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沙皮”曾是我的线人，刚认识他时，他还不到十五周岁。那是我上班的第二个年头，刑警队辖区接连发生了二十多起砸车窗盗窃的案件，根据视频监控显示，作案人是一帮小孩子，年纪均不大，在获取了嫌疑人清晰的影像后，我们刑警队组织人员在案件高发地段蹲点，第二天便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

团伙一共五人，清一色的未成年，“沙皮”作为老大，也刚满十四周岁。按照法律规定，盗窃案件，作案时未满十六周岁，不负刑事责任。也就是说，虽然这起系列案件涉案价值和社会影响都相当大，但最终的处理结果，只能是批评教育他们之后由家人带回。当晚是我值班，团伙的头目“沙皮”是我亲自审讯的。

在软硬兼施地阐述了相关的法条后，“沙皮”如实供述了自己盗窃的犯罪事实，可能是心里盘算着说完就能回家，他还主动交代了一起我们并不掌握的抢劫案。根据他的供述，我在接警系统中找到了这起案件。经受害人指认，“沙皮”就是当天独自一人持刀抢劫他的犯罪嫌疑人，有了确凿的证据，案件算是板上钉了钉。就在他满心欢喜准备回家时，我却把他押上开往看守所的警车。直到进入号房，他才知道，原来抢劫罪年满十四周岁就要坐牢。

这起案件的证据本来就很扎实，为了保障诉讼顺利，我又提交了现场监控及目击者口供，当卷宗交给检察院时，已无任何疏漏。

去法院听审是提高办案能力的好办法，我也有这个习惯。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一起案件要经过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三个部门办理才可以定案，每个部门都要在职责范围内去收集证据，法院开庭时，所有的证据均会一一呈现，法庭是培养证据意识的好学堂，尤其是自己办理的案件，体会更加深刻。

“沙皮”抢劫一案，我如期坐在了旁听席上。开庭时，“沙皮”背对着我，所以他不知道我就坐在他的身后。法官宣布开庭之后，庭审程序一一进行，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沙皮”在嫌疑人陈述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不是审讯我的那个警官对我刑讯逼供，我是不会交代这起案件的。”

原本当天可以宣判的案件，就因为这句话拖到了第二天。我被法院要求提供当天审讯的全程录音录像。好在从我上班那年起，单位的基础设备就很完善了，审讯“沙皮”的录像我原封不动地保存在电脑上，这也是办案的硬性要求。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谎言不攻自破，宣判当天，我冷冷地看着“沙皮”，从他的脸上，我读出了一丝羞愧。

因为“沙皮”未成年，符合依法从轻处罚的情节，原本三年以上的刑期，最终以一年零六个月宣判。审判之后，案件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沙皮”这个人也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去。

2011年，我上班的第三个年头，7月的24小时，我正坐在值班室里吹着空调，刑警队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拎着水果的少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我抬头瞧了一眼，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年摘下棒球帽，露出圆润的光头，说：“哥，我是‘沙皮’。”

他这么一说，我才对上号，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放出来了？”

“嗯，出来一个星期了，我前天来过一次，警官说你今天值班，所以我就在家等了三天。”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我有些不解。

“哥，我是专门给你赔不是的。”“沙皮”把一个硕大的西瓜放在了值班室的桌上。

“你这是？”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沙皮”把西瓜放稳，抽出一根烟给我点上，有些忸怩地说：“当年我宣判的时候，在法庭上说你对我刑讯逼供，这事你还记得吧？”

我嘴角一咧没有说话。

“沙皮”见我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和颜悦色，慌忙解释说：“哥，当年是我错了，是我们号房里的那几个兔崽子让我这么说的，我真不是诚心的，他们说这样可以判得轻一点，所以我就……”

“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摆摆手，打断了他。

“哥，这事儿我一直搁在心里，不是个滋味，你审讯我的时候对我够照顾的了，我想吃啥你给我买啥，去看守所时还给我塞了两百块钱，还跟号房的管理员打招呼让多关照我，可我还是恩将仇报了。”“沙皮”露出十分懊悔的神色。

我有所触动，慌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你能认识到这些，说明这一年多的牢没白坐。”

事情既然已经说开，后面的交流就轻松起来。我也没跟“沙皮”客气，他拿来的西瓜，我直接切开跟值班的同事分吃了。我和“沙皮”吃着西瓜，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近两个小时。

“沙皮”走之前，把他的移动手机号留给了我，说：“哥，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2011年8月15日晚上9点，我们队辖区发生了一起拦路抢劫杀人案，根据视频追踪，嫌疑人跑进了一个叫“湖滨巷”的城中村内，我们在村子周围蹲守了三天，也没发现嫌疑人的下落。专案组推断，嫌疑人极有可能就是“湖滨巷”人，下一步需要秘密摸排，侧面打听消息。

就在大家都在“八仙过海”之时，我突然想起了“沙皮”，因为他家就住在“湖滨巷”。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他的电话，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我说出了找他的目的。

“沙皮”满口答应，相当爽快。

我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无心插柳，“沙皮”第二天就给我传来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说家里的堂哥要出门避难，说不定案子就是他干的。我又让“沙皮”弄来了一张对方的照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是通过技术比对，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当天晚上抢劫杀人的嫌疑人。在“沙皮”的带领下，我们直接将嫌疑人抓获，他也因此获得了五千元的线人费。

从那之后，“沙皮”简直成了活“线索”。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他基本上都有接触，只要办案需要动用到“沙皮”，他不会让人失望。

“沙皮”很有心，在多次协破的过程中，他也结识了除我以外更多部门的办案人员，比如有打击黄赌的治安部门的，有打击的禁毒部门的，打击诈骗的经侦部门的人等等。只要他手里有线索，都会向多个部门举报，从中赚取相应的线人费。

2012年9月，“沙皮”因涉嫌敲诈勒索锒铛入狱。事后听说，凡是想在“沙皮”的地盘上开KTV、桑拿浴所的，都要交纳相应的费用，否则就会遭到举报。后来他的“黑爪”甚至伸到了正规场所，一些证照齐全的麻将馆、足疗店都成了他敲诈的对象，只要不给钱，就搅和得你不能安生。很多正规场所被逼无奈，只能联名举报。“沙皮”也因涉嫌敲诈勒索，最终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沙皮”被送进监狱之后，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沙皮”在我面前称兄道弟，到了别家，却换了一副嘴脸，而且这副嘴脸还隐藏得那么。虽然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治愈的伤疤。

每每闲暇之时，我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是否真的了解自认为熟悉的人。当你选择把自己最私密的东西分享给对方时，你是否真有把握猜对他的心？”

声明：本书中的故事和人物内容纯属虚构，均不真实存在，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

及时章未完成的凶杀

(一)

深夜的团结巷，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巷子中段，一杆年久失修的路灯，老态龙钟地立在那里，微风拂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打搅到了周围其他活物的睡眠，草丛中的蛐蛐及时个站出来抗争，“唧唧”地表示不满，贪婪吮吸的苍蝇也跟着发出“嗡嗡”的叫嚣。

漆黑的巷子口，忽然被闪烁的红蓝光芒包围，光亮由远及近朝巷子尾部快速驶去。

“吱呀”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惊醒了一切。

那个挂着“刑警大队”牌匾的三层小楼，瞬间变得灯火通明，渐渐的，门口那条小路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从值班室所有人脸上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一晚，已经变得非比寻常。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熟睡中的吉米慵懒地举起手机，有气无力地问道。

“快回单位，命案！”

吉米被这句话惊得睡意全无，他既紧张又激动：“师父，你说什么？发命案了？”

电话那边的“师父”丝毫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催促了一声：“暂时别问那么多，赶紧回单位！”便按断了电话。

吉米愣了愣神，要不是手机听筒中还在传来“嘟……嘟……”的长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没参加招警考试之前，吉米一直是《今日说法》的忠实观众，一看到节目中紧张刺激的侦破环节，他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可否认，每一位80后男生心里都有一个“警察梦”，吉米也是如此，所以他在公务员考试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刑警”这一充满肾上腺素的岗位。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上班没几天的吉米，虽然对“命案”没有丝毫概念，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依然感觉有些寸阴若岁。

吉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滚到木地板上。

“哎哟！”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得抓紧时间！”吉米来不及去关心腿上的淤伤，咬着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