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灵魂的成熟

这老人哪！

成熟了，

圆满了。

爱

是他的枕头，

奥秘

是他的家。

体悟存在的奥秘后又过了几个月，我开始觉察到一个奇怪的发展过程。它的进展非常微妙，几个礼拜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一段特别的历程。它呈现出难以捉摸、闪烁不定的感受、洞见及觉知。

及时次隐约意识到这段历程的意义，使我生起了一种感觉：我的人生走到尽头了。不论是内在的领悟、工作或个人生活，我想做的都做完了。我有一种圆满之感，也感觉不再有任何野心。

然后一个很大的断层出现了，就像我的人生有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似的。我觉察到有一个裂口，它让新的东西得以从中出现。

这断层是时间和空间上的一种解脱，我不用再汲汲营营了。我到家了，野心已经画下句点，这让我多出了许多时间和空间。现在我明白了，不论一个人是否意识到自己在追寻，追寻都占用了许多时空。不停地追寻会让头脑和人生充斥着欲求及不满，填塞着各式各样用来追求满足的策略。

我决定尝试不要判断，看看接下来会怎样，甚至不去想可能会怎样，只是允许存在的引领开展我的生命。既然这份引领已经把我带回本体的家，那它一定也会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样。毕竟这份引领就是真知灼见，它能够识别存在通过体验会呈现什么。

24小时夜里，家人都上床之后，我一个人看着电视，我发觉我的意识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倾向。我注意到电视上的某些人物会吸引我的注意力。不论我看什么节目，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老人身上。这些老人让我着迷和好奇。我对他们的外表、动作、说话方式、举止、互动等等都大感好奇。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兴趣和关心的事物上，仿佛我试图进入他们身体里面，想要看看并感受成为他们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才到中年，却好像对当个老人是什么感觉兴致勃勃。

这种兴致持续了几天。我发现我的注意力会集中在街上、餐厅、商店等各处的老人身上。我能神入于他们。我觉得和他们很亲近，对他们很有感情，甚至觉得很亲密。我欣赏他们的缓慢、安详和智慧。我清楚地觉察到了岁月对他们和他们的身心，以及他们的倾向和关心的事，产生了什么影响。

慢慢地我明白了，这种对老年的兴趣表现出的是我的欣赏，我欣赏这个时期的圆满，人生的计划已经告一段落，人已然成熟。

我认为老年是一种放松安居的时期或状态，什么也不想要，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这是思绪平静、身体轻松、放下野心的时期。

欲望已经竭尽，计划则要不是已经完成，就是已经舍弃。

我感到很渴望这种状态，而我的头脑把它和老年联想到一起了。这渴望出现的时机，正好是我用新的角度看待生命的时刻；我看见了生命以及它带来的兴奋、计划和野心如同缠绕的弹簧徐徐松开。这些兴奋及野心正是缠绕的弹簧张力的表现方式，总是不眠不休、冷酷无情地逼迫和驱动着我们。对我而言，老年表示弹簧全都松开了，不再紧绷，不再驱动，只是轻柔地安顿下来。我欣赏这种安详和温柔的状态。

这微妙的过程继续发展，每天都带来新的感觉、新的体会和新的理解。我发现这份渴望预告了下一步的发展。有24小时我感到自己正处于安详和满足的时期。我进入了一种深沉的肯定感，有好几周的时间，我都活在这种感觉里。不再需要努力，继续追寻也不再有意义。这不是一种结论，而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体会。

这种感觉是，我从那超越概念的意识，以及它与存在的合一状态，进展到了之境的空无，然后又产生了在之境和“人界”(之境的肉体延伸)之间往返的能力。这个历程影响了我，我不再觉得还有要去哪里的动力。我以只有我的心才知道的方式回到了家。我很清楚这个了悟的过程，剩下的就是要在生活中淬炼，让体悟变得更稳定和实现出来，而这是一段长期的发展历程。探索和发现的阶段已经结束，它把我的意识带到了它最终的居所，回到了它的源头。现在只剩下整合了，我必须学习一边安住在内心之家，一边生活。

这时，一种赞叹生死何其奥秘的感觉出现了。内心之家的奥秘像势不可挡的真相，它穿透了所有的经验，也构成了所有的经验。生命虽然丰富多彩，但也只是奥秘的存在的神奇化现。不论我对它有多少体悟，仍然无法真正了解它。

此外，我也继续感受到死亡的奥秘，我知道生命终将结束。

但生命太深不可测了，所以怎么会结束呢？我知道它会，但是健壮如它，觉醒如它，活力充沛如它，怎么可能真正消止呢？

生命真有终点吗？

不久之后，我开始沉入到之境奥秘的纵深里，体验了生命的终点。这时意识止息，觉知停止，一丝一毫的觉识都没有了。

可是当意识重现的时候，“死亡是如何发生的”这个问题仍然令人想不透。我不是及时次体验到意识消失，因为它是通往之境旅程中必经的一个阶段。但此刻的这种消失属于一个新的历程和新的圆满，它和死亡的奥秘这个问题有关。

我体悟到，个人性的意识并没有能力理解它有可能或将会止息。我也发现我在思索的死亡不见得只是肉身之死，而是比那还要根本的死亡，也就是意识的熄灭。我开始把死亡视为意识消融在之境里。虽然如此，头脑仍然无法搞懂它。

几周后……

今天我感觉和体认到我处正在一个新生命的起点，人生已经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已经活完了我的一生。我所知道的人生完结了，因为它已经整个结束。它走完了它的轨道，达成了它最初的计划。回家就是生命之旅的终点。当灵魂的意识在之境的虚空里熄灭时，旅程就在这样的死亡下攀上了顶峰。

现在我过的日子是多出来的，额外附赠的。我不再牵挂它能否继续下去，也不在意这一生将会怎样。所有我曾经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我已经不再想要什么。我心满意足，动力已尽。

几天后……

我一直都觉察到这个历程有两条主轴，相互交织着：及时条是结束与成熟的过程，第二条是默观着死亡。这个结束会在某种死亡里画下句点，然后它会反过来引导意识步入成熟而满足的人生。

我体悟到所有的需求或是想要达成目标的动作，就算想要达成的是创造力，也都是一种野心，其基础都是小我的活动。创造力是自动展开和发生的，不需要去找它、追求它，或是让自己在意它。

当我成为之境时，所有出现在觉识中的一切都是我的创造，我连一根手指都不需要动。我就是所有现象的源头。发现野心都空了之后，日常的意识变得越发静谧安稳了。这安稳逐渐演变成心满意足的感觉。灵魂或个体意识变得像一颗不定型的珍珠，显得柔软、放松和沉静。它如同流体的珍珠，满溢了平静的安详，没有丝毫情绪反应，也没有行为的动力。有时感觉起来就像一个放松的老人。

超越了野心，

超脱了成就，

家就到了。

满足

不用原因，

安详

不求自得。

安详与满足发展成圆满之感，意识也变成了花蜜般的流体，洋溢着杏花蜜的甜美与香气。我感觉自己成熟了，但不是指能力上的成熟，而是瓜熟蒂落的那种成熟。一旦体验到灵魂不仅像花蜜一般柔软，而且如同熟透的杏桃一样甜美饱满，我的意识就成熟圆满了。整个灵魂变成了一颗完整的心，充盈着最有风味的杏花蜜。

这种成熟状态又质变成一种根本的状态，每当我发挥教学功能时，它就会出现。

当我担任老师的角色时，经常体验到自己就是客观的临在，拥有许多种能力和面向。这些源自本体的各种面向活泼地交互作用着，其中带着清晰度、成熟度和睿智，这种状态感觉起来如同一颗饱满的意识之珠，有着多元的切面，色彩斑斓。我觉得这种教学状态就像一颗菱形珍珠。证悟之境以后，我一直体验到这无可比拟的珍珠状态是无上奥秘的一种化现方式。我感知到这颗珍珠的内在即是之境的玄黑。

这个阶段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我留意到当我在为一群人上课的时候，我成了菱形珍珠的形态。但我同时也感觉到知足、圆满与成熟；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整体状态。在菱形珍珠里面，出现了鲜美多汁的熟杏桃之感。现在我成了客观、有着多元切面的个人性存在，但仍然是放松、安稳、满足和成熟的。

回家让灵魂成熟了，这成熟就是它的圆满本质。

这个成熟的过程混杂着对死亡仍然迷惑的疑虑。我一直记得我终会一死，但这并不是头脑可以理解的。我越来越清楚我在默观的死亡不只是肉身之死，也是个人的小我之死。更深入地说，是所有的意识活动止息了。我凭直觉知道会有一种结局，也就是意识的止息。

但这层疑虑在一次出乎意料的发展中达到了高潮。它又发生在了我看电视的时候。当时我很放松，正在休息，感到心满意足，没有具体理由的满足。突然之间，有种我死掉了的感觉一闪而逝。

我是有意识的，我是个体化的灵魂，但我觉得我死了。好像我是木乃伊或尸体似的。灵魂以尸体的样子出现，感觉上也像尸体一样。真奇怪呀！意识并未止息，但意识却体验到自己有如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