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共商大计

我和净土众祭司、将领，呆立在昨天才从黑叉人手中夺回的封隘堡城墙上，俯瞰着由下方断路堡冒起来的熊熊火光、滚滚黑烟。这由黑叉人控制的一个位于天庙北路的堡垒，突然起火，使我们不得不中断欢宴和舞会，赶到这里。净土的将士都士气高昂，等待着我发出追击的命令。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愈发显出火光的鲜红猛烈，新的火焰不住升腾而起，将碎屑灰烬送上天空，使人感到火焰那无坚不摧的毁灭性力量。看着断路堡方兴未艾的火势，众人既兴奋又伤感。兴奋的是黑叉人终于被逼撤离这通往北方的要隘，由今晚开始，净土军便可进行反攻北方的大业；伤感的是可怜这一把火，便把这有数百年历史的名堡化成败瓦颓垣。

大公龙腾的儿子龙歌道："大剑师！请下追击的命令，龙歌愿作先头部队。"众将里大半人都露出激奋渴望的神色。我很明白他们的想法，若让黑叉人完整地撤走，离开北路回抵平原后再重组、集结兵力，。将会成为北征的重大障碍与阻力。若能给敌人狠狠一击，或乘势吃掉对方，追杀个数十里或数百里，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连我这战争经验丰富的人，也感到这个想法很有诱惑力。

我先向龙歌嘉许地微微一笑后，才向众人道："谁可告诉我，初起火时的详细情形是怎样的？"当下一名年轻的女将走了出来。

燕色大公介绍道："这是我辖下的一等武将雁菲菲，负责监察黑叉人在断路堡的动静。"接着转向雁菲菲道："菲菲，你要说得非常详细，一些看来好像无须在意的事，对大剑师都可能重要无比。"

这是我在妮雅和宁素外遇到的及时个净土女性高级将领，不禁留神多打量了她两眼。她的美丽当然不及妮雅天仙般的艳色，但她不但拥有净土女性骨子里的动人媚秀，更多了她们缺少的刚健硬朗。这主要是因为她体形的扎实和肌肉的发达，一点儿不比男人逊色，看上去就像一头充满了力量的雌豹。奇怪的是我以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可能是因为这短短的数日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雁菲菲没有因我的注目而有丝毫不安，先向燕色应了一声是，.才向我恭敬地道："火起得非常突然，刚开始时仅有八个火头，眨眼工夫整个城堡接近我们这方向的部分都陷进了火海，但却一点儿也听不到喧叫，所以我除了派出侦察兵外，严禁手下有任何举动。"

我赞许地点头，只从这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我便知道这像一头难驯的野豹般的女将，是个非常尽责的人；否则也不可能目睹整个突发的过程，并看得如此仔细。成为净土军的较高统帅后，我时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运用所有的人才和资源，以对抗强大的黑叉人。因为没有人知道幸运是否会永远跟随着我，所以事事必须尽力而为，而把握每名将领的性格才能，正是最重要的一环。

这不让男儿的女将未待我追问，继续道："侦察兵送回报告后，大火将这边下山的路封闭，使他们没法更深入地查探黑叉人的动静。不过照估计，黑叉人若要将接近七万人的大军和大量的物资由断路堡经山道撤离逐天山区，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所以即使由封隘堡重回我们手中那一刻开始计算，他们也要到明晚才可全军撤至山区外的平原。"

燕色道："我看这场大火，最少可烧上三天三夜。"

一阵冰寒的高山夜风刮来，带来了高山独有的微微湿气，使我想起了促使我和红月结下合体之缘的那场大骤雨。我问道："像前两天那样的骤雨是不是常有？"我的目光落在将整个逐天山区上空染得血红的大火，心想除了像那天的豪雨，休想将这样的大火扑灭。

众人一呆。天眼答道："大剑师思虑的精密，的确令人叹服。我们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天气跟行军的密切关系，但一时间脑筋都不曾转到这方面来。燕色、龙腾，你们是驻在这里的人，你们最有资格发言。"

我含笑和天眼对望一眼，想起平时此人沉默寡言，更不要说像现在这般公开"捧人"，刹那间我已明白他的用意，就是要蓄意在净土人，特别是北人心中加强我的正面形象。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多望他一眼。天眼眯了眯眼，微笑着移开了目光。我心中升起了一股温暖，对于这位性格孤独、拥有不寻常的能预知未来命运能力的老人，我特别有"知心"的深切感受。有24小时我会离开净土，但跟这些高贵可爱的净土人所建立的交情，是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心的。

身旁的妮雅垂下头去，以免被人看出她眉梢眼角的情意。这细心敏感的妮子，自是特别注意我们两人间的微妙情况。

龙腾抢着道："高山和平原的天气的确不同，人们都说绿茵原野的天气变幻莫测，但比起逐天山脉只是小巫见大巫，这里连一日之内也可以时晴时雨；但大骤雨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大剑师遇到的那场大骤雨，只是下在天原之上，在我们这山腰区域，入秋后早没有这样的豪雨了。"原来山顶和山腰的气候和雨量竟有如此分别。

燕色道："刚才我来时，看到道旁的泥地与草丛有多条蚁路，这种蚂蚁搬巢的现象，通常都在大雨将临时发生。"

龙腾有点儿不高兴地道："天气转寒时，不也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吗？"

燕色微微一笑，并不争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难处理，又不得不处理。我压下对龙腾横蛮作风微微的反感，淡淡笑道："这两个可能性都很大。"接着移到龙歌身旁，伸手赞许地拍了拍他肩头，安抚他道："若三天内真的来了场大雨，你就是率经验丰富头部队追击黑叉军的主将。"

红石皱眉道："我们有的是救火的设备，难道就这样坐看着先祖建下的城堡，被烧个一干二净吗？"

我听出了红石对我器重龙歌的不满，心中叹了口气，向他微微笑道："大公你不要耍弄我了。你能统率飘香城军民顶住黑叉大军长时期的猛攻，怎会不清楚黑叉人的诡计？若说眼前这场火不是个陷阱，你肯相信吗？"

红石见我给足了他面子，心中受用，面色放松下来，点头道："大剑师说的是。"

我知道应说些重要的话了，正色道："各位或许会对黑叉人忽然放弃这么一个具有战略性的城堡感到难以置信，是吗？"

众人齐齐点头。弃堡容易占堡难，黑叉人失去了断路堡，就如同失去了通往天庙的立足点，霸占整个净土的美梦，将更遥远了。

我的目光掠过众人，到了花云的俏脸时不由停了停。她平静地望了我一眼，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远处山下的火场上。我看得出她有点儿心事，只是不知是什么。

卓联大公出言道："我看黑叉鬼是因惧怕大剑师，被吓破了胆。加上自知抵受不了我们龙怒吼无坚不摧的攻坚能力，所以才匆匆撤退。"

我淡淡一笑道："我们绝不能因为轻易攻陷了封隘堡而生出自满自大的想法，虽然这是人之常情，连我开始时也曾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我把目光转往焚烧着的断路堡，说道："但这场大火却改变了我的想法。"

表面看来，我是在教训卓联，但因我指出连我也曾和他有相同的想法，所以并没有使这位身为七位大公之一的人物感到难受，反而露出思索我话意的表情。

一直没有做声的大祭司道： "我们要谨记大剑师的每一句话，只有他才能带领净土人回到往日那美丽和平的世界。"众人轰然应是。

我心中暗叹事情岂会如此简单，经历了战乱的净土，将永远不会与战前一样了。这些净土较高统治阶层的人物，正静待着我的话。

我转向站在红石身旁的宁素道："宁素大公，告诉我，黑叉人为何要来进攻天庙？"

众人一愕，因为道理显而易见，若不攻陷天庙，势将不能取得净土的控制权。

宁素也像他们般先呆了呆，凝神一想后，才"啊"一声叫起来道："大剑师！我明白了，若可以选择的话，黑叉人是不会拣选有天险可守的天庙做战场的。"

约诺夫拍腿叫道："我也明白了，黑叉人此次退走，就是希望引得我们全军出击，待到了天庙外的大平原时，才和我们决一生死。"

我不问其他人而问宁素，其中自是大有深意，南北之争似乎表面上消融了，但其实衍生的因素并没有消除，亦不可能在一夜间消除。所以我必须利用七位大公间的微妙关系，将他们逐步推上合作团结、没有猜疑的轨道。而身为北人的宁素，又与红石有着亲密关系，是个两方面都可以接受的人物，不会引起猜忌。以后我还要好好地发挥她的作用。

众人眼中均露出忧色，因重夺封隘的狂喜而带来"胜利将指日可待"的感觉，已消失了大半，而我正是要他们有这种醒觉。

我道："别忘记黑叉人里，有个熟悉我们的阴女师。她知道因我必须尽快返回魔女国，自然北征心切，希望能早日将黑叉人赶回大海。如此一来便会形势逆转，我们往日以逸待劳，不虞补给的优势便全都失去了，所以仓促北伐，只是自杀的行为。"

燕色伸手搭在红石肩上，凑到他耳旁道："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为何连你老兄也这样佩服大剑师了。"接着向我道："大剑师说得对，我们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事实上我们对断路堡北的敌方军事布置一无所知，如果冒失地追击敌人，可能会陷进万劫不复的绝境里。"

我微笑道："有限度的追击是可以的，让我们看看天公的意旨吧。"

龙腾道："大剑师一定很累了，不如先到我的大公府休息一下吧！"

我已成了众人的核心，只要我到哪里，众祭司和其他大公便会跟到哪里，龙腾的邀请，也许真是出于好意，却不无争宠之嫌。我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劳什子圣剑骑士真不易当。不过，一想到采柔、大黑和红月等仍在龙腾的大公府，回到那里去亦是理所当然。当下我向大祭司和红石等道："有没有兴趣再喝两杯？"

众人笑着答应，但笑容都有点儿勉强。花云却在此时走了过来，平静地道："大剑师，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明早我便会和灵智返回天庙，稍后再起程回到南方。"

我心神一震，愕然望着这美丽的女祭司。她这样当众辞行，分明是不给我和她说私话的机会。

妮雅走了上来，挽着花云的臂弯道："花云祭司，难道不可以多待几天吗？"

花云婉拒道："离开南方实在太久了，那里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

我心中涌起愤怨，心想你既要避开我，便避开吧！我若无其事地道："珍重了，花云祭司。"接着向花云身后的灵智道："灵智祭司，你不向采柔道别吗？"

灵智走了上来，伸手和我紧握道："我早和小采柔说了，大剑师，请你好好照顾她。"

我望着天眼，心中奇怪为何他不随这两人同返南方，恰好看到天眼跟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悲哀，然后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心头狂震，手足立即冰冷起来，天眼的眼神究竟代表了什么，难道有关采柔的命运？

灵智放开了我的手，退到花云旁。花云有点儿犹豫，不知应否上来和我行触手礼。

我再没有说话的心情，默言不语，转身带头往石阶走去，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花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