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净心楼门口，天已大亮。风眠昨夜喝多了酒，还在睡着，我备好了洗澡水在门口立着。净心楼的侍女个个模样周正，脾气也傲慢了一些，还挺会使唤人。

“喂！你！去把火盆儿搬到祭庙去，风眠公子这边咱们会伺候。”

不就一个火盆，我也不跟这帮没见识的女子计较，便帮着搬到了祭庙。刚进庙门，我就听见门口的铃铛放肆地摇晃，接着一道用黑狗血绘制的符咒迎面飞来，我躲避不过，被击个正着。火盆儿打翻在地，我只觉身上像起了火，连元神都灼烧起来，咬紧牙关疼到眼前发黑，终于受不住地吐了一口血，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只灰毛狐狸。

祭庙的大殿里站着许多道士，其中有位白胡子老道，看那眼神便不是骗吃骗喝的主儿。他冲下巴都快掉下来的城主捻须一笑：“净心，你说那日莲花复生，我便怀疑你遇见了精怪。既然那位风眠公子不是妖怪，那么便是他身边的侍女有问题。我说了你还不信，瞧瞧，这不是一只狐狸精吗？”

“二舅，你真厉害！”

我欲哭无泪，根本就是做了替死鬼。小道士将我敛进贴着符咒的铁笼子里，两个人正待往外搬，听他们的意思是要运回道观让师父炼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风眠穿着一身素白缎袍走进来，我抬了抬眼，他倒是嘻嘻笑开了，看样子并不是毫不知情。

“这里怎么有只这么丑的灰毛狐狸？”

“风眠，我二舅说你身边那呆头呆脑的侍女是妖怪，你还不信，这下信了吧？”

“……这是要抬它去哪里？”

老道士继续揪自己稀疏的胡子，还嫌东嫌西：“这狐狸精可炼丹，可惜道行太浅，估计也炼不出什么好东西。”

城主立刻双眼放光，一把扯住风眠的袖子：“风眠，这事好玩，我们去瞧瞧吧。”

这话像是合了他老人家的意，他摸了摸城主的脑袋，眼神虽然温柔，却跟看他那些毛团儿是不同的。他说：“也挺新鲜，我们就去看看吧。”

若不是因为我疼，一定会翻他一千个白眼。炼丹有什么新鲜，人家老君炼丹时他便在旁边盯着，出炉的仙丹他趁热拿来当糖豆吃，心疼得老君见了他就犯癫痫。他只是不想坏这城主的兴致，还真拿这凡人宝贝得很。

道观离净心楼并不是多远，老头儿真有先见之明，连丹炉都温好了，四个童子正撅着屁股对着炉口扇风。老头儿给我贴的符咒有镇魂的作用，火却是烧不烂的。眼看着一众人喜气洋洋地做着准备。我倒是不怕死，只可怜那几只瘦骨嶙峋的小母鸡，早被黄鼠狼惦记上了，若不是我盯着，早就被啃得渣渣都不剩。唉，真便宜了那头贼眉鼠眼的畜生。

“都快死了还这么安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古怪的小东西。”风眠撩起袍角，纡尊降贵地蹲下与我平视，“或者你已经想到了的脱身之法，所以才不向我求救？罢了，既然这样我还是顺了你的心意，不多管闲事了。”

我平素是不敢抬头看他的，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时常换鞋子，缎面的，绣花的，蚕丝的，又轻又软。可能是将死之时，我胆子也大了些，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他。风眠殿下的模样本来就好，又笑得开怀，让人看着也舒心。

我忍不住笑了，倘若不是他救我，喂食我吃了他的血，我也没有今天。

我说：“殿下，您心里高兴就成了。”

风眠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似有些迷茫。小童将我从笼子里拖出来往炼丹炉里扔时，他只是皱了下眉，可能也觉得这场景有点血腥。

火烧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一开始我还是运气稍微抵挡一下，被镇魂符咒压着，不多会儿我便受不住，鼻翼间闻到皮毛烧焦的气味，接着便是皮开肉绽。我咬紧牙想着马上就能跟舜华这老东西笑看红尘，一个字，忍吧。

隔着炉火，我突然想起那年冬天，狐隐山特别的冷，连着降了半月的雪。风眠坐在亭子里看雪，我抱着一炉炭火守着他。他突然叹口气说：“瞧你也算贴心，等成了气候还是要走，我这里还是什么人都留不住。”

我说：“殿下，只要您不嫌弃，我便一直这样守着您。”

他只是笑了笑，眼中有落寞，一点也不信的样子。或许是他听这种话听得多了。或许他也只是应个景随口说说，也只有我当真。

原来也只有我一直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