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高更的追寻

法国画家兼作家高更，在多数人眼中是个疯子、坏蛋而且好别认识的人物，但在达尔文和其他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家们对宇宙论所作的颠覆中，他却也倍感迷惘。

高更在1891年逃离了巴黎，逃离了家庭和股票经纪人的事业，前往热带地区去摹绘当地女子(以及跟她们上床)。然而，就像其他受困于烦恼中的人们一样，即使浸淫在酒精和鸦片之中，他依旧无法轻易逃离自己困顿的灵魂。高更内心的不安，源自他想追寻他所谓的"野蛮"：原始男人(与原始女人)，未受文明修饰的人性，人类难以捉摸的本质。这项追寻引领他来到大溪地和南海岛屿，在这片到处是十字架与法国三色旗的土地上，仍留有些许未遭入侵的原始世界的残迹，在他眼中，那原始世界是一片尚未堕落的乐土。

1897年，一艘停靠在大溪地的蒸汽邮务船为他带来了不幸的消息。高更最疼爱的孩子爱琳突然死于肺炎。熬过数个月的贫病交迫和自我毁灭般的绝望后，这位艺术家把悲伤化作一幅巨大的绘画，这幅画更像是壁画而非创作于画布上，他在画中带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追寻精神，对存在之谜发出强烈质询，要求新的解答。他大胆地在画作上写下主题——三个孩子气的问题，既单纯，又幽微：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谁？我们要往何处去？

这幅展开来的全景图，也许是以未开化的大溪地或脱缰的伊甸园为场景，描绘了各色谜样的人物：有信徒抑或神祗；有猫、鸟和卧栖的山羊；有法相庄严的崇高偶像——其高举的双手宛若指向彼岸；中央立着一位摘取果实的人；还有人类之母夏娃，这位夏娃一反高更作品中纯洁天真的女性形象，而是以秘鲁木乃伊为原型的、眼神锐利的干萎老妪。有个身影惊诧地回首望向一对年轻人，高更写道，这对年轻人"竟胆敢思索自己的命运"。

高更的第三个问题——我们要往何处去？——是我想在本书中探讨的主题。这问题如同天问，谁能在渺渺时间中预视人类的未来？但我认为回答完前两个问题，就可以粗略地回答这的问题。若能清楚体认我们是谁、我们做过什么，就能辨识出人类在诸多时代与文化中反复留存的行为。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预测我们可能做出什么，以及在这之后可能的去向。

人类的文明及其前身，就如同一艘全速驶向未来的大船。这艘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走越远，负载也比过去更多。我们或许无法预见每块暗礁、每个危机，但通过阅读罗盘数据和把握前进的方向，了解船身设计、安全记录和船员的能力，我想，我们有能力在前方隐约可视的峡湾和冰岬之间，规划出一条智慧的航道。

但我们必须立即着手规划这条航道，因为我们的身后已有太多船骸，也因为我们此刻搭乘的不仅是有史以来较大而且也是仅存的一艘船。自人类智能演进以来发展的一切成就是否能拥有未来，全靠我们未来数载行动的智慧。如同所有生物一样，人类也是在尝试错误中存活至今；不同于其他生物，我们的存在已变得如此巨大，大到我们没有犯错的空间。而这世界已变得太小，小到不容我们犯下任何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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