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苏醒

如果醒来时噩梦依然没有结束，那么你可能还在梦中。

如果醒来时噩梦只是被遗忘，那么你仍然会恐惧黑夜，惧怕黑夜的延续。

可是，当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自己遗忘，那么我只能很不幸地告诉你：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将是你无尽的噩梦。

光，明亮而温暖的光。

夏夜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得他无法适应。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是个噩梦。不，是一连串的噩梦——尖刀的寒光、鲜血的喷涌、痛苦的号叫……还有冷笑、惊恐等等，这些零碎的片段斑斑驳驳，毫无头绪地集聚在脑海。现在遗留下来的，除了那种窒息的感觉，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夏夜23岁，中等身材，短发，看上去是个腼腆的小伙子。他身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尤其是那一双手臂，明显是阳光长期暴晒后的杰作。

他眨了眨眼，很快就发现了这里并不是属于他的地界。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更糟糕的是，他已经无法回忆起自己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低下头，竟然发现了一个不认识的自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服的左胸写着一串红色的文字：X市仙南山精神卫生康复中心。

"怎么回事？难道我在精神病院里？"

这一发现，使夏夜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心跳开始急剧波动，这个结果太令他始料未及了。

夏夜的意识虽然清醒了，可他对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精神病医院，还成了这里的病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期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也许这是24小时前的事？或许是几天前，甚至更长时间？

他不知道。

他心里没有任何概念。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在这一段时间里出现了空白。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空间——4411号病房。

这是一间VIP病房。房间内只有两张床位，装修品质。无论是可视对讲系统，还是全自动窗帘和全自动升降病床，处处都充满着现代化气息。

可是，这里所有的东西对于夏夜来说都是那么陌生：白色的墙壁，厚重的病床，铁栏杆的窗户，以及病房里的那种灰暗和阴森的气息。

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位上躺着一位老人，他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

夏夜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了看。这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从高到低从大到小有三层，中间是棵特大的圆形榕树盆景，中层是五彩扶桑，低层的是晶莹剔透的粉红色海棠。微风袭来，送来阵阵鲜花绿叶的清香。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夏夜拼命地回忆着，努力搜索存在于他脑中的片段。但是他的脑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他的头颅像一个装满水的葫芦一样，咣咣当当，昏昏沉沉，而由头颅引起的一系列不良反应，致使他的心里焦灼而慌乱。继而，莫名的恐惧排浪般向他的内心压过来。

他是个正常人，不能待在精神病医院里！

"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夏夜用尽全力猛砸病房的大门。

房间的大门是铁制的防盗门，坚硬而厚实，在他的用力敲击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门外的走廊没有灯，尽管这是白天，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地窖里的回廊，阴冷而寂静，消毒水的味道渗透骨髓，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夏夜不停地用力敲打着，叫喊着。

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不一会，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机械而快速地向4411号病房走来。

那些医生们一边走一边说："第几天了？"

"应该是第四天了。"

"嗯，时间差不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

"看看情况再说。"

听见有人来，夏夜停住了叫喊，静静地退了两步，贴在墙边。

接着，他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不论花多大的代价，谁都无法阻止我，我一定要冲出去！"

锁开了。

夏夜躲在门背后，屏住呼吸。

门刚开到一半，夏夜用肩膀抵住门，猛地一顶，正好把开门的人夹在了中间。

"哎哟！"

开门的人一声惨叫。

夏夜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一把将门拉开，对着那个被夹的医生狠狠就是一脚，然后立刻冲了过去。

开门人被这一夹一踢，彻底失去了重心，重重向后摔倒了，其他人顿时傻了眼，赶忙手忙脚乱拥上去搀扶他。

"邢主任！"

"邢主任，你怎么样？"

夏夜却趁机像一枚子弹一样射向走廊，飞奔而去。

"妈的！给我抓住他！快！"

被撞的人忍着剧痛，还没爬起来，就对身边的人大吼着。那几个"白大褂"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追出去。

夏夜跑到了走廊尽头，看见了楼梯，他想也没想，就朝下奔去。可是，他的路在下一层的楼梯口成了死胡同。

一道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的铁栅栏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面前又是一道上了锁的铁门。铁栅栏的另一侧是形形色色的病人，他们穿着和夏夜一样的病号服，四处游晃着。当夏夜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的眼神都齐刷刷地向夏夜聚拢了过来。

那种眼神，夏夜从来没有见过！

麻木、绝望、好奇、呆滞、疯狂，甚至带有一些不屑和鄙夷，整个场面顿时像被冻结了一样。他们看着铁栏杆后的夏夜，缓缓地向他围了过来，有些手抓着栏杆，有些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有的开始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有的用手指着他笑，有的甚至奋力把手伸了过来，想要抓他。

"嘿嘿，嘿嘿嘿……"

"咦？嘻嘻……"

"带我去玩好吗？就玩一会儿，啊？"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病人带着满是期望的眼神，盯着夏夜向他乞求道。

夏夜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由于剧烈地奔跑，一直在喘着粗气，眼前的场景更使他恐惧万分，简直是从天牢逃脱后又重新掉进了深渊，无法自拔。眼前的这道铁栅栏成了他逃离绝境的坚实屏障。他彻底绝望了，像一只面临死亡的小狗，紧紧倚着栅栏，慢慢蹲了下去，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向他逼近，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追了上来。

"他在这，快来！"

听到声音，夏夜缓缓地转过头去，用同样呆滞而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的挣扎是徒劳的，很快他就感到屁股上一阵刺痛，麻醉药剂迅速地被灌入他的体内。但是按住他的手并没有松开，他感到全身的每个关节都被卡得死死的，而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冰凉的地板也在慢慢地将他冷却……

渐渐地，他感到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身子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后来失去了知觉。

"邢主任，你没事吧？"

邢主任就是被门击中的那个医生，他是个标准的矮胖子，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却挺着个硕大的将军肚，半秃的地中海发型被门板撞散了，一撮撮头发凌乱地耷拉在前额，他的左脸红了一片，鼻血直流，眼镜架也断了。还好，他长了一只扁平的塌鼻子，不然鼻梁骨肯定折断了。他拖着肥硕的身子，一个赶了上来。

"哎哟……他妈的，这该死的混蛋！"邢主任捂着受伤的鼻梁，狠狠地诅咒道，"从明天开始，每天两次电击治疗！持续一周！不，从今天开始，马上开始！"

说完，一股黏稠的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涌了出来。

"他妈的混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