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牛的“粗”和开短会是出了名的。10年前他在东里屯当乡党委书记，那时县里评先进的主要条件是征收提留，谁缴公粮早就扛红旗，就受表扬。夏收季节，麦子一上场，张二牛就让乡秘书把12个村的支部书记11点半叫来，在乡伙房的大案板四周坐一圈，每人面前一个大海碗，8两老白干，一个大盘子，一只烧鸡，中间两箩筐大葱，一大盆黄酱，没筷子。他大大咧咧地蹲在板凳上宣布“开会，吃葱”，大家在他的带领下，大绺子小葱沾着滴滴答答的黄酱吃得满眼冒生泪，他又说，“吃鸡。”每人掰下一块鸡肉大嚼，吃得满口流汁、流香。端起大海碗，众人站起来一碰，他大喝一声“干”，一仰脖咕嘟几口，把海碗往案板上啪的一摔，擦着嘴上的酒星子说：“明天下午6点以前都把公粮给我交上来，谁完不成操他娘。散会。”第二天太阳没落山，新麦子就堆满了粮站，他抹着嘴笑呵呵，红旗稳稳拿到了手。

此刻，五大三粗的他正给一帮文人和各乡的宣传文化委员开会，先介绍了柳枫，然后把县文化局局长集中了一帮秀才写的讲话稿往一旁一扔，亮开大嗓门讲了起来：“哎，又要过二月二了，这是咱县里的大节。咱们的老大，也就是于书记，有重要指示，电视台上整天嚷嚷，我也不说了，大家都知道，反正是要热闹起来，又用着你们这帮酸秀才、臭文人了。从今天开始，都给我精神起来，别像睡了一冬天女人的你下面的那个……”他看着下面有女同志，其中还有一个是本村当家的侄媳妇，才强忍着没把脏话说出来，“总之，不能蔫了吧唧的，早晨多用凉水冲冲头，把你们的心眼活泛起来。对了，按你们的话叫灵感。县直单位的，无论是局里的，还是文化馆的，或是剧团的，别再斗鸡眼，互相掐，谁也瞧不起谁了。我给你们批点儿钱，文化局的请个客，都归拢在一块儿，好好合计合计，把咱们的戏台彩门搭成周围三县蝎子粑粑独一份，叫他们看了瞪牛眼，不是，大眼瞪小眼；把咱们的词，把咱们的曲编得唱得像娘娘庙前石头缝里的青头蝈蝈叫的那样——独一声；把咱们的龙灯扎得舞得威风八面天上飞，显摆显摆咱嘉谷的能耐。你们乡里这帮小王八蛋也别光乐，也都不小了，有的都娶了媳妇了，你们也是文化人，最次也是咱们市里中专毕业，回去也别闲着，把村里的鼓啊锣啊的敲起来，把咱的老鼓点想想，把那些年轻时爱玩这一手的老梆子给我牵出来，别让他们总蹲在炕头上守着自己看了一辈子的老倭瓜似的老太婆抽旱烟，出来活动活动手脚，说不定老太婆给他个笑脸看，不过，那脸也没什么看头。对了，把你们现在玩的‘蹦擦擦’也掺和进去，老敲这方圆百里都知道的鼓点，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还有你们这伙搞雕刻的，也别整天人五人六地觉得自己是艺术家，扯淡，老子当年也会刻李三娘推磨，你们也把你们的猪脑袋换成猴的，开动开动，别总画什么王小卧鱼了、四喜发财了什么的，也弄点新的，把咱们的大楼啊，老百姓办的乡村旅馆啊，咱们土龙河里四季的景啊，还有现在光膀子露腚的红歌星也画上去。总的来说，就是土的洋的一起上，办成东北的大杂烩菜，让人们越吃越有味，把咱们的庙会弄得红红火火。5天以后咱在这儿再开会，谁办不好我叫他站到台上来，大伙打他的屁股。完了。下面请柳枫书记讲话。”

柳枫听着张二牛亦庄亦谐、骂声连篇的讲话，感到此人绝非是粗，而是粗中有细，精明、义气过人，的缺点大概是直，说话脏字连篇，低俗。等众人的大笑声落下来之后，他摊开笔记本，清了清嗓子道：“刚才张县长的讲话我赞成，立意高，理念新，举措实，尤其是将如何让我们的民间文化焕发出时代气息阐述得很深刻，也指出了明确的目标。于书记对办好我们县二月二龙抬头的民间节日有着重要指示，我通过认真学习，感到节日文化要做到四个结合：节日活动与时代精神相结合，节日活动与经贸活动相结合，节日活动与旅游活动相结合，节日活动与平时开发民族文化资源相结合。通过这个节日，我们要按照于书记、张县长的要求，开发、继承、创新我们县的民间文化。民间民俗文化是经过历史的积淀保存下来的对人们的生产、生活和精神需求有益的非物质文化成果。比如我们过春节拜年，二月二舞龙，展示新欢乐等等节目，对人们的健康、亲朋间的感情联络与沟通、活跃人们的文化娱乐生活有益，当然，对拉动我们的经济发展都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民间民俗文化一般说来是旧的东西，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人们文化素质的提高、思想观念的转变，民间民俗文化也应该不断创新，俗随时变，与时俱进，既是民俗文化的发展规律，也是推进民俗文化繁荣的动力。所以，刚才张县长指出的要有新鼓点、新创意，就是说既要弘扬的民族民俗文化，也要发展新民俗文化，除旧布新，与时代同步。‘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的先哲之言，发人深思。只有民风淳、民风正、民俗新、民心齐，才能民情振奋、众志成城，提高我们县的整体形象。

“文化上的新与旧是相对而言的，其中既有时空性标志，也有内涵的演进。旧的是新的源泉和摇篮，新是旧的升华和与时俱进，只有保护好、研究好旧的，才能推陈出新，根脉相连。民间文化的创新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任何创新，都是时代政治经济的反映，因此，倡导创新，首先是研究传统的文化内涵，运用当代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使其发扬光大。通俗地讲，一个地方人的活法就是文化，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种大家约定俗成的传统，表现出了深深的认同感与深厚的具备特色的文化底蕴。我们文化工作者的任务就是把这种底蕴挖掘出来，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比如刚才张县长说把咱们的彩棚搭得独具特色，这就需要大家开动脑筋，怎么能表现出我们嘉谷的文化底蕴，让人一看就是到了嘉谷，而不是别的地方。建筑是无声的艺术、凝固的音乐，更是长期一种文化熏陶的结果，比如，北京的大气，上海的洋气，广州的火爆，南京的伤感，武汉的平民化，有许多是通过独特的建筑风格和设计艺术让人们感受出来的……”

柳枫似乎找到了感觉，滔滔不绝，使台下这帮基本没在大学正规听过课的文化专干觉得既新鲜又深刻。张二牛也想着这几年外出走南闯北到过许多大城市的感受，抽着烟频频点头。

柳枫的讲话戛然而止，他站起来向大家鞠躬说：“早春天气变化无常，大家要穿好衣服，预防感冒，谢谢大家。”

及时次听这样张扬一种观点、传递一种思想学术式的讲话，及时次受到领导这样的礼遇，来开会的人都有些愣神。这时，大厅里传来“啪，啪，啪，啪，啪”有节奏的掌声，方囊不知何时进来坐在了一排，只见他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边鼓掌边往前走边说：“好，好，观点明确，论证严密，佐证生动，真是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啊。”他呵呵地笑着，坐在了柳枫的旁边。张二牛站起来说：“听听，人家才是真正的细毛羊，不，知识分子，不像你们这些半吊子货，去，都给我好好学习去，散会。”

人群散去之后，方囊拉住张二牛要他请客，二牛说：“去你个蛋吧，敲竹杠也不看个时辰，老子晚上还一个电话会呢，传达中央的一个领导视察气象台的讲话，说及早准备防汛。真是扯淡玩，还是大春天呢。他们也不看看，咱们这条河几十年不见一个水星了，渴得旱蚂蝗都不配对了。得，吃人饭，服人管，不叫党生气。对了，你小子也是多半个细毛羊，你俩去吃吧，文化馆对过那家小肥羊还不错，你们去涮一下子吧，准他娘的舒服，你回去老婆还高兴，记我的账上。”张二牛豪气地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一点儿散碎银子，还不至于，谢谢大县长。”方囊对着他的背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