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风光楼台，贪声色处处藏危机┃

生性风流、精力过人的胡雪岩，对于美女向来是多多益善。他认为，一个成功的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似乎就与自己的身份不配，因此，哪里有他的商号，哪里就藏有他的小妾。而且，还闹出了许多滑稽剧。

据说，有一次在福州，胡雪岩经过一家衣铺，见一名少女倚门而立，身材苗条，清丽可人，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该女子发现有个陌生男人在偷看，忙转身进屋，并关上了门。

胡雪岩恼恨在心，派人到该女子家中，对其父亲说，想买他的女儿做妾。对方一开始并没有答应，胡雪岩就不断提高价码，当他将价格提高到7000两银子时，对方终于同意了。于是，胡雪岩就买了一座雅致的宅子，选了个良辰吉日，大宴宾客，将这名女子娶进门来。

酒罢入洞房，胡雪岩又独饮一番，直到烂醉。他让该女子裸卧在床上，又让一名女仆端着一支巨烛在一旁照着，将该女前后反复审视，并捋着稀疏的胡子大笑道：“你前日不让我看，今日偏这样看你！”然后匆匆离开洞房，第二天早上就回杭州去了。尔后，他派人告诉那名女子说：“房中一切都归你所有，你带着这些东西回家，另外嫁人去吧。”该女子感到莫名其妙，只得带着价值8000两银子的财物回家。

除此之外，胡雪岩还常流连花街柳巷。欢场中的应酬，对胡雪岩来说几乎是每天的例行功课，以前仅止于“吃花酒”，渐渐地以勾栏为行馆，经常彻夜不归，甚至在“堂子”里接见宾客，料理公务。

罗四太太自进了胡家门，胡母对她宠信有加，大太太也与她相安无事，她在胡家的地位越来越高。她担心胡雪岩这样下去不仅会影响事业，也会累坏身子。于是，她与胡母和大太太一起商量，打算把胡雪岩在各处藏着的小妾都集中在一起居住。

眷属一多，加上生意发达，不断添人，原有的房子虽然一再扩建，始终不敷所需，到后来基地所限，若不彻底翻造，就得另辟新居。胡雪岩便与罗四太太商议，打算另外觅地建一所住宅，将他的两个胞弟，连同各式办事人等一起迁出去，空出来的房子拆掉，改做花园。于是，一个建宅计划就开始实施了。

宅址位于今“元宝街”，这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宽敞街道，足容四马并行，街中突起，两头低下，形似元宝，因而得名。不过，胡雪岩铺这条街时，并未想到这个能陪衬他的“财神”之号的俗气街名，只是为了便于排水。四周的阴沟经过细心修建，畅通无阻，每遇夏日暴雨，别处积水两三尺，元宝街却只要雨停，便即水消。

最初计划建造这座豪华宅院时，就有一个风水先生建言：其元宝呈外向状，卒败其业；若易向而对内，则百世不可替。这是从风水来说的弊端，而从胡雪岩本人的动机来说，最终的衰败也有其腐化的原因。

设计宅院时，胡雪岩特地从北京请来了著名建筑匠师尹芝。为了体现杭州山水的特点，尹芝专门去杭州有名的风景胜地灵隐寺住了几天，仔细揣摸灵隐寺山水风光的奥秘，随后以飞来峰为借鉴，设计出了一幅园林建筑蓝图。胡宅整体设计以中轴线为界，东边是内宅，将建13座楼；西边将专门为胡雪岩最宠爱的罗四太太建造一座金丝楠木厅；再往西边是花园。

胡雪岩对设计十分满意，动工时还请来了魏实甫等4位本地叠山匠师，共同参与施工。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五月，胡雪岩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宅院的主体工程已经竣工。原有的清雅堂7间已修缮一新，新建的和乐堂7间也已装修完毕。园内总共16个院落，全都取名并请名家题了匾额。

胡雪岩穿堂入室，一一查看，不禁面露笑容。看过堂、楼、厅、舍的内外，胡雪岩来到芝园，站在红木厅前的汉白玉平台上，眺望新建的鱼池、假山，一种境由我造、势由我开的雄心壮志不禁油然而生。

次日，各房各处均搬进了新居。

乔迁入户，整肃内帏，延师设馆训诫下人，胡府的忙乱刚告一段落，京城便来了一位高官，指名要看胡家的“江南及时宅院”！此人正是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煜。胡雪岩不知他此行何意，但也乐得陪同他穿堂入室，参观一座座厅堂、花园。

“听说百狮楼是用100个紫檀木雕成狮子，用黄金做了眼睛，不论日夜，尽皆光彩四射，华丽无比。可是这样？”文煜捋着长须问。

胡雪岩点头承认：“实不相瞒，确实如此。”

文煜楼上楼下赏玩一周，随胡雪岩从百狮楼漫步到西花园，感慨道：“此前我一直以为京城皇亲国戚的房舍最为奢侈豪华，今日看了胡大财神的府第，那才真叫大手笔，艳压群芳。就是北京名气很大的恭王府搬到这儿来，恐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了。哈哈！”

胡雪岩不无得意地说：“这倒也是。修建这一座宅第，确是不惜工本，花了近200万两银子，用的全是好的材料。譬如这木料，有的还是从国外进口的洋木！这延碧堂，又叫红木厅，全部用名贵的红木建筑。不瞒你说，连这楼前鱼池的池底，都镶嵌着木板和铜片，以防漏水呢。不过，眼下工程未完。”

胡雪岩陪文煜走了几步，接着说：“这13层水法塔灯，是从日本定做的，府里共有30余架。这大玻璃镜也是来自横滨……”

文煜随胡雪岩登上顶楼，探首看到一块匾额，上题“御风”二字，不由点头道：“这个楼名取得好，登上斯楼，确有凌空御风，飘飘欲飞之感。”

顶楼原来四面皆空，除了几面透雕栏杆、数十楹泥金露柱外，既无墙面，也无帷幄，岂止八面来风？到得此处，耳边但听呼呼风响，身上衣衫胀鼓、袍角卷飞，俨然有“飞天御宇”之感。这里是杭州城的较高处，杭州南面凤凰山，东面钱塘江，山作青螺，水作纨幅，一一尽收眼底。此时看去，青螺有渐解之姿，纨幅有再开之意，云气、水气交织成一派微茫。青螺、纨幅之间的楼宇、街道、旷野、泥径，稍远便似墨渍，尚有浓淡之分，再远，便似蝌蚪几粒出没渐逝于云水间。

胡雪岩还弄不清文煜此行的目的，京城的高官中，文煜可是阜康北京分号较大的股东！此时文煜仍一个劲地赞道：“在京城就听人说，胡大财神的豪宅极其富丽堂皇，既有禁苑规模，又具西洋风姿。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比皇宫还考究！”他环顾四周，点头不已：“难怪朝廷大官、洋人商贾来到杭州，都不愿住迎宾馆舍，而要住到这座元宝街胡府来。”

胡雪岩不知此话深浅，只好打哈哈道：“是呀！文大人，人生苦短，还不是图个活得舒坦、潇洒！赚了钱，只要赚的不是昧心钱，理应在衣食住行方面享受享受。文大人是刑部尚书，又是我们阜康的大股东，阜康赚了钱，你也能坐地分红，到这儿来坐坐、玩玩，又有什么不应当呢？”

文煜正是因此事而来，不得不暗示道：“话是不错，但官场是非太多，人言可畏，不得不有所收敛。再说,北方人不像你们南方人会过日子，住得豪华，穿得讲究，吃得也精细，最懂得享受。更兼西风东渐就是从南边闹起来的，势必影响民风、国风啊！”

“我就是最受西风影响的一个，骨子里头——”胡雪岩递给文煜一个锦缎封套的存折，“文大人，这是你在我们阜康的存折，除了本金，几年的红利也全在上头。请大人过目。”

文煜摇晃着二郎腿,装模作样地说：“我在贵号的存银有这么多吗？真是不好意思！——无功受禄，无功受禄！”

胡雪岩哪曾想到，这么气派的风光楼台会很快引人觊觎。

又一年后，宅院的大小工程俱毕。

西边花园内有名贵的松皮石笋81支，还有“魏紫”、“姚黄”等名贵牡丹和白皮松等，把园林装点得富丽堂皇，既有宫廷的气派，又有西洋的风姿。胡雪岩为之取名“芝园”。园内除了五开间正厅外，还有红木厅、楠木厅、鸳鸯厅、四面厅等建筑，四面厅是透厅，从四面可见园内的百竿竹、百章梅、百株桃、百本李。另有曲廊、小桥、荷花池、牡丹台等。

人工堆叠的大岩洞有4处，分别取名滴翠、颦黛、皱青、悬碧。其中有一大岩洞高达4米，宽10米，深10米。洞上面结顶的山石奇形怪状，姿态各异，有的像狮虎，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凤凰，有的像鬼怪。园内池塘用点铜浇铸，终年不枯，一泓清水映照着奇形怪状的假山，犹如人间仙境。池边饲养了孔雀、白鹤等珍禽点缀园林景色。假山上下两边有手扶栏杆，乃用铁杆做中心，外用五色彩瓷做成竹节筒式扶手，只要不打碎，千百年也不腐烂。园内假山有17米高，山上有一座亭角，亭外有一座牌楼，牌楼下面是一段游廊，中间匾额题“水木湛华”四字，据说为左宗棠手书，道出了“芝园”的绝妙佳境。

“芝园”还设有16个院子，分别取名为安吉院、冷香院、影怜院、红芸院、古香院、春晖院等，是为安置妻妾和女儿所用。为了随时可以叫唤某妻妾，胡雪岩还效法西洋，在妻妾房内都安装了“德律风”(电话)。

每座院子的建筑、陈设无不精美绝伦。影怜院中间的两边墙上嵌有黄边大镜，是英国一位钦差送的。镜面有3米阔，15厘米厚，两面镜光，互相照映，一层层看去也数不清有多少层次。居中有一架13层水法塔灯，此灯乃胡雪岩夸口的“日本造”。灯架全是湖色洋瓷描金花的，六角挑起水法龙条，上面擎着灯，下面坠着瓷做的风铃，风吹起来，只听得满园琳琳琅琅的响声。

“芝园”建成后，不少文人前往参观游览，挥笔洒墨。“入芝园，绕回廊，循华规，仰高阁，临清池……无品不精，有形皆丽。奇巧之匠，彤采之饰，组锦绣之千丝，罩为层障；标琉璃之五色，荡作十光，美矣茂矣。”

胡雪岩修建“芝园”以及开创胡庆余堂，正是他“理财之名大著，富可敌国，资产半天下”事业发展的鼎盛时期。“芝园”建成后，他效仿《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在宅内安置了12名小妾，住在麝月楼、花影楼、醉春楼、听莺楼……享尽了人间风流事。

胡雪岩从小喜爱象棋，而且能按棋谱下盲棋。这些年来他奔走商场，仍爱下棋。不知何日，他别出心裁地想出下“人棋”游戏。他与大太太坐在“芝园”二楼的观戏台子上，以地面为棋盘，以32名妾婢作为棋子，穿上红蓝背心，写着“卒”、“车”、“马”等不同的字样当棋子。胡雪岩和大太太口头上对弈，妾婢们就依据指令，跑向各自的“位置”。这些妾婢事先均经过一番训练，因此，胡雪岩和太太用竹竿指挥时，她们都能按棋谱的走法，穿梭往来，进退自如。胡雪岩心情大好时，一家人“下棋”取乐。事后他还对她们作一番奖罚。

胡雪岩酷爱古董，凡是上门来的古董商人奉上的古董一概来者不拒，高价收下。一次，有一人携来一只古铜做的睡鸭炉，那只鸭子的两只眼睛是两粒透灵的宝石，奕奕有光。对方收购此物仅花了50两银子，胡雪岩出价500两买下。由于胡雪岩不论真假古董都愿出高价买下，后来有人就相互串通，你哄我骗，都拿假古董上门骗钱，不少人从中发了大财。

左宗棠为官南京时，有一次来杭州，参观了胡庆余堂古建筑，颇为赞赏。是夜，胡雪岩在“芝园”为其设宴，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时有一官员名王年门，给胡雪岩送来一座翠玉屏风，价值千金，置于厅堂，宾客赞叹不止。突然“砰”的一声，翠玉屏风被一仆人失手打得粉碎，在座宾客无不震惊，连左宗棠也赫然一惊。仆人则吓得呆若木鸡，胡雪岩却面不改色，反而安慰仆人说：“有此脆声，亦可娱宾。”左宗棠见他如此宽容，赞叹道：“你的气量真如大海啊！”胡雪岩听到赞誉更显得意之色。此后，左宗棠对胡雪岩越发器重，常对人说：“浙江有奇才异能者二，一为丁丙字崧生，一即公云。”公即胡雪岩。

就是因为这座园子太过耀人耳目，也因为胡雪岩树大招风，不久就引来了麻烦。

光绪元年(1875年)的24小时，铜锣震响，喝道声声，加上“肃静”“回避”旗牌，把路人唬得四处奔窜，唯恐避之不及。

接官厅码头，早有钱塘知府、江南制造局观察姜石林等一帮官员在此迎候。姜石林是专程陪文煜来杭州的。文煜着人搀扶下轿，与众人一揖，便径直朝官船走去，姜石林忙把他扶住，一路喁喁低声提醒着陪他上了船。

文煜坐定后，对姜石林说：“此番我来杭州，一是为胡雪岩，因朝野非议太多，收到不少奏折，我身为刑部大员，必得实地调查一番。二是采纳你的建议，我悄悄买了‘北京阜康’不少股份。有人说胡雪岩好大喜功，实力不足，所以特地亲自来看一看。”

“大人，胡雪岩确是一尊商神，长袖善舞，背后又有左宗棠这个大靠山，现在又官拜二品，事业更是如日中天！说他财产抵得上国库一半，实不为过，但正因为他权势熏天，树敌过多，连小小杭州跟他作对的人也不少，都在背后诅咒他早日败落。”姜石林丢官落单几年，如今又浮了上来，不得不承认：经商办厂兴洋务，无人能及胡雪岩，北洋系那些人，谁不想把他打垮？

“是啊，不能再让他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否则总有24小时，我们这些人都要在他屋檐下讨饭吃了。据说他买地建宅，竟有一个小小剃头匠敢与他作对，死活不愿把西角上的一小块地卖给他，这真不简单！你告诉杭州知府，一定要支持到底！”

“杭州这地方，建房、造墓都非常讲究风水。风水不好，亿万家产也会败掉！现在胡雪岩宅邸独缺一只角，杭州人都说，金银财宝都会从这个缺口流出去，胡雪岩败落的日子不远了。”姜石林连市井传闻、风言风语都用上了。

文煜沉思片刻道：“胡雪岩即使钱庄、当铺、丝行等全部破产，光是府第和药店这两处房产就值几百万两银子……你叫杭州知府把那剃头匠的状纸交给我，我带回京城，也算一份罪证。”

姜石林见文煜态度这么坚决，喜滋滋地忙下船布置，并叮嘱杭州知府：不时给剃头匠几个小钱使使，让他坚持住，就算把那巴掌大的一块地卖给别人，也决不可落到胡雪岩手中。这风水里头的玄妙，可别小瞧了！

这一年的新年，胡雪岩过得特别不愉快。他的第三房夫人竟然和一个小厮鬼混，除夕夜被当场拿住。胡雪岩这几年一直奔波在外，无暇他顾，家里的管理混乱不堪，儿子香官成日厮混，纨绔之相毕露；杭州的当铺和钱庄因疏于管理，已呈乱相。更让他担心的是，自己官商两界都得应付，声名显赫，树大招风，随时都要躲避明枪暗箭。自从修了这座豪宅，胡雪岩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庞大的生意王国反而缺乏活力，资金调度、人事安排，运转得并不是那么顺利，不像先前他事必躬亲时那么让人心里踏实。

楼台很风光，却已是危机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