楼以后,他下令绞死了全部守军。后来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他陪同王太子出征山外,强取维拉纳堡,狂热的士兵们把城堡洗劫一空,他出于同样的理由下令俘获守军格杀勿论,只有守军司令官和掌旗官得以幸免。在同一个地方,时任都灵总督的马丁·杜拜莱也这么对付圣鲍尼的指挥官,在攻陷圣鲍尼以后,他把敌军的残兵败将全杀了。但是,判断一个地方的强弱必须先估计和比较攻击力的大小(因为,你的力量可以对付两门轻型长炮,但是如果对方有三十口大炮,你的抵抗就成了百分之百的愚蠢),而且这里面还得考虑进攻者的身份、名气、威望,天平有朝这个方向倾斜的可能。同样的因素也使得有人对自己的能力评价过高,在他们看来,天底下竟然有人敢于和他们分庭抗礼,简直不可思议,只要命运继续眷顾他们,哪里有抵抗,他们的大刀就会砍向哪里。我们看到这种情形,比如说,来自东方的君主及其继承人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态度:他们是那样骄傲自大,盛气凌人。
另一个例子:在葡萄牙人攻击印度之前占领的地区里,他们发现不少国家共同遵守着一条普遍的不可侵犯的规则,任何被国王打败的敌人,不得在国王或者在他指定的摄政官面前提出关于赎金或赦免的协议。
因而,只要有可能,千万不要让胜利的手握屠刀的敌人审判你。
论恐惧
"我依然惊魂未定,毛骨悚然,话语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维吉尔)
我不是很有学问的博学家(如人所说),说不清楚恐惧作用于我们的机制。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情感,医生说它使我们的判断能力迅速脱离常规,令其他情感只能望其项背。实际上,我看见许多人因恐惧而发疯,就算是最沉着镇静的人,一旦心存恐惧肯定也会头晕目眩。一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在惊恐之中会见到老祖宗从坟墓里爬出来,会见到狼人、小妖精和种种的离奇怪物。照理恐惧在士兵中间不应该有多少地位,但是,温顺的小羊变成铁甲骑兵,水草和芦苇变成武士和枪戟,朋友变成敌人,白十字变成红十字,我们见得还少吗?
在波旁大人攻打罗马的时候,守卫圣伯多禄的一名旗手突然听到警钟响起,一时间吓得魂不附体,他通过废墟下的一个窟窿往外爬,手里举着军旗朝着敌人直冲过去,心里还以为自己在往罗马城里跑呢。波旁大人的部队以为敌人出城发动攻击,立即严阵以待,旗手见此情形方才清醒过来,他转身就跑,在野地里跑了大约三百多米,重新钻进了刚才爬过的窟窿。指挥官朱伊勒和他的军旗就没有这么走运了,布尔伯爵和雷厄伯爵占领我们的圣波尔城,朱伊勒吓破了胆,连人带旗从城墙上的一个枪眼跳了下去,结果被攻城的人撕成了碎片。在这场围城战中,值得记忆的还有一位贵族,恐惧揪住他的心,令他无法动弹,令他无路可走,从城墙的缺口纵身一跳,直挺挺地摔死了,身上并无枪伤弹痕。
恐惧有时候会同时侵袭一大群人。在日耳玛尼居斯和德国人交战的时候,两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慑于对方的势力,各自从两条不同的道路撤退。他们各自从所占据的地方逃跑,跑到了原来由对方占据的地方。
有时候恐惧为我们的脚踵插上翅膀,就像前面说的两个例子,有时候恐惧钉住我们的双脚,使我们动弹不得,人们从书上读到的泰奥菲尔皇帝的故事就是一例。他在与阿迦尔人的战争中失利,仿佛五雷轰顶,连逃跑不逃跑都不知道了:"惊恐至极,把援军当成了敌军。"(坎特·居尔斯)直到主要将领之一的马尼埃尔来救他,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才把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马尼埃尔说:"您不跟我走,我就把您杀了,因为宁可您丢了性命,也好过让您当俘虏丢了帝国。"
恐惧使我们失去承担责任和维护荣誉的勇气,它有时候也推动我们勇往直前,并显示出它最强大的力量。在对阵汉尼拔的及时场战役中,执政官桑普罗尼尤斯指挥的罗马人吃了败仗,一支以万人计的步兵队惊恐万状,想表现怯懦都没有了去处,反而朝着敌军主力所在的地方直冲过去,而且经过惊人的努力,杀了许许多多的迦太基人,竟突围成功:他们付出的代价本来可以赢得光荣的胜利,结果却落得个可耻逃跑的恶名。我最恐惧的东西,就是恐惧。
它比任何艰难痛苦的考验更加苦涩。
与庞培同船的朋友见证了那场著名和可怕的大屠杀,谁能比他们的感受更苦涩更真切?庞培眼看着埃及人的战舰逼近过来,他怕得喘不过气来,有人说船上的官兵只是一味地催促水手加快划桨的速度,抓紧时间赶快逃跑,等他们到达梯尔港终于可以放下恐惧的时候,才回过头来想刚刚遭遇的失败,才找回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所压抑的感情,尽情地哀号和痛哭起来。
于是,恐惧掏走了我心里的种种智慧。(恩尼尤斯)
浴血奋战的士兵满身是伤,第二天照样冲锋陷阵。闻风丧胆的人,却连正面看看敌人的胆量都没有。时刻害怕失去财富、害怕放逐、害怕奴役的人,生活在数不尽的烦恼之中。他们因此食不甘味,夜不成寐,而那些穷人,被放逐的人和奴隶却过得和别人一样快活。多少人受不了恐惧的刺激,纷纷上吊、跳河、坠楼,告诉我们恐惧实在比死亡更讨厌更难忍。
希腊人知道还有一种恐惧,它不是由判断错误惹起的,他们说没有明显的原因,只是上天推动的结果。为迦太基带来无穷灾难的恐惧就是如此。只见居民们走出家门,好像有人在召唤他们,拿起武器,他们冲啊,杀啊,刀来剑往,仿佛是敌人攻进城了一样。整座城市陷入了混乱和混杂之中,直到通过祈祷和祭礼平息了诸神的愤怒之后才恢复正常。他们称这种恐惧为魂飞魄散的恐惧。
论想象的力量
学问家说:"丰富的想象力创造事件。"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具有巨大想象力的人。每个人都会撞到它,有人会被它撞翻在地。它施加的压力能使我受伤。我的对策是逃避,而不是对抗。我想象自己只和健康快乐的人生活在一起。看见别人受苦,我就感同身受,我的感觉往往与当事者一模一样。有人不停地咳嗽会令我的肺部和喉咙发痒。看望患者的时候,如果是责任所系,我的情绪就不如去看望平时不甚注意、不甚重视的人。我会染上我感兴趣的疾病,而且久治不愈。放任或者鼓励想象力使人变得狂热甚至死亡,我觉得并不奇怪。西蒙·托马是一位大医生,记得我们有24小时在一位年老而富有的肺病患者家里邂逅:医生和病者讨论着治疗方法,说其中一个方法是患者应该努力让我喜欢和他交朋友,如果他能够多看看我清新纯真的面孔,多想想我洋溢着青春的快乐和活力,如果他能够充分地感觉到我的健康,他的身体状况就会大大好转。但是他忘了说一句,我的健康也可能因此恶化。
加律斯·维比尤斯研究精神病的本质和演变,殚思竭虑,反而偏离了正确的判断,一错再错无法回头。他可以夸耀自己是一个用智慧的办法变成的傻瓜。有人受到惊吓,没等屠夫动手就先死了。有人被除下蒙眼的布条,法官正宣读特赦令,但是,他在想象力的作用下已经直挺挺地死在断头台上了。在想象力的打击下,我们周身冒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满脸通红,我们倒在床上感觉到身体随之颤动,有时候直至断气为止。同时请注意,沸腾的青春活力也会猛烈爆发,让你在睡梦之中满足爱欲。
因此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仿佛动作已经完成,精液喷射而出,弄脏了衣服。(卢克莱修)
晚上睡觉的时候头上还好好的,到了半夜却看着它长出了犄角儿,这事发生在意大利国王西布斯身上,虽说并不新鲜,但还是值得记一记:国王在当天观看斗牛比赛,情绪特别高涨,回宫后整夜梦见牛角,想象的力量真的使他的额头长出了角。克雷祖斯的儿子生下来是个哑巴,激动的情绪竟使他说话了。斯特拉托尼丝的美丽容貌萦回脑海,昂提绪斯竟因此发起了高烧。普里纳说亲眼见到吕西尤斯·考西蒂尤斯在婚礼上由女人变成男人的奇事。蓬塔努斯等人也讲述过上几个世纪在意大利发生的类似的变性事例。由于本人和母亲的强烈愿望。
伊菲丝终于如愿以偿,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孩。(奥维德)
我在经过维特里·勒·弗朗索瓦的时候,见到索瓦松主教提到的一个叫日耳曼的人,使我得以亲眼证实他的性别,当地的居民都见过他,都认识他,而且知道他在二十二岁之前是一个姑娘,名字叫玛丽。他满脸胡子,长相老成,未婚。他说,他的四肢出现男性特征是因为经常用力跳跃的缘故。现在当地的姑娘们还唱着一支歌,互相提醒走的步子不要太大,免得像玛丽·日耳曼一样变成男孩子。这种事情经常出现,其实不足为奇,确实,想象力有着某种影响力,但是它与此类事件还有着一种更持久更有力的联系,与其反复地思想并陷入同样的渴望,倒不如一劳永逸地把男性的私处安在女孩子身上算了。
某些人把达戈贝尔国王和圣徒弗朗索瓦的伤疤归结为想象的力量。据说,在想象力的作用下,人的身体可以原地拔起。塞尔斯提到一位教士,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他的身体可以在长时间里保持不呼吸无感觉的状态。圣·奥古斯丁提到另一个人,只要听到有人哀叹和抱怨,他就会突然昏厥,仿佛灵魂出窍,任你怎么喊他推他刺他烧他都无济于事,直到他自己慢慢醒来。他说他听到有人说话,说话的声音非常遥远,他还感觉到烫伤和撞伤引起的疼痛。可以肯定,他当时并没有硬着头皮抵制疼痛,因为他在这段时间里既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
很有可能,人们相信奇迹、异象、巫术,以及种种奇特的事物,主要原因是强大的想象力,对普通老百姓软弱的心灵影响特别大的想象力。只要使他们深信不疑,他们可以看见本来看不见的东西。
我也同意以下的看法,新婚男子不举是一件令人十分尴尬的事情,而且成为众人的谈资,其实那只是顾虑和害怕的结果。我有这方面的经验,有一个人,就像担保我自己一样,我担保他身体绝不虚弱,也不相信什么魇魔法术。有一次听朋友讲述在最该使劲的时候却使不出劲来的故事,而那天他恰好处于同样的场合之中,朋友的故事沉重地打击了他的想象力,使他落到了同样的下场。从此以后,他便经常发作毛病,那个讨厌的回忆紧紧抓住他不放,残暴地压迫着他。,他找到一个以毒攻毒的方法,就是承认并大声地把自己患的病说出来,于是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因为发病既是意料中的事,它造成的麻烦也就降到了低,心理负担也变小了。当他可以自由选择,思想得到解放和松弛,身体处于正常的状况,他就有可能脱胎换骨,用一个全新的身体来体会,出其不意地抓住和取代原来的身体,这时候他的病也就治愈了。
一旦有能力的话,你将永远持有这种能力,除非是真的虚弱不堪。
由于强烈的欲望和忧虑,我们的心情会异常紧张,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事,才应该担心发生这样的不幸,特别是好机会出乎意料地突然出现,往往使我们一时慌乱无所适从。我认识一个人,他的办法是让一个已经在别处尽兴的女人来平抑欲火,此人年事已高,能力不低,但是也远远不如当年了。另外一个人,有个朋友担保他不受巫术的侵扰。我就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我有一位深交的公爵朋友,出身名门望族,娶了一位美丽的太太,曾经追求她并想和她结婚的男子也来出席婚礼,令满堂的亲朋好友大为不安,尤其是他的亲戚、主持婚礼的老妇人,婚礼在她家里举行,她最担心那人施展巫术,这是老妇人告诉我的。我说我有办法,请她放心。我的行李箱里恰好有一枚金币,上面刻着神像,可以防止中暑和治疗头疼。方法是把金币放在颅缝上面,金币上缝着一条用来固定的带子,带子两头在下巴处打结。和我们所说的蠢事差不多的蠢办法。这是雅克·佩尔蒂埃送给我的奇怪礼物。我想可以拿来试一试。于是,我对公爵说他可能会像别人一样遇到麻烦,可能有人在暗中对他施行魔法,但是他可以大胆地去睡,我将全力以赴,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化险为夷。的条件是他必须以人格担保保守秘密,他只需在夜里仆人送夜宵的时候,如果情况不妙,给我一个暗号。他垂头丧气,过多的胡思乱想使他精神恍惚,在无意之中对我做了手势。我于是叫他起床,要他装作把我们赶出去的样子,并且脱下我的睡袍(我们俩身材一般高)穿在他自己身上,并且继续照着我的指示做以下事情:我们走出房间以后,他要去厕所小便,读三遍祈祷词,还要做几个动作。每读一遍,就把我交给他的绳子在身上绕一圈,非常小心地把挂在腰上的金币系紧,刻着神像的一面要朝里。做完这些功夫,系紧带子不要让金币松开和移动以后,他可以放心地回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但是不要忘记把我的睡袍扔回床上,而且要把两个人都盖住。这些装腔作势的行为的主要目的是使我们深信不疑,如此怪诞的方法一定是以某种深奥的学问作为根据的。它的虚幻性使其愈显重要和受人尊重。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法宝对暗病比对中暑更有效,它推动你,而不是抑制你。一种突如其来和奇怪的冲动促使我做出这件事,它与我的本性相去甚远。我反对故弄玄虚和欺骗的行为,我憎恶玩弄手段,不仅游戏如此,牟利也是如此。即使事情本身是干净的,手段却沾满了污点。
埃及国王阿玛齐斯娶希腊美女拉奥狄丝为妻。他对妻子关怀备至,却无法享受床笫之乐,甚至于到了威胁要杀死妻子的地步,他觉得这是妖术在作怪。想象力产生种种奇迹,他想到了宗教,于是向维纳斯许愿和保障,结果在举行祭礼献上牺牲之后的及时夜便如愿以偿了。
现在来说一说女人,她们不应该皱着眉头,用寻衅或逃避的态度对待我们,当我们欲火燃烧的时候泼冷水,这么做是错误的。毕达哥拉斯的儿媳说,女人和男人睡觉,应该脱下短裙放下羞怯,然后穿上恢复矜持。因为受到种种惊扰,进攻者很容易失去勇气。一个人如果感到自己受了羞辱(初次接触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此时的交往更激动更强烈,也正因为如此,一般人也特别害怕功亏一篑),出师不利,以后若有机会就愈是迫不及待,也愈是心有余悸。
新郎和新娘有足够的时间,没有准备好就不应该仓促行事。在熙熙攘攘和极其兴奋的洞房花烛夜,宁可静观其变也不要盲目行动,应该等待另一个机会,另一个有利的时机,更亲密更平静的时机,免得初试失败而不安,而绝望,而后患无穷。在拥有对方之前,耐心的丈夫应该通过甜言蜜语,不要因为自尊心而一味地相信自己,不断地做出尝试和出击。知道肢体天生顺从灵魂的人,只需小心控制想象力就行了。
我们有理由指出一点,身体的下半部分不受管教,在我们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往往不识时务地介入我们的生活,在我们最需要和它打交道的时候,它又不识时务地变得软弱无力,它桀骜不驯,猛烈地对抗意志力的,顽固地拒绝心和手的祈求。然而,当人们齐声斥责它造反,收集证据谴责它的时候,如果它贿赂我请我为它辩护的话,我会把责任推给身体的其他部分,怀疑它们挑起争吵,阴谋鼓动人们反对它,恶毒地让它独自承担所有的错误,是因为它们嫉妒它的重要和美妙的功能。因为,请大家想一想,难道只是身体的某个部分常常拒绝我们的指挥吗?难道只是身体的某个部分与我们的意志作对吗?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情感,或者兴奋或者沉静,难道需要我们同意吗?我们无意识的表情多少次暴露出我们暗藏的思想,将它暴露在众人面前。我们的下半身充满活力,我们的心脏、肺部和脉搏在不知不觉之中激动起来,原因都是一样的。我们看见悦目的东西,心里会悄悄地燃起激动的火焰。难道只有张弛有律的肌肉和血管不需要我们表明意愿和思想吗?我们无法命令头发竖起来,无法命令皮肤因为欲望或害怕而起鸡皮疙瘩。我们的手常
1.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
——蒙田
2.在大多数作品中,我看到了写书的人;而在这一本书中,我却看到了一个思想者。——孟德斯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