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g House

木下道郎

2005 年 东京都三鹰市

几年前，在同一所大学教设计的木下道郎先生曾邀请过我：“我们家已经建好了，要不要来看看？”一般我都会不假思索地说“去、去”，但那次不知为何没有直接答应他。对方一片好意，我却浪费了参观的机会。

其实没马上答应，是因为我当时为该不该拜访一户刚刚建成的房子有些犹豫。这是个有点消极的理由，我真正的想法是好能在木下先生一家适应了新家，给房子染上生活气息后再去参观。说得直白一点，这完全展现了我的“住宅观”。我认为住宅首先应当是为在其中生活提供的一个“容器”，这是我的“成见”(或许也可以称为“思想”)。容器是否与它内部的生活相匹配，生活在其中的人，能不能不造作、不畏缩、不顾虑、不忍耐，自然而然、畅畅快快地生活，这是我最关注的地方。为了观察到这些，我认为至少得住上两三年才可以。

“Dog House”坐落在东京都三鹰市一片宁静的住宅区里。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是保留了武藏野旧日景象的宜居之地。我从最近的车站下车，沿着一条几乎没有车流的笔直的路走着，欣赏着道路两旁的各色房屋。几分钟后，就来到了“Dog House”门前。

房子的外观具有特色，仿佛是在木板墙上相向地架了两个大小不同的三角板。木板墙正中有个方形的入口，里面是另一面木板墙。从外观上一眼就能看出是建筑师设计的房子，但丝毫没有“炫技”之感。大概因为房子是单层建筑，规模不算太大，并不显得盛气凌人。此外，它的外观有一点呆呆的感觉，你可以把左右两个三角形房顶看成狗狗的耳朵。实际上，这种形状是为了保障中庭的日照，而且从中庭往外望的时候，三角形能遮住隔壁南北两侧的建筑。刚才我说过，木板墙后面还有一面木板墙，这两面墙之间的区域就是房屋和街道之间的缓冲带。正门设在外面看不到的地方，低调地镶在两面墙之间。

一打开玄关的门，这家的主角——一只小狗就高声吠叫着迎出来。我不了解狗狗的品种，据说这条小狗是蝴蝶犬(它脑袋两边竖起来的大耳朵和房子的外观真是很相似)。从它身后，家里的另一位主角拉布拉多犬慢悠悠地走过来望着我，仿佛在说“哟，您来啦”，接着用身子蹭我的腿表示欢迎。这个行为要是放在人身上，大概就相当于给访客一个拥抱。在它们身后，是笑脸相迎的木下道郎先生。这位先生的特征是下半边脸满是呈U 字形的“毛发”。忘说了，他家里还有只猫，但有点认生，直到也没露一面。

那么，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房子的平面结构。看平面图可以知道，“Dog House”的“起居室栋”和“卧室栋”中间夹着东西向的细长中庭，恰似个川字。外面看到的左右两个三角就是卧室栋和起居室栋，中间横着的木板墙后面即是中庭。

从玄关进来，是一个天花板较高的房间，这里是让全家人汇聚一堂的起居室栋，由起居室、餐厅、厨房组成。三角形屋顶也正是天花板的形状。角度极大的天花板营造出富有动感的空间，北侧巨大的墙上贴着椴木合板，使屋内洋溢着温馨的气息。同时，面向中庭的开口长度都控制在两米左右，所以室内给人的感觉既宽敞又密闭。环视起居室和餐厅，除了摆放在各个功能区域中的现代风格家具外，还点缀着尤尔根 莱尔品牌的民族风格凳子，让房间的氛围十分舒服。

在这里，我要提一下从玄关进入起居室之前，在右手边看到的一条走廊样的空间。走廊与右侧墙壁之间有条近三米长的细长过道，过道左侧是CD 架，右侧是嵌在墙上的定制书架，两个架子都满满地塞着CD 和书，摆放得很整齐。看着这些整整齐齐的CD，我不由得想起以前木下先生说过，他从小是个不收拾整洁就难受的孩子。比如他自己买的三十色还是五十色的彩色铅笔，要是有人用过后胡乱放回去，他就会无比厌烦，然后边哭边把铅笔一根一根按原来的顺序摆好。假如我有朝一日成了电影导演，要拍一部题为《建筑师木下道郎物语》的电影，一定把刚才那个故事作为展现少年木下性格的桥段放进去。

看着如此整齐的CD 架，我不禁心生一股恶作剧的冲动：要是现在从架子里拿出五六张CD，再胡乱塞回去，会怎么样呢……当然，我只是想想而已。

接下来是这栋住宅较大的看点——中庭。如刚才所说，中庭夹在起居室栋和卧室栋之间，呈细长条形，宽约三米，长约十三点六米。地板是木条踏板，和室内的地板高度相同，从空间连接方式来说算是“套廊式”。这儿虽说是中庭，但木下先生一家把这里当作露天的起居室，充分利用起来。从平面图来看，中庭还发挥着动线中走廊的功能，比如从每间卧室去厕所或浴室时，都必须通过这个中庭。(和“住吉长屋”一样，下雨天就得打着伞去了……)

中庭里有足够的空间放置绿植。除了唐棣、柠檬、光蜡树等树木之外，还有摆在地上的和吊在屋檐下的花盆，是个绿意盎然的舒适室外空间。

令人欣喜的是，在我到达之前，中庭的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葡萄酒和餐点。这是木下先生为了边品酒边闲聊精心安排的。一面等着夕阳西下，一面小口品酒，对于好酒之人来说再幸福不过了。在这种万事俱备的时候，我才感到黄昏与开胃酒这两个词如此密不可分，简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咱们先来白葡萄酒，喝点清爽的！今天的酒是这样的……”木下先生对葡萄酒也有些研究，开始发表今天的葡萄酒“方针演讲”。我的采访内容也不知不觉从“参观房子”变成了“体验在中庭里饮酒的感觉”。

“Dog House”的起居室栋和卧室栋在面向中庭一侧各有六处出入口，总共十二处。在我们酒过三巡，准备开第二瓶的时候，木下先生上高中的女儿从卧室栋排成一列的四间房中的一间出来了。我没察觉到卧室栋里有人，略感意外，忘了问好便脱口而出：“啊，原来你一直在里面啊？”没想到过了三十分钟，我又听到了动静，这次是他家上大学的儿子从另一个门里出来，出现在中庭里。原来木下先生的儿子也一直藏在房里。他们两个人出现的时候，就像小动物从看似空无一物的巢穴里出来了一样。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Dog House”这个名称不仅仅意味着和宠物狗一起生活，更包含着一种类似“巢穴”的含义。我想，他们家每个人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背影一定很像动物归巢的样子。“Dog House”是“居所”，也可以说成“巢穴”。既然是“巢穴”，那木下先生一家和他家的小动物们，如何在这里不造作、不畏缩、没有顾虑、无须忍耐、自然畅快地生活，就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