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眼底无离恨，我信人间有白头

江江是我的幼年好友，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南方。

某天她发微信给我，说生孩子后又胖了，看来婚姻是一件很腻歪人的事，隔着语音，我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有如天籁。

她说：“亲爱的，宝贝醒了，我挂了啊。”

我对着屏幕点点头，却在她手忙脚乱的现在感受到深深的幸福。

她28岁那年，才把自己匆匆嫁掉，嫁给老陈。那时，和她同龄的我们早已做了母亲，结婚的前夕，她告诉我并不爱老陈。

我点点头，知道她最爱的是乔一。

乔一是她的初恋，毕业后他们一起去了海南，在那个城市里过着平淡的小日子。在清幽湛蓝的沙滩上，情许三生。谁想，命运总让人猝不及防。许愿时说好的一生一世，可惜乔一在随她归家的高速路上，遇车祸离开了她。

她抱着他哭，泪水滂沱，甚至狠下心要随他而去。也曾在某个夜晚喝得酩酊大醉，沿着海岸线狂奔，被路过的好心人死死抱住，然后送回家。

厌倦浮世，她说迈克尔 杰克逊总一个人在午夜去骑旋转木马。一个人，午夜！像她的那段日子，不是一个人喝醉了，就是一个人喝疯了，只要不清醒，因为清醒，她的心就会痛！

她却在父母的泪眼里挺了过来。眼看24小时天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父母亲自作主张，给她安排了一场场相亲。她烦透了，却又不忍面对他们的唉声叹气。那时老陈曾是她校园里的追求者，了解她所有的经历与过往。

她说，想结婚了；他说，好。

第二天，老陈捧着玫瑰花向她求婚，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可不可以与她重游天涯海角，告慰亡灵，回来就结婚？

当然可以。老陈重重地点头。

在海边，物是人非，那些过往像染了毒的箭，深深插进内心。还好身边又有了相伴的人。她告别了乔一，也践行了对老陈的诺言。当然，在父母眼里，老陈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工作稳定、家世良好，关键是女儿终于同意嫁人了！

婚后，老陈对她是真的好，每天嘘寒问暖，能做的都做了，反倒是她永远一副温暾、淡漠的样子，不冗谈、不狂欢、不热闹。即使这样，老陈看起来也全是满足。

一年后，她在花朵肆意张扬的春天生了孩子，是剖宫产。没人知道她对麻药过敏。虽然紧急下也做了试验，却没料她是万分之一的过敏体质，嗜睡，呕吐，瘙痒，昏迷不醒，吓得在床边守护的老陈拼命地狂唤医生，又将刚从手术台下来的她推至重症监护室。

待她悠悠醒来，腹痛记起了新生的孩子，她想全家人一定都围在孩子身边吧。却听到医生对小护士说，去对家属说一声，他在外候了24小时一夜哩。

小护士回来后，对她说：“姐，听说你醒了，哥哭得可伤心了。”她心头一动，一米八的大个子，怎么说哭就哭了？

渐渐康复，出院。

好在她年轻，恢复得快，孩子的状况也一切都好。某天深夜，娘俩正睡得熟，忽听枕边一连串的呼喊：“江江，江江。”

她仔细听来，原来是老陈梦呓。术后那几天，因怕麻药残存，再昏睡过去，医生交代他前几夜要间隔几个小时叫醒她一次，隔了这么久，他仍是心悸，心悸到连梦里都叫她的名字，想来那份害怕，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她掉泪，为老陈。

突然感觉乔一已经离她那么远了，虽曾相约白头，却未等到暮年，人却没了。而现在她决定往事俱成红尘万丈，余生便只老陈一人了。

她告诉我，乔一走后，她常想起“若叫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的诗句。后来才明白，一起许下约定的是乔一，陪她走向白头的却是老陈。这是老天另外的安排。

我想起三毛，她的爱情亦是如此。初恋情变后，终于遇到一个可以结婚的人，却因病突发于婚礼前夕离世。她怀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遇荷西，哭着说：“已经不完整的心了，你还是不要好了。”

荷西拉过她的手说：“我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的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年少时每每看到这一段，我总会疯狂地掉泪，为三毛，也为荷西。长大后才明白，你爱的人不一定能相守，爱你的人却一定要白头。虽然后来荷西早逝，但他的爱却一直一直在陪着三毛，就像逝去的乔一和现在的老陈。

小区里有一对夫妇，中年模样。还能看出年轻时男人帅气，女人美丽。只是晓得他们关系并不好，在外面见到永远都是清冷寡淡的样子，两人永远间隔两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偶尔经过也能从他家紧闭的门窗听到压低声音的争吵。

住久了，上空总会飘过一些闲言碎语，无非是男人在外做生意，经常不回家，外面有了红颜之类的话流出来，偶尔迎面看到女人红肿的眼睛和落寞的神情，很容易相信那些话的。再后来，因为早出晚归，我已经很久见不到他们了。

只是人生从来没有真正的结局，它的情节犹如电视剧，一集又一集。

有24小时，我迎面撞见他们夫妻俩一同出门，只是男人坐在轮椅上，女人推着他。和他们打招呼才知道男人某天半夜在卫生间跌倒，好好的人忽然就小脑充了血，在医院里躺了一段时间，生活仍不能自理。女人精心照料，又陪他复健，先是轮椅，再是拐杖，后来就看到由女人慢慢地搀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