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在大家庭的好处就是很早能体味到生活未必乎等的道理。

——南希·米特福德

那年我11岁，我们住在密歇根州罗切斯特的俄克拉荷马街道，那天我们8个西科尼小孩准备在金黄色的厨房里和父亲及后妈琼一块用餐。我们簇拥着坐在黑色的橡木桌周围，桌子是后妈刚打磨、油漆过的，现在还带有油漆的味道呢，我们非常开心，因为今晚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鸡了！

我的4个姐姐妹妹都穿着带有白色花边领口的栗色天鹅绒上衣，这些都是琼用相同的巴特里克图案缝制成的。麦当娜很不喜欢她的那件，但琼命令她"闭口，穿上"，最终，她还是不得已穿上了。要是在往日，麦当娜可能就会跑去找爸爸，爸爸或许会妥协，让她另找件衣服穿，但他今晚去参加一次哥伦布骑士会了，要到开饭的时候才能到家。

跟往常一样，琼为我们10个人仅仅准备了2只鸡，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没钱，而是因为琼很节俭。我感到我小时候生活的一半时间似乎都花在争夺鸡脯上，这是我的最爱，但以前几乎每次都失败了，因为其他的人也都跟我抢，而我的动作总是太慢。然而，今晚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抢到这块鸡脯，但在我刚要采取行动时，轮到我做餐前感恩祷告了。

我们都站起身来，双手握在胸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亲爱的上帝，谢谢您给了我这么愉快的24小时，

我的哥哥马蒂在一旁窃笑，他刚偷偷地在地下室吸烟，被父亲抓到了，父亲狠狠地惩罚了他。

我的妹妹梅勒妮左侧的眉毛和睫毛间生来有一道白色的胎记，她相信我的祷告是真诚的，朝我会心地笑了笑。

我的另一个哥哥安东尼双目紧闭，手里紧紧地拽着卡洛斯·卡斯塔尼达的《解离的真实》，似乎刚从一次梦幻的旅行中回来。

姐姐宝拉朝我做了个鬼脸，她在我们兄弟姐妹中总是处在劣势的地位。

我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詹妮弗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的亲哥哥马里奥坐在高椅子上玩着拨浪鼓。

父亲和后妈相互看了一眼，表示赞许。

我姐姐麦当娜大声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瞪了她一眼，继续我的祷告。

"谢谢您赐给我艾西姥姥和米柯丽娜奶奶，谢谢您赐给我父亲和琼。谢谢您给我即将吃到的食物，亲爱的上帝，我想乞求您今晚给我份鸡脯，可以吗？"

大家都捧腹大笑，连麦当娜也被我逗乐了。

我大出伸手，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鸡脯。这次动作又慢了，因为我还在为自己刚才说的俏皮话笑个不停呢。我想，这也算是公平了吧。因为尽管姐姐麦当娜总爱把自己说成是灰姑娘，暗指琼是我们邪恶的后妈，但至少琼从来没有让我们几个小孩挨饿，也没有虐待过我们。

另一方面，琼从来不愿意花钱给我们买贵的食物吃。她总是把一些美味佳肴都留给客人享用，包括希腊炖牛肉卷、意大利萨拉米香肠，还有那些贵的曲奇饼，而我们小孩能吃到的好的食品就是格兰诺拉麦片。只要琼不在旁边，不管那天我们吃得有多饱，我们都要偷偷地溜进厨房，将那些专为客人们准备的美味曲奇饼偷几块出来吃，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在我15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六早晨，琼把大家喊到她所称作的"正式

餐厅"，这是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装修好的，那期间从没准许我们进去过。我当时认为她大概是想把她最近的装修业绩展示给我们看。尽管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对改装了的新厨房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我对装修的结果却感到有些好奇。我只是希望琼没预料到我会称赞她付出的努力，因为我向来是不怎么说那些不忠实的赞美之词的。但是后来我在观看麦当娜演的电影时却经常会这样做，因为我不想伤害她的感情。

但结果，当我们挨个进入"正式餐厅"后，我发现很难掩饰我对此的反应。苔藓绿的长绒地毯，墙上着色的木条，木条之间都盖有瓦片，琼说这样会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词。我知道那是70年代，但是，我对设计的天赋在那时就开始形成，我已经能够欣赏琼的这种设计。

但是，琼这次召集我们来"正式餐厅"并不是想让我们欣赏她的装修才能，而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人惹了些麻烦。她以特警判官的口吻宣称她才买的天使蛋糕不见了，这蛋糕是她为与朋友一起喝咖啡买的，她希望偷吃的人能坦白。

"在有人承认之前，你们都得给我坐在这。"琼下了命令。

我们谁也没敢吱声。她将一张安迪·威廉斯的唱片放在唱机的转盘里。我暗自纳闷，用旁乐来惩罚我们吗？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这亚洲的景观，呈现的是秋季里几艘平底中国式帆船沿河漂流的场景，这是父亲在最近去洛杉矶旅行带回来的。我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绘制着这些画面。

一个小时后，琼离开了房间。我们安静地坐在桌子四周，审视着彼此局促不安的脸庞，我们都在心里猜想着到底是谁偷吃了蛋糕。尽管当时我没有说出来，但心里认为是麦当娜干的，在我看来，尽管天使蛋糕对她来说是最平淡无奇的点心，但她可能会很喜欢这个蛋糕的名字。另外，形象地来说，麦当娜一直以来都将枪口瞄准了琼，偷吃蛋糕可能是她朝着琼升的另一枪。半小时后，琼回到了屋里，宣称有邻居过来跟她说，他从我家厨房的窗子里亲眼看见了是谁偷吃的，而且说，他看见的那人就是我。

我是无辜的，但我没办法证明。另外，我的朋友都在我们的树上小屋里等我，他们刚刚通过邮件收到了近期版的《花花公子》，我急切地想快些出门去看看。因此，我承认偷吃了天使蛋糕。我也为此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罚我站了一周，并且不许我看电视。直到好些年过后，大家才知道真正的小偷，宝拉承认是她偷吃了天使蛋糕。但到那时，一切都晚了，因为我老早以前就受到了惩罚。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的错误，因为我承认了自己从来就没犯下的错误。我想这是一种行为模式的诞生，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的征兆。

自从琼嫁给了父亲，她所规定的一些好的惯例之一就是我们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日蛋糕。麦当娜总是要选择草莓水果蛋糕，而我总会选粉红色柠檬冰淇淋蛋糕。

自从这次天使蛋糕事件发生之后，我就一直在疑虑琼是否还会为我做我最爱吃的蛋糕。我相信，既然我都已经因这次所谓的偷窃受到了惩罚，也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琼应该就会原谅我。无论如何，我生日时还是得到了粉红色柠檬冰淇淋蛋糕。

做蛋糕是琼最拿手的厨艺。但总体说来，她是一个很失败的厨师。她做西班牙米饭时，总是忘记放米进去，所以每次放在我们面前的都是一大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面粥，这时，琼还总会自鸣得意地笑着说："这是我刚刚做好的。"

"是冰箱里冻好的吧。"我们私底下咕哝着，尽量不让父亲听见，因为我们不想把他惹火了。父亲要求我们尊重琼，坚持要我们喊她"妈"。我们都对此命令表示抗议，很多年来，当我们遵照父亲的指示管琼叫"妈"时，我们都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的生母麦当娜在我只有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对母亲我只有一次清晰的回忆。那时，我们住在火车道边上一个单层的小房子里，我在长满绿草的后院里跑来跑去，突然踩上了一只蜜蜂。我号啕大哭，母亲轻轻地把我抱在膝上，将冰块敷在蜜蜂蜇过的地方。我感到了安全、庇护和疼爱。在后来的生活中，我总是试图重温那种感觉，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让人痛心的是，母亲去世时我太小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去真正认识她。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母亲存在的途径就是那些留下来的照片。在我最喜欢的照片中，有一张是母亲骑着野牛——她看起来朝气蓬勃，魅力四射，就像个明星一样。看着她，我简直无法相信她已经去世、我再也无法见到她的事实。看着照片中的母亲，我很难将她的生活之乐与她对宗教的极度虔诚想到一块。

直到20年前，父亲给我们孩子们每人寄了一捆母亲当年写给他的情书，我才获悉母亲强烈的宗教热情。这些信都是父亲参加航空队时母亲写给他的，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之中。

我只读了其中的一封，读完后我就发现很难再读下去了，因为我不是个信徒，母亲对宗教的强烈情感是我所理解不了的。尽管她的信里充满了挚爱和甜蜜，但在我看来，可以称得上是有点狂热。写的都是上帝怎么维系着她与父亲之间的爱情，都是上帝这上帝那的。我不能再读下去，因为这与我心中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不想扭曲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

父亲也给麦当娜寄了这些信的复印件，我想她大概也读过了。然而，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谈过这些信，也没谈论过母亲。我们甚至都不愿提起母亲的名字。

我们西科尼家族的人可能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但没有什么其他事让我们感到胆怯。毕竟，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先驱们的血液，我们也都引以为豪。1690年，我母亲的祖先弗丁人逃离法国，漂渡到那时还是一片荒野的魁北克，在那定居下来。作为开拓者的典范，他们成功地在荒野中为他们自己和家人打下了一片天地。

时隔235年后，我的外祖母艾西·弗丁和外祖父威拉德·弗丁结婚了，他们在曼哈顿的华道夫·阿斯多里亚奢华地度过了蜜月。尽管艾西姥姥向来都矢口否认，但家谱证实了她与威拉德姥爷实际上是远房的表兄妹关系。可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和麦当娜，还有我们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个性强烈的人，我们各自的优点和缺点都得到了放大。

我们西科尼家族的祖先们不落俗套，进取心强。一战后期，我的祖父加伊塔诺·西科尼那时才18岁，就被迫到意大利阿尔卑斯山的山腰上挖沟渠，差点冻死在那里。祖父痛恨法西斯，但他听说他们将要在意大利掌权时，他离开了部队，回到远在帕森特的家乡，这是位于罗马东部170公里的阿布鲁弃市的一个奇异的中世纪式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