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25日，菲律宾群岛，圣伯纳迪诺海峡

巨舰在黑夜中潜行。午夜过后，月光暗淡，风平浪静，这支庞大的舰队看起来似乎不可能穿越美军重兵封锁的狭窄海峡。夜晚是如此漆黑，即使受过夜视训练的火眼金睛也难以看见舰队的出没。23艘军舰排成长达10英里的纵队，在或明或暗的航灯的指引下缓缓前行在吕宋岛和萨马岛之间的水域。

这样庞大的军事行动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截，这实在令人吃惊并且难以解释，这支来自加里曼丹岛的日军舰队一路驶来，已经多次受到了美军鱼雷艇和舰载机的"招待"。前天晚上还遭到了美军潜艇的伏击，昨天下午又遭到了美军舰载机一波接着一波的袭击。不过这次行动是日本帝国的希望，栗田中将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更严峻的战斗。不过，栗田明白，想要计划成功，还得靠老天开眼。在战争中，事实很少与预期相符。但这一次运气似乎站在日军这一边，结果很可能会是这样的：经过了两年的不断撤退，日军那华而不实防守菲律宾群岛的计划似乎要奏效了。

"捷"计划可以说是日本帝国海军最棒的计划，但也可以说是最糟的计划：因为它极其复杂，规模宏大并且对结果的估计过于乐观。日军对孤注一掷军事行动的偏好从战争初期就暴露无遗：偷袭珍珠港，突袭马来半岛，闪击菲律宾，再加上虽然规模较小，但同样迅猛的几次袭击，先后攻占了威克岛、关岛、中国香港，还有北加里曼丹岛。盟军指挥官们曾认为日军不能在同一时间攻击多个目标，但日军在1941年12月以压倒性的优势在同一时间突袭了8个地点，令人不可思议。

在战争前期，日军对其对手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因为英国的殖民地分散在东半球的各个角落，实力分散。随着战争的深入，日军占领的地盘逐渐扩大，防守必然分散。美国则重新振作，后方士气因威克岛顽强的防守和杜立德空袭东京而高涨起来。接着，美军给予日军沉重打击：珊瑚海海战，中途岛大捷，登陆瓜达尔卡纳尔岛，在所罗门群岛和新几内亚群岛北岸之间成功实施了蛙跳战术。日军大量的领地被复苏过来的美军所占领。到1944年中期，美军潜艇部队在塔拉瓦岛、马绍尔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附近的游猎切断了连接日军来往日本本土和其资源丰富的东亚领地的运输线。而菲律宾群岛正是其中的关键所在。一旦美军占领了菲律宾群岛，那日本帝国的战败也就指日可待了。美军在反击中动用的力量恰恰是被山本五十六上将和其他目光长远的日军指挥官所预料的，他们和美国这个工业巨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两支美军舰队于10月份抵达菲律宾附近海域，金·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地面部队也在莱特岛上发起攻击，这时日军启动了他们的计划以阻止美军的进攻。这个庞大的计划一步步展开，而栗田中将正是其中关键。

"捷"计划的大胆之处就在于精密协调处于大洋中、相隔数千海里的四支舰队以及安排岸基战斗机来保护舰队。这一点既是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又是这个计划的致命弱点。小泽将军带领着日军剩余的航母力量从日本向南航行，试图诱使美军快速航母舰队北上，远离莱特岛。在美军航母忙着追踪这个诱饵之时，两支日军战列舰编队会分别从北面和南面同时接近莱特岛，给予麦克阿瑟的陆军部队致命一击。

栗田将军带领强大的中央舰队于10月22日离开文莱。舰队现役较大的战列舰，大和号和武藏号，意图穿过南中国海，突破萨马岛附近的圣伯纳迪诺海峡，从北面接近莱特岛滩头。期间，由西村中将领导的南方舰队和志摩清英中将率领的志愿舰队会穿过苏禄海、苏里高海峡，从南方靠近莱特岛。

10月25日清晨，经过上千海里的长途跋涉，栗田和西村的战列舰队预计在上午9点的时候在莱特岛东岸附近海面，像一只扼住喉咙的大手一样从岛屿两侧包抄过来，然后他们就能够用重炮轰击麦克阿瑟的地面力量。这样一来，日军就会最终赢得这场决定性的战斗，一扫28个月之前中途岛战役以来的颓势。

栗田的祖父是明治初期杰出的作家，父亲也是大学问家，日本官方历史的作者。而在这天清晨，一向认为行动比言语更为重要的粟田健男中将将会做出自己的贡献。

萨马岛附近

在护航驱逐舰塞缪尔·B.罗伯兹号的作战信息中心，官兵们聚集在无线电台附近，收听有关日军踪迹的信息：在他们南面100海里处，第七舰队的护航航母发现了日军舰队。这表明日军正在调动兵力，防守菲律宾群岛。肯定是"大家伙"出现了。和往常一样，他们注视着雷达屏幕上的反馈，绿色的荧光标明的是友军的存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敌人的到来。西南太平洋正在酣眠，而无线电通信里的信息，打破了夜的平静。

战术电路通信用于舰船之间收发信息。军官们使用这个通信系统来交流各种雷达反应、航向以及他们追踪的目标。在白天，即便他们之间抬眼望去就能看到对方，他们也会使用通信频道进行对话联络。而在晚上，因为地球曲线的存在，大型舰只使用舰船通信系统将信号传播到小型船只，这样整个舰队都能收到信息。

水兵们来自全国各地，聚到这里都想成就一番大事业。随着美军解放菲律宾行动的开展，塞缪尔·B.罗伯兹号上的224名水兵从来没有想过属于他们的时刻这么快就到来了。这些水兵大部分是新兵。从零点到凌晨四点的午夜班，罗伯兹号的舰长鲍勃·科普兰上校，副舰长艾佛雷特·鲍勃·罗伯兹，通信军官汤姆·史蒂文森，以及这支小型军舰作战信息中心里的年轻官兵们有着额外的工作要做。这支军舰和舰队里的其他12艘军舰一起沿着萨马岛的东海岸进行Z字形机动。

带着骄傲和顺从的双重情绪，第七舰队的官兵们自称"麦克阿瑟的海军"。将这支强大舰队划给陆军指挥，这个不寻常的安排是军中长期以来竞争的产物。陆军和海军，正如火如荼地按照不同的路线向着东京进击。从1943年6月到1944年8月，麦克阿瑟的陆军部队在南太平洋实施蛙跳战术，在从荷属新几内亚向西北方向的菲律宾群岛进发，成功进行了87次两栖登陆。同时，切斯特·尼米兹将军的快速航母战斗群和越战越勇的海军陆战队已经横跨了中太平洋。

美国的工业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给海军和陆军提供了足够的武器装备，所生产的弹药足以令整个大洋战栗。威廉·E.哈尔西将军在回忆录里如是写道："我们在西太平洋的海军力量能够挑战全球所有国家组成的联合舰队。"相互竞争的指挥官们将这支强大海军的作用发挥到了，与他们的雄心壮志相比，浩瀚的太平洋都相形见绌了。在太平洋中，现在还剩一小部分地方没有解放。

在他们后面是已经解放的区域，而在他们前面，向西望去是菲律宾群岛。再向北，则是一片被中国东北、中国华南和印度尼西亚所环绕的一片水域。远东曾一度遥不可及，而眼下一切尽收眼底。盟军的陆军、海军陆战队、海军和空军早在战争初期就奋战在远东环太平洋一带：中国的飞虎队，爪哇岛上的美军亚洲舰队，威克岛上的海军陆战队，巴丹半岛和科雷吉多尔岛上的守军。他们远离家乡，在绝望中奉命死战到底。如今，美军部队已经横跨了半个地球来到这里。现在较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尽快地将不可阻挡的胜利带回家。

1944年，一场海军和陆军决策者们关于下一个目标是哪里的讨论持续了大半个夏天。7月21日，富兰克林·德兰诺·罗斯福在圣地亚哥登上重巡洋舰巴尔的摩号，驶向瓦胡岛，去和海陆两军的高层商定战略计划。他刚刚在芝加哥的大会上获得了第四次竞选总统的提名。某日晚餐之后，在夏威夷的总统官邸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讨论。尼米兹和麦克阿瑟向罗斯福总统先生分别重复了他们几周前向联合参谋部提交的方案。海军倾向于进攻中国台湾，而麦克阿瑟则有不同的看法。罗斯福总统在一张巨型地图上指着菲律宾群岛最南端的棉兰老岛问道："道格拉斯，从这里出发，我们该进攻哪里呢？"

麦克阿瑟毫不犹豫地回复道："总统先生，先是莱特岛，然后是吕宋岛！"

此时距离巴丹半岛的陷落已经过了将近三年。当时，这位美国恺撒乘坐一艘鱼雷艇在夜间逃离了巴丹半岛，到达棉兰老岛，再登上一架B17轰炸机去了澳大利亚，独自承受着被击败的苦痛。1942年3月20日，在阿德莱德火车站的一次新闻招待会上，麦克阿瑟宣称："美国总统命令我突破日军防线。按照我的理解，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组织美军进攻力量打击日本，当务之急就是解放菲律宾。我能做到这一点，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这句话被人们认为是麦克阿瑟对国家的保障，成为了他最有力的号召，同时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对这位将军来说，履行他对菲律宾人民的诺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军事战略的问题了，也是他个人和国家的荣誉所在。他在车上告诉坐在后座的总统先生：如果美国放弃了1 700万忠诚的菲律宾人民，让他们在日本侵略者的残暴统治下受尽苦难，这会引起公众的强烈意见。如果菲律宾群岛被绕了过去，其占领守军撤退，那么巴丹半岛和科雷吉多尔岛上幸存下来的3 700名美军战俘就很可能遭遇不测。这一策略也是许多美军指挥官攻下日军坚守的堡垒时所喜欢采用的。

尼米兹反复强调海军倾向于向西深入直取中国台湾。这样的行动会更有力地打击日军漫长的交通线和补给线：连接东京和其他基地的航线，以及苏门答腊岛和加里曼丹岛直接的燃料补给线。在罗斯福总统和将军们更深入的讨论之后，麦克阿瑟和尼米兹都竭尽全力进行游说。麦克阿瑟基本上没有时间去准备，但他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天赋说服了尼米兹将军，确定了最终的战略部署：菲律宾—莱特岛一线成为下一个目标。

计划就这么开始实施了。两支大型舰队分别集结在位于阿德米勒尔蒂群岛的马努斯岛和卡侯林群岛的乌利西环礁，准备对菲律宾群岛发起进攻。自1943年3月起，托马斯·金凯德中将的第七舰队划归麦克阿瑟麾下。而尼米兹保留了第三舰队，由哈尔西将军指挥。

第七舰队有着为数众多的补给舰只——为战斗部队提供后勤补给。除此之外，为了装载陆军官兵、坦克以及各式各样的两栖车辆，这支舰队拥有指挥舰、两栖舰、货船、油船、水上飞机运输船、鱼雷艇、巡逻艇、海岸护卫舰、扫雷艇、布雷艇、维修船、运水船，漂浮码头以及医疗船。而负责保护这些功能各异辅助舰只的是第七舰队的战舰：由战列舰和巡洋舰组成的杰西·欧登道夫的战舰编队，以及拥有16艘护航航母的77号特混舰队，指挥官托马斯·L.斯普拉格将这些护航航母分成3个战斗单元，并派遣驱逐舰和护航驱逐舰保护航母。

1944年10月20日，正是麦克阿瑟从菲律宾群岛撤退的两年半后。这位西南太平洋盟军较高指挥官就要兑现自己的保障了。在早上刚刚7点的时候，第七舰队战列舰马里兰号、西弗吉尼亚号以及密西西比号将他们的主炮对准莱特岛的滩头和山峰，向着巴丹半岛的侵略者和刽子手们猛烈开火。美军解放菲律宾的行动就此开始。巨炮轰鸣了整整两个小时。接着，炮击按计划准时停了下来，满载士兵的登陆艇从大型舰只中冲了出来。金·沃尔特·克拉格上尉的部队沿着绳梯爬下来，登陆艇一直在盘旋等待，直到所有人汇合在一起。然后，进攻部队分成几个波次冲击圣彼得湾，从莱特岛的东岸登陆。

随着第六军的部队从沿海的杜拉格和塔克洛班向内陆进发，报纸就开始向公众报道正在进行的战斗。

"麦克阿瑟指挥美军回到了菲律宾，罗斯福总统代表国家表示感谢。"剧本一开始就写好了。在莱特岛的红海滩上，摄影机准备就绪，捕捉麦克阿瑟将军的英姿，拍摄这位解放者登陆的画面。他冲着镜头挥了挥手，从一艘登陆艇上下来，蹚水过来查看海军炮击的战果。麦克阿瑟将军穿着卡其裤，戴着墨镜和将军帽，手里拿着玉米穗轴烟斗，光彩照人，菲律宾总统塞尔吉奥·奥斯米那就站在他身边。接着，麦克阿瑟将军转过身子从一名通讯兵手中拿过了麦克风，开始与历史对话：

我是麦克阿瑟将军，这是自由之声。菲律宾的人民啊！我回来了！在全能的主的保佑下，我们的军队再一次登上菲律宾的土地，这片被两国人民鲜血浇灌的土地！向我集合！让巴丹半岛和科雷吉多尔岛的不屈英灵引领我们前进！随着战线不断前进，你们会从战乱的区域中解放出来。伟大的主为我们指路，让我们跟随主的步伐，直奔伟大的胜利。

如果塞缪尔·B.罗伯兹号上有人把他的军舰想成上帝赐福的先锋，能够直达伟大的胜利，他也许会真心希望事情如此。这艘护航驱逐舰仅仅是无比巨大的战争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而舰上的水兵是更渺小的存在，但他们集合起来，就是这个被激怒的民主大国在战争中的长臂和握紧的拳头。

美军77.4.3特混舰队，无线电呼号为塔菲3号舰队，是一支小型舰队。这支舰队远离中心战场。作为3支航母编队之一，塔菲3号舰队扮演着支援者的角色，在萨马岛海域守卫麦克阿瑟部队的后方。这个任务既费力又不讨好，可不曾预想会因为出色表现而登上报纸头条。其6个中队的野猫战斗机和TBF复仇者鱼雷攻击机负责空中支援，为岸上的美军提供掩护。这些战机从他们的海上蜂巢往而复返，而7艘小型的驱逐舰和护航驱逐舰，包括萨米B号，游弋在塔菲3号舰队的护航航母四周，提供保护。

和塔菲舰队的其他12艘军舰的舰长一样，科普兰少校清楚他们的特混舰队远远不是莱特湾地区最强大的美军力量。但随着一道来自舰船通信系统的命令，支援地面部队的殊荣就转而属于欧登道夫将军的战列舰编队了。

在塔菲3号舰队南方一百海里处，是欧登道夫将军的6艘战列舰以及第七舰队的火力支援舰。其中5艘战列舰，加利福尼亚号、马里兰号、宾夕法尼亚号、田纳西号和西弗吉尼亚号都是"珍珠港事件"幸存下来的老旧战舰，每一艘都在将近3年前的那个清晨被日军攻击得遍体鳞伤。如今，这些战舰从港底的淤泥中被打捞出来，重新舾装，回归太平洋舰队序列，他们又集结在了一起。他们在苏里高海峡设下了天罗地网，而今晚就要收网迎击前来袭击麦克阿瑟部队的日军舰队。

离黄昏还有几个小时，科普兰手下的军官们和其他罗伯兹号作战信息中心的官兵都聚集在一起收听紧急的广播战报。他们没有立刻抓住雷达上一闪而过的信号，那个信号沿着地球曲线传到了无线电接收站。这个信号是如此清晰，好像在暗示他们，南方远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是美国海军的声音，正直、客观，包含来自长期训练的自信。这个男高音的抑扬顿挫是那样冷漠，但所有人都感觉到在苏里高海峡有大事发生了。

发现敌军！方位184度，距离18海里。

麦克·德尔莫特号的舰长负责及时个目标，你们负责北边最远的那个。

开始攻击。沿着西海岸线机动，跟着其他舰只，然后向北撤退，释放烟雾。

大部分晚上，鲍勃·科普兰和作战信息中心的其他官兵们都能够在凌晨四点午夜班结束时美美地去睡上一觉。但今天苏里高海峡有一连串的事情发生，这使得他们不得不放弃睡眠进行工作。睡眠可以等待，但战争时不我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