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庞大、丰满的小说,记录百年中国风云变幻的恢宏“史诗”。
经由一双婴儿的眼睛,目睹一个家族亲历的战争、贫穷、革命、荒淫。
有爱有欲,有生有死,有人性的愚昧、贪婪,也有人情的温暖、博爱。
一切无情,一切有情,一切疯癫——用一个故事看懂中国。
莫言认可的“定稿版”。
莫言早期创作的一座高峰,篇幅长、内容丰富的一部经典力作。
不同于主流叙事,从一个家族的兴衰,重看百年中国的疯癫岁月。
一份“献给天下母亲”,也献给所有怀念母亲的人的礼物。
一本写给中国人,只有中国人读得懂的社会历史小说。
你知道婴儿可以通过母乳的味道观察世界吗?
你知道人为了救活快饿死的子女,可以像牛一样学会反刍吗?
你知道如果假装成精神病人,活在世界上多么快乐吗?
“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
莫言坦言:我再写不出像《丰乳肥臀》那样的作品了。
莫言,山东高密人,1955年生,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中国首位获得这项大奖的作家。
著有《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国》《丰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劳》《蛙》等长篇小说十一部,《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师傅越来越幽默》等中短篇小说一百余部,并著有剧作、散文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意、日、西、俄、韩、荷兰、瑞典、挪威、波兰、阿拉伯、越南等三十余种语言,在世界文学中产生广泛影响。
除了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及其作品还曾获得“茅盾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联合文学奖”等国内文学大奖,以及法国“Laure Bataillon(儒尔•巴泰庸)外国文学奖”、“法兰西文化艺术骑士勋章”、意大利“Nonino(诺尼诺)国际文学奖”、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大奖”、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等多种外国奖项。
自序
及时卷
第二卷
第三卷
第四卷
第五卷
第六卷
第七卷
卷外卷拾遗补阙
主要人物表
母亲——上官鲁氏。乳名璇儿。自幼丧母,随姑父于大巴掌和姑姑长大,嫁给铁匠儿子上官寿喜。晚年信仰基督教,寿九五而终。
大姐——上官来弟。母亲与姑父于大巴掌所生。先嫁沙月亮,生女沙枣花。解放后嫁给残疾军人孙不言。后来爱上了从日本归来的鸟儿韩,生子鹦鹉韩。在搏斗中打死孙不言,被处决。
二姐——上官招弟。生父亦为于大巴掌。嫁给抗日别动大队的司令司马库,生女司马凤、司马凰。在与独立纵队十七团的交战中,中弹身亡,不久,一对女儿也被那位倡导极“左”政策的大人物密令处死。
三姐——上官领弟。人称“鸟仙”。生父为一个赊小鸭的(土匪密探)。她深爱鸟儿韩,韩被日寇抓了劳工后,神经错乱,设立鸟仙神坛禳解。后嫁给爆炸大队战士孙不言,因练习飞翔摔死在悬崖下。生子大哑、二哑,俱被飞机炸弹炸死。
四姐——上官想弟。生父乃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为了救全家,她自卖自身进了妓院。后流落他乡,音信全无。“”中被遣返还乡,多年积攒的财物被洗劫,并遭受残酷批斗,后旧病复发而死。
五姐——上官盼弟。生父乃杀狗人高大膘子。少年时自愿参加爆炸大队,后嫁给爆炸大队政委鲁立人,生女鲁胜利。曾经当过卫生队长、区长、农场畜牧队长。改名马瑞莲。“”中自杀身亡。
六姐——上官念弟。生父乃天齐庙智通和尚。爱上了被日机击落后为司马库的部队收容的美国飞行员巴比特,结婚后的第三天即与巴比特一起被鲁立人领导的独纵十七团俘虏。逃亡后被一寡妇诱至山洞与巴比特同归于尽。
七姐——上官求弟。母亲被四个败兵强暴所生。早年被卖给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做养女。后改名乔其莎,毕业于省医学院,被打成“右派”,到农场劳动改造。因饥饿,暴食生豆饼胀死。
八姐——上官玉女。与金童为双胞胎,生父乃瑞典籍传教士马洛亚。生而失明。三年困难时期,因不忍心拖累母亲,投河自尽。
我——上官金童。母亲的儿子。患有恋乳症。一生嗜乳,以致精神错乱。中学毕业后去农场劳动。后因“奸尸罪”被判刑十五年。改革开放后刑满还乡,曾在外甥鹦鹉韩夫妇开办的“东方鸟类中心”任公关部经理,后在司马粮投资的“独角兽乳罩大世界”任董事长,因被炒、被骗而失败,终至穷愁潦倒,一事无成。
上官寿喜——鲁璇儿的丈夫,因无生殖能力,迫使鲁璇儿借种生子。后为日寇所杀。
上官福禄——铁匠,上官寿喜之父。后为日寇所杀。
上官吕氏——上官福禄之妻。上官家的当家人。专横凶悍,晚年痴呆,因欲加害玉女被母亲失手打死。
司马亭——大栏镇首富,“福生堂”大掌柜。当过镇长、维持会长。后随担架队参加淮海战役,立过大功。
司马库——司马亭之弟,“福生堂”二掌柜,上官招弟之夫。抗日别动大队司令,还乡团大队长。被捕后逃脱,后自首,被公审枪毙。
司马粮——司马库与三姨太之子。司马家遭难后,由母亲将其抚养成人。后出走,流落他乡,成为南韩巨商。改革开放后回乡投资建设,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后逃匿。
沙月亮——上官来弟的丈夫。抗战时期为黑驴鸟枪队队长。后投降日寇,任伪渤海警备司令,“皇协军”旅长。被爆炸大队击败后自杀。
沙枣花——沙月亮与上官来弟之女。出生后即由母亲抚养,与金童、司马粮等一起长大,与司马粮感情很深,后流落江湖,成为神偷。司马粮还乡后,因求婚不成而跳楼殉情。
鸟儿韩——上官领弟的意中人,懂鸟语,善捕鸟,通武术,是使用弹弓的高手。被日寇掳至日本国做劳工,后逃至深山,穴居十五年始归国还乡。在上官家居住期间,与被孙不言虐待的大姐上官来弟发生了恋情。因来弟失手打死孙不言,他作为同案犯被判刑,押赴青海劳改途中,跳车身亡。
马洛亚——瑞典传教士。因战乱频仍而滞留在高密东北乡,主持大栏镇基督教堂的教务,能说流利的汉语,与当地老百姓相处融洽。与上官鲁氏发生恋情,乃上官金童与上官玉女的生身父亲。后因不堪黑驴鸟枪队的凌辱从钟楼上跳下身亡。
鹦鹉韩——鸟儿韩与上官来弟之子。其父母双亡后,由母亲抚养成人。改革开放后,与其妻耿莲莲合办“东方鸟类中心”,骗取银行巨款,挥霍浪费,穷奢极欲,后被判刑。
鲁立人——即蒋立人。后又改名李杜。先后担任过抗日爆炸大队政委、独立纵队十七团政委、高东县县长、副县长、农场场长,在三年困难时期因心脏病发作而死。
鲁胜利——鲁立人与上官盼弟之女。幼时曾经由母亲抚养,后被其父母接回县城读书。改革开放后,担任过工商银行大栏市分行行长、大栏市市长。因贪污受贿被判死刑。
孙不言——上官家邻居孙大姑之长孙,生来即哑。曾经与上官来弟订婚。上官来弟与沙月亮私奔后,他参加了八路军爆炸大队。后与鸟仙上官领弟结婚。解放后他参加了抗美援朝,荣立大功,身体残疾。在政府的帮助下,与孀居在家的上官来弟结婚。当他发现了上官来弟与鸟儿韩的恋情后,愤而搏斗,被上官来弟打中要害死亡。
纪琼枝——上官金童的启蒙老师。一九五七年被错划成“右派”。改革开放后,曾任大栏市首任市长,是铁骨铮铮的共产党人。
及时卷
及时章
马洛亚牧师提着一只黑色的瓦罐上了教堂后边的大街,一眼便看到,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弯着腰,手执一把扫炕笤帚,正在大街上扫土。他的心急剧地跳起来,嘴唇哆嗦着,低语道:“上帝,万能的主,上帝……”他用僵硬的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便慢慢地退到墙角,默默地观察着高大肥胖的上官吕氏。她悄悄地、专注地把被夜露潮湿了的浮土扫起来,并仔细地把浮土中的杂物拣出扔掉。这个肥大的妇人动作笨拙,但异常有力,那把金黄色的、用黍子穗扎成的笤帚在她的手中像个玩具。她把土盛到簸箕里,用大手按结实,然后端着簸箕站起来。
上官吕氏端着尘土刚刚拐进自家的胡同口儿,就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她回头看到,本镇首富福生堂的黑漆大门洞开,一群女人涌出来。她们都穿着破衣烂衫,脸上涂抹着锅底灰。往常里穿绸披缎、涂脂抹粉的福生堂女眷,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从福生堂大门对面的套院里,那个外号“老山雀”的车夫,赶出来一辆崭新的、罩着青布幔子的胶皮轱辘大车。车还没停稳,女人们便争先恐后地往上挤。车夫蹲在被露水打湿的石狮子前,默默地抽着烟。福生堂大掌柜司马亭提着一杆长筒鸟枪,从大门口一跃而出。他的动作矫健、轻捷,像个小伙子似的。车夫慌忙站起,望着大掌柜。司马亭从车夫手中夺过烟斗,很响地抽了几口,然后他仰望着黎明时分玫瑰色的天空打了一个哈欠,说:“发车,停在墨水河桥头等着,我随后就到。”
车夫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摇晃着鞭子,拢着马,调转了车头。女眷们挤在车上,叽叽喳喳地嚷叫着。车夫打了一个响鞭,马便小跑起来。马脖子下悬着的铜铃叮叮脆响着,车轮滚滚,卷起一路灰。
司马亭在街中央大大咧咧地撒了一泡尿,对着远去的马车吼了一嗓子,然后,抱着鸟枪,爬上街边的瞭望塔。塔高三丈,用了九十九根粗大圆木搭成。塔顶是个小小的平台,台上插着一面红旗。清晨无风,湿漉漉的旗帜垂头丧气。上官吕氏看到司马亭站在平台上,探着头往西北方向张望。他脖子长长,嘴巴翘翘,仿佛一只正在喝水的鹅。一团毛茸茸的白雾滚过来,吞没了司马亭,吐出了司马亭。血红的霞光染红了司马亭的脸。上官吕氏感到司马亭脸上蒙了一层糖稀,亮晶晶,黏腻腻,耀眼。他双手举枪,高过头顶,脸红得像鸡冠子。上官吕氏听到一声细微的响,那是枪机撞击引火帽的声音。他举着枪,庄严地等待着,良久,良久。上官吕氏也在等待,尽管沉重的土簸箕坠得双手酸麻,尽管歪着脖子十分别扭。司马亭落下枪,嘴唇噘着,好像一个赌气的男孩。她听到他骂了一声。这孙子!敢不响!然后他又举起枪,击发,啪嗒一声细响后,一道火光蹿出枪口,黯淡了霞光,照白了他的红脸。一声尖厉的响,撕破了村庄的宁静,顿时霞光满天,五彩缤纷,仿佛有仙女站在云端,让鲜艳的花瓣纷纷扬扬。上官吕氏心情激动。她是铁匠的妻子,但实际上她打铁的技术比丈夫强许多,只要是看到铁与火,就血热。热血沸腾,冲刷血管子。肌肉暴突,一根根,宛如出鞘的牛鞭,黑铁砸红铁,花朵四射,汗流浃背,在奶沟里汇成溪,铁血腥味弥漫在天地之间。她看到司马亭在高高的塔台上蹦了一下。清晨的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硝烟的味道。司马亭拖着长腔扬着高调转着圈儿对整个高密东北乡发出警告:
“父老乡亲们,日本鬼子就要来了!”
第二章
上官吕氏把簸箕里的尘土倒在揭了席、卷了草的土炕上,忧心忡忡地扫了一眼手扶着炕沿低声呻吟的儿媳上官鲁氏。她伸出双手,把尘土摊平,轻声对儿媳说:“上去吧。”
在她的温柔目光注视下,上官鲁氏浑身颤抖。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婆婆慈祥的面孔,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好像要说什么话。
上官吕氏大声道:“嗨,清晨放枪,大司马又犯了魔怔!”
上官鲁氏道:“娘……”
上官吕氏拍打着手上的尘土,轻声嘟哝着:“你呀,我的好儿媳妇,争口气吧!要是再生个女孩,我也没脸护着你了!”
两行清泪,从上官鲁氏眼窝里涌出。她紧咬着下唇,使出全身的力气,提起沉重的肚腹,爬到土坯裸露的炕上。
“轻车熟路,自己慢慢生吧,”上官吕氏把一卷白布、一把剪刀放在炕上,蹙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公公和来弟她爹在西厢房里给黑驴接生,它是初生头养,我得去照应着。”
上官鲁氏点了点头。她听到高高的空中又传来一声枪响,几条狗怯怯地叫着,司马亭的喊叫断断续续传来:“乡亲们,快跑吧,跑晚了就没命啦……”好像是呼应司马亭的喊叫,她感到腹中一阵拳打脚踢,剧烈的痛楚碌碡般滚动,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她紧咬牙关,为了不使那号叫冲口而出。透过朦胧的泪水,她看到满头黑发的婆婆跪在堂屋的神龛前,在观音菩萨的香炉里插上了三炷紫红色的檀香,香烟袅袅上升,香气弥漫全室。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吧,可怜我吧,送给我个男孩吧……上官鲁氏双手按着高高隆起的、凉森森的肚皮,望着端坐在神龛中的白瓷观音那神秘的光滑面容,默默地祝祷着,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她脱下湿了一片的裤子,将褂子尽量地卷上去,袒露出腹部和乳房。她手撑土炕,把身体端正地放在婆婆扫来的浮土里。在阵痛的间隙里,她把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将腰背倚在卷起的炕席和麦秸上。
窗棂上镶着一块水银斑驳的破镜子,映出脸的侧面:被汗水濡湿的鬓发,细长的、黯淡无光的眼睛,高耸的白鼻梁,不停地抖动着的嘴唇枯燥的阔嘴。一缕潮漉漉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她的肚皮上。那上边暴露着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纹,显得狰狞而恐怖。她注视着自己的肚子,心中交替出现灰暗和明亮,宛若盛夏季节里高密东北乡时而乌云翻滚时而湛蓝透明的天空。她几乎不敢俯视大得出奇、坚硬得出奇的肚皮。有一次她梦到自己怀了一块冷冰冰的铁。有一次她梦到自己怀了一只遍体斑点的癞蛤蟆。铁的形象还让她勉强可以忍受,但那癞蛤蟆的形象每一次在脑海里闪现,她都要浑身暴起鸡皮疙瘩。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你们都保佑我、饶恕我吧,让我生个全毛全翅的男孩吧……我的亲亲的儿子,你出来吧……天公地母、黄仙狐精,帮助我吧……就这样祝祷着,祈求着,迎接来一阵又一阵撕肝裂肺般的剧痛。她的双手抓住身后的炕席,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双目圆睁,眼前红光一片,红光中有一些白炽的网络在迅速地卷曲和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熔化。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号叫从她的嘴巴里冲出来,飞出窗棂,起起伏伏地逍遥在大街小巷,与司马亭的喊叫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宛若一条蛇,钻进那个身材高大、哈着腰、垂着红毛大脑袋、耳朵眼里生出两撮白毛的瑞典籍牧师马洛亚的耳朵。
在通往钟楼的腐朽的木板楼梯上,马洛亚牧师怔了一下,湛蓝色的、迷途羔羊一般的永远是泪汪汪的、永远是令人动心的和蔼眼睛里跳跃着似乎是惊喜的光芒。他伸出一根通红的粗大手指,在胸脯上画了一个十字,嘴里吐出一句高密东北乡化了的土腔洋词:“万能的主啊……”他继续往上爬,爬到顶端,撞响了那口原先悬挂在寺院里的绿锈斑斑的铜钟。
苍凉的钟声扩散在雾气缭绕的玫瑰色清晨里。伴随着及时声钟鸣,伴随着日本鬼子即将进村的警告,一股汹涌的羊水,从上官鲁氏的双腿间流出来。她嗅到了一股奶山羊的膻味,还嗅到了时而浓烈时而淡雅的槐花的香味,去年与马洛亚在槐树林中欢爱的情景突然异常清晰地再现眼前,但不容她回到那情景中流连,婆婆上官吕氏高举着两只血迹斑斑的手,跑进了房间。她恐怖地看到,婆婆的血手上,闪烁着绿色的火星儿。
“生了吗?”她听到婆婆大声地问。
她有些羞愧地摇摇头。
婆婆的头颅在阳光中辉煌地颤抖着,她惊奇地发现,婆婆的头发突然花白了。
“我还以为生出来了呢。”婆婆说。
婆婆的双手对着自己的肚皮伸过来。那双手骨节粗大、指甲坚硬,连手背上都布满胼胝般的硬皮。她感到恐惧,想躲避这个打铁女人沾满驴血的双手,但她没有力量。婆婆的双手毫不客气地按在她的肚皮上,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冰凉的感觉透彻了五脏六腑。她不可遏止地发出了连串的号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怖。婆婆的手粗鲁地摸索着,挤压着她的肚皮,,像测试西瓜的成熟程度一样“啪啪”地拍打了几下,仿佛买了一个生瓜,表现出烦恼和懊丧。那双手终于离去,垂在阳光里,沉甸甸的,萎靡不振。在她的眼里,婆婆是个轻飘飘的大影子,只有那两只手是真实的,是威严的,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她听到婆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很深的水塘里、伴随着淤泥的味道和螃蟹的泡沫传来:
“……瓜熟自落……到了时辰,拦也拦不住……忍着点,咋咋呼呼……不怕别人笑话,难道不怕你那七个宝贝女儿笑话……”
她看到那两只手中的一只,又一次软弱无力地落下来,厌烦地敲着自己凸起的肚皮,仿佛敲着一面受潮的羊皮鼓,发出沉闷的声响。
“现如今的女人越变越娇气,我生她爹那阵子,一边生,一边纳鞋底子……”
那只手总算停止了敲击,缩回,潜藏到暗影里,恍惚如野兽的脚爪。婆婆的声音在黑暗中闪烁着,槐花的香气阵阵袭来。
“看你这肚子,大得出奇,花纹也特别,像个男胎。这是你的福气,我的福气,上官家的福气。菩萨显灵,天主保佑,没有儿子,你一辈子都是奴;有了儿子,你立马就是主。我说的话你信不信?信不信由你,其实也由不得你……”
“娘啊,我信,我信啊!”上官鲁氏虔诚地念叨着,她的眼睛看到对面墙壁上那片暗褐色的污迹,心里涌起无限酸楚。那是三年前,生完第七个女儿上官求弟后,丈夫上官寿喜怒火万丈,扔过一根木棒槌,打破她的头,血溅墙壁留下的污迹。婆婆端过一个笸箩,放在她身侧。婆婆的声音像火焰在暗夜里燃烧,放射着美丽的光芒:
“你跟着我说,‘我肚里的孩子是千金贵子’,快说!”笸箩里盛着带壳的花生。婆婆慈祥的脸,庄严的声音,一半是天神,一半是亲娘,上官鲁氏感动万分,哭着说:“我肚里怀着千金贵子,我肚里怀着贵子……我的儿子……”婆婆把几颗花生塞到她手里,教她说:
“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她接过花生,感激地重复着婆婆的话:“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
上官吕氏探过头来,泪眼婆娑地说:“菩萨显灵,天主保佑,上官家双喜临门!来弟她娘,你剥着花生等时辰吧,咱家的黑驴要生小骡子,它是头胎生养,我顾不上你了。”
上官鲁氏感动地说:“娘,您快去吧。天主保佑咱家的黑驴头胎顺产……”
上官吕氏叹息一声,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
第三章
西厢房的石磨台上,点着一盏遍体污垢的豆油灯,昏黄的灯火不安地抖动着,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上升的黑烟。燃烧豆油的香气与驴粪驴尿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厢房里空气污浊。石磨的一侧,紧靠着青石驴槽。上官家临产的黑驴,侧卧在石磨与驴槽之间。上官吕氏走进厢房,眼睛只能看到豆油灯火。黑暗中传来上官福禄焦灼的问话:“他娘,生了个啥?”
上官吕氏对着丈夫的方向撇了撇嘴,没回答。她越过地上的黑驴和跪在黑驴身侧按摩驴肚皮的上官寿喜,走到窗户前,赌气般地把那张糊窗的黑纸扯了下来。十几条长方形的金色阳光突然间照亮了半边墙壁。她转身至石磨前,吹熄了磨石上的油灯。燃烧豆油的香气迅速弥漫,压住了厢房里的腥臊气。上官寿喜黑油油的小脸被一道阳光照耀得金光闪闪,两只漆黑的小眼睛闪烁着,宛若两粒炭火。他怯生生地望着母亲,低声道:“娘,咱也跑吧,福生堂的人都跑了,日本人就要来了……”
上官吕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直盯着儿子,逼得他目光躲躲闪闪,沁满汗珠的小脸低垂下去。
“谁告诉你日本人要来?”上官吕氏恶狠狠地质问儿子。
“福生堂大掌柜的又放枪又吆喝……”上官寿喜抬起一条胳膊,用沾满驴毛的手背揩着脸上的汗水,低声嘟囔着。与上官吕氏粗大肥厚的手掌相比较,上官寿喜的手显得又小又单薄。他的嘴唇突然停止了翕动,昂起头,竖起那两只精巧玲珑的小耳朵,谛听着,他说:“娘,爹,你们听!”
司马亭沙哑的嗓音悠悠地飘进厢房:“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嫂子们——大兄弟大姊妹们——快跑吧,逃难吧,到东南荒地里庄稼棵子里避避风头吧——日本人就要来了——我有情报,并非虚谎,乡亲们,别犹豫了,跑吧,别舍不得那几间破屋啊,人在青山在呐,有人有世界哪——乡亲们,跑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上官寿喜跳起来,惊恐地说:“娘,听到了吧?咱家也跑吧……”“跑,跑到哪里去?!”上官吕氏不满地说,“福生堂当然要跑,我们跑什么?上官家打铁种地为生,一不欠皇粮,二不欠国税,谁当官,咱都为民。日本人不也是人吗?日本人占了东北乡,还不是要依靠咱老百姓给他们种地交租子?他爹,你是一家之主,我说得对不对?”
上官福禄咧着嘴,龇出两排结实的黄牙齿,脸上的表情哭笑难分。
上官吕氏怒道:“我问你哪,龇牙咧嘴干什么?碌碡压不出个屁来!”
上官福禄哭丧着脸说:“我知道个啥?你说跑咱就跑,你说不跑咱就不跑呗!”
上官吕氏叹息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它按肚皮!”
上官寿喜翕动着嘴唇,鼓足了勇气,用底气不足的高声问道:“她生了没有?”
“男子汉大丈夫,一心不可二用,你只管驴,妇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上官吕氏说。
“她是我老婆嘛……”上官寿喜喃喃着。
“没人说她不是你的老婆。”上官吕氏说。
“我猜她这一次怀的是男孩,”上官寿喜按着驴肚子,道,“她肚子大得吓人。”
“你呀,无能的东西……”上官吕氏沮丧地说,“菩萨保佑吧。”上官寿喜还想说话,但被母亲哀怨的目光封住了嘴。
上官福禄道:“你们在这忙着,我上街探看动静。”
“你给我回来!”上官吕氏一把抓住丈夫的肩头,把他拖到驴前,怒道:“街上有什么动静你看?按摩驴肚皮,帮它快点生!菩萨啊,天主啊,上官家的老祖宗都是咬铁嚼钢的汉子,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些窝囊子孙!”
上官福禄在驴前弯下腰,伸出那两只与他儿子同样秀气的小手,按在黑驴抽搐的肚皮上。他的身体与儿子的身体隔驴相对。父子二人对面相觑,都咧嘴,都龇牙,活脱脱一对难兄难弟。他们父起子伏,父伏子起,宛如踩在一条跷跷板两端的两个孩童。随着身体的起伏,他们的手在驴肚皮上浮皮潦草地揉动着。父子俩都没有力气,轻飘飘,软绵绵,灯芯草,败棉絮,漫不经心,偷工减料。站在他们身后的上官吕氏懊丧地摇摇头,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丈夫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叱几声:“去去,到一边去!”然后,轻轻一推,欺世盗名的打铁匠上官福禄便踉踉跄跄地扑向墙角,趴在一麻袋草料上。“起来!”上官吕氏呵斥儿子,“别在这儿碍手碍脚,饭不少吃,水不少喝,干活稀松!天老爷,我好苦的命哟!”上官寿喜如同遇了大赦般跳起来,到墙角上与父亲会合。父子二人黑色的眼睛油滑地眨动着,脸上的表情既像狡诈又像木讷。这时,司马亭的喊叫声又一次涌进厢房,父子二人的身体都不安地绞动起来,仿佛屎逼,好像尿急。
上官吕氏双膝跪在驴腹前,全然不避地上的污秽。庄严的表情笼罩着她的脸。她挽起袖子,搓搓大手。她搓手的声音粗糙刺耳,宛若搓着两只鞋底。她把半边脸贴在驴的肚皮上,眯着眼睛谛
哈用的顺丰第二天就到了,开心双十一还是囤书最合适
小说热情讴歌了生命最原初的创造者(母亲)的伟大、朴素与无私,生命的沿袭的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在小说中既表现为“种”的生殖与繁衍)。并且在这一幅生命的流程图中,弥漫着历史与战争的硝烟,真实,不带任何偏见,再现了一段时期内的历史。
因为想看莫言先生的《蛙》,顺便买了这本,也很期待
这本书买了两本,一本送朋友了,想跟朋友一起分享
喜欢莫言的书,喜欢他的文字中流露的农村娃的情感
曾在网上看过,非常震撼,是我喜欢的莫言作品之一。
太好了!挺当当一个!终于买到自己想要的书了!点10000000个赞!
刚看完 真的很好看 莫言的脑袋怎么能装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好佩服
读过莫言的檀香刑,总感觉差点什么东西,第二次买莫言的书再来拜读一下
第一次听说《丰乳肥臀》这部作品是在五年前,最近终于买来了。拜读。
巨厚的一本书,如果可以分两册装订就好了,拿起来不会太累。佩服莫言,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部作品,刚刚到手,看了序言,作者构思别致,非俗套作品!
嗯 第一次看莫言的书,感觉挺好看的 封面挺好看的 晒图感受一下 挺厚的一本 但是很有意思
好厚的一本书很沉,有书膜,买了不少书,还没开始看,名家经典必读,期待中,看后再来追评。
这本书让我了解到了那个时代的现实生活,无论作者想像读者呈现什么,我觉得他都做到了,这样书值得一读
书不错,但是是被别人给拆开的,塑料封皮都给我撕开了,至于么,又不是啥不健康的书,还请当当网严格要求自己员工
故事里的人物命运太悲惨了,让我不断反思为何会如此。感觉现在的人生活在天堂,而不懂珍惜。
想看莫言的书很久了,前几天才买了《丰乳肥臀》看了一部分,感觉很压抑,像是把把肮脏黑暗的东西在你眼里一点一点剥开看,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一次买了很多的小说,质量都非常的好,跟期望中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赞,赞,赞 ,看过莫言的其他书,内容都很深入人心,社会性很强,刚买的,还没看,不过很期待
辣鸡当当,不经过同意不发货,以后再也不买了真他妈辣鸡。
这本书早在五年前就有朋友向我推荐了,当时是电子书,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看,还是翻看纸质版的书籍有味道,于是赶上活动就买了一本,莫言的书不会让人失望的。
第一次读莫言的书就被犀利的语言打动了,书中的内容大概是很多作家不想甚至不敢去碰的题材,我看他的第一本书是《生死疲劳》,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太大胆了,可有不自觉的沉浸其中,谢谢他能写出这么好的书。
书我很喜欢,但是包装,啊啊啊啊啊啊又是包装,感觉像别人拆了退回来又发给我的,好心塞啊,能不能不要这样,能不能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我期待好久的啦 还有,快递慢了些。唉,好累,心好累。
莫言,中国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家的作家。他写的书值得一看,这本书将迷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以及当代社会现实相融合。书不错,厚。快递很快。
快递拿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爽。里面两个空袋子不知道干啥用的,反正被拆开了,空的。快递慢可以理解,书香节订单多,可这质量确实说不过去啊。希望书不会让人失望吧。
想到是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我就立刻买了下来,准备读一下,因为莫言的作品我还没有读过呢。这本书是真事后哇,总共有660页。送的很快呀。
纸张很差,书的质量也不说了。对当当都特别失望,APP微信登录试了十几次才登录上去。
一部关于农民母亲血与泪的一生。受尽人间苦与难,却始终保持善心。唉农民啊,普通的老百姓啊,始终是受苦、受累、受难的群体。满含泪水、心中酸痛地读完此书。不自觉得想起我那同样受尽一生苦难却未让我尽孝的至亲至爱,愿你们在那个世界里不再受苦受难,永远安康幸福。 ???
经典必读、印刷很正但装订太差,还没读一半快散架了
暑假花了两个多礼拜的时间读完了,其实内心是有些悲伤的,透过此书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那段历史,那段只有在书中才能读到的真实与肮脏的历史,“一茬一茬地死,一茬一茬地发,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人们为了饥饿,彷徨,无奈之下的生死挣扎,如果说每个作家内心都住着一个国,那莫言的国就是高密东北乡。喜欢上了这个会讲故事的莫大叔,我会拜读他更多的作品,不愧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