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高境界：没有力气哭

找到及时份在Justice的工作后，我感觉时间太少，因为每周只有三个下午的上班时间，就去全美连锁中式快餐店熊猫中餐馆(Panda Express)应聘成为厨房" 大厨"。

做从未试过的事，感觉非常新奇。这个工作让我感觉新鲜，很有挑战性。原来的几十年，读书教书，一直待在象牙塔里，都待成傻子了，头脑没怎么发达，倒把四肢弄得很弱，手无缚鸡之力，而现在这份工作是技术活、体力活，既学艺又锻炼身体，所以心里很欢喜。新工作开始前和同是中国来的朋友尤欣通电话，在餐馆上过班的她告诉我带一些在厨房做事需要准备来保护自己的物品，然后笑着说，"真为你高兴，加油干，不过也等着听你累得哭鼻子呢，哈哈！"

看来她是听不到我哭了，不是不累，是累得哭不出来了。

周六开会时一个叫安安的女孩对我说，经理指定我来教你，两天内你必须学会煮大锅白饭、炒饭、炒面、两种sauce、一种汤、锅贴、炸中国鸡块，还要洗盘子、切菜…… (这些事厨房里所有的炒锅师傅， 包括经理本人都做)，动作要快，要效率高。狗哥杰夫听我告诉他情况之后，大笑着对我说，"我的宝贝，欢迎来到资本主义社会！"

悲惨的是，我餐馆新工作正式开始的及时天(周一)，电话里声若洪钟地告诉我他会买晚餐回来的狗哥，实际上从下午4点就开始全身酸痛，头晕发烧了。不过狗哥从不喜欢撒娇也不爱诉苦，总是以成熟男人的毅力默默地处理一切，所以他还是撑着带回了晚餐。吃完饭后，我把平时用来搁腿、和沙发一套的方形大座包拖到沙发前，先把脑袋和上半身放上去，接着慢慢举起酸胀的双腿搭在沙发靠背上。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学校读书教书，过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活的我，突然同时做起了两份工作，且一份还是体力支出极大的，所以感觉极其疲累；而狗哥，则被感冒击倒，蔫蔫地歪在沙发上，狗腿跷在前面短沙发的扶手上。我们就这样滑稽地一正一反瘫在那里。

他不敢亲我，也不许我亲他，怕把病毒传染给我。一个晚上，我都像躲炸弹一样躲着他，迎面错过都要绕开一点。偶尔起来去厨房拿水喝，我脚耙手软、弯腰驼背移动"老腿"的样子把狗哥逗得扑哧乐了 ："Oh，we are just like poor old old Dog and Cat( 噢，我们真像 一对可怜的老猫老狗)！ "我一下子有点凄凉地想到，有24小时我们真的老了，两个老迈的家伙吃力地在屋子里蹒跚，该是多么孤单的景象， 就试着开始反悔："老公，我们还是生个宝宝吧，以后老了只有桑妮， 她不可能天天陪着我们，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些孩子们回来看看我们， 陪陪我们的机会呢，啊？"

像片半干的菜叶一般蔫在沙发里的狗哥衰弱却坚决地摇着头： "不要想那么远，我们离那天还早呢，我现在宁愿想想明天怎么快活地过。"看看，这就是绝不委屈自己，也从不委屈我跟小妞，懂得及时享受的狗哥。不要孩子是我先提出的，他一旦接受了想通了就不再反悔了。我的朋友们听说后，开玩笑地说浪费他的种子简直是罪过， 而我则在每次床上运动结束后逗他："我们真的罪过，这么多小巴马就这么被杀死了(因为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可以竞选总统，而现在奥巴马当政，我们当然拿他来调笑了)。"他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8点不到，狗哥摇晃着爬到隔壁卧室里睡下了，希望第二天一早起来新鲜如初。结果是，当太阳升起时，我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他说一整夜喉咙疼得睡不好。看着蔫叶一般、大鼻子上还横贴着一条胶布的狗哥(因为鼻塞怕打呼影响我睡眠，他贴了止鼾鼻贴)，我是又心疼又想笑，他那样子太滑稽了！同时也有点愤愤然，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我新工作的及时天病了！当天，狗哥给公司打了电话请假在家休息。周三，稍有缓解的狗哥去上班了，晚上还是不到9点就上床，他平时一般都是待到十一二点才肯睡觉的。

周四早上7点过，感觉好些的狗哥从车库出去扔垃圾包，看见我的车前轮瘪了。他打电话给维修公司，不巧他们正忙着，说一小时后才能到。但我9点20要上班，他怕来不及，就拖着病体开始帮我换轮胎，累出一身的虚汗。我着急却帮不上忙，不禁心中哀叹：怎么都赶在这一周了啊！

好在周四下午他就快速好转，甚至周五还跑去享受了最爱的高尔夫。

几天做下来，不仅自己感到开心骄傲，第五天中午休息吃饭时和经理坐在一起，他也对我表示满意。要知道，虽然安安说要用两天时间教我，实际上及时天上午她让我旁观她炒了一次饭和面之后，马上就叫我做一次给她看！OMG，"大厨"这么快就走马上任了？我高度眩晕一下之后火烧眉毛般地开始烹制人生及时锅大锅炒面。到哪里去拿面，送到哪里去预处理，处理多长时间，杂菜丝放多少，豆芽多少，沙拉油几勺，调味汁几勺，芝麻油几勺，先炒什么，多长时间，再放什么，炒到几度加什么，用哪种盘子盛面……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炒饭，又是不同的原料和调味料，程序当然也有所不同。她在一旁看着我翻炒的姿势和速度，叠声说："不错不错，很好嘛！" 老猫顿时信心大增，更加卖力。

厨房里各种厨具、大小勺子不计其数，用哪种锅做酱汁，哪种器皿盛做好的汤，用哪种勺子舀什么调料，舀多少……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好在我脑袋还不算笨，都记住了。

后来她看我洗盘子的速度也说："没想到你洗盘子也挺快的啊！" 总之，我的表现让小师傅满意，我自己就更美得无法说了。所以说， 不尝试新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能干。从第三天开始， 整个上午我就"独挑大梁"，和另一位负责炒菜的墨西哥小伙子荷西包揽了整个厨房的活。每天早上9点45一进到厨房，就要马不停蹄准备今天需要的一切。因为生意好，外面不停地催要这个菜那个饭，我们两个像陀螺一样飞速旋转，到哪里都是一路小跑的。

老美太喜欢炒面了！我每次都是两袋一起炒(一袋的话几分钟就没有了)，一锅面下来，有时候感到手臂都要断了，痛得抬不起来。但是不能休息，因为很快外面就报：中国鸡块吃完了，要炒；两种酱汁用完了，要做；酸辣汤喝完了，要烧；另外还要抽空把菜送到机器里守着切，因为要不停往里送；要洗不断从窗口涌进来的大小盘子……我感到人真是有很大潜能，如果是在国内，以我的身体状况要我做这样的事我感觉是绝无可能的，心理上也是不能接受的。这就是传说中大学老师到餐馆端盘子洗盘子的故事吧。

其实美国的文化不同，这里确确实实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然，书读好了，技术熟练了，学问高本事大挣的钱多让人羡慕，但并不是高贵的象征；反之，蓝领工作凭一技之长或靠体力吃饭，也没任何人认为那是低贱丢脸的事，有的蓝领挣的钱比白领还高。真正让人瞧不起的是依赖政府，依赖父母的无赖、懒惰之徒， 而靠自己的劳动生活是值得尊敬的。所以，我洗盘子，我切菜，我炒饭……我不觉得委屈，因为工资是按小时算的，每一分钟我都在为自己工作。

开始以为一周过去，体力应该适应了，会好很多。未料到第二周周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商场有什么活动，所以人特别多，有无数客人要吃炒面。下午3点过了，抬头一看(厨房内有个屏幕可以观察外面的情况)，还有一堆人排着呢……连炒5锅面3锅饭之后，我真的有想哭的感觉了，手臂手腕痛得要断掉一般。因为是快餐，所以是用大锅，每次炒两大袋面，我左手长铲右手长勺，双管齐下同时运作， 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终于完成时，我的手垂下来，双脚却直想往高蹦，痛死了！不过确实还没有到累得想哭的地步。是真的没有到， 还是我变得坚强了，不知道。

夜里醒来感觉十个指头涨涨的，试着握拳，捏不紧。早上起来一看，指头个个白嫩肥壮，肿了…… 狗哥把他的一根手指头放进我的掌心，叫我握紧它，我根本无法办到。以前只在故事里读到，累得手都肿了，现在自己体验了，该哭还是笑？不是说，自助者天助之；不是还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吗？所以次日我还是用一夜爆肥的双手奋力握住方向盘， 继续开车上班，继续做"大厨"。

因为早上来了一大堆货物，我得帮着运送和安放，这增加了额外的工作，消耗了很大体力。下午4点我下班的时间到了，经理看着一大堆没有洗的盘子说，"你洗完了再走吧。"于是撑着快要趴下的身子努力洗完盘子。美国餐馆是到点走人，即使特殊情况需要你留下帮忙， 也会以征求意见的态度，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我的中国经理似乎不吃这一套，他是以命令和要求的态度留下我的。

终于下班了，我走进停车场上了车，没进驾驶室而是爬进后座躺下。好在我的大福特空间宽大，躺得很舒服。今天是累到了， 我知道现在开车比较危险，手握不紧方向盘，大脑也有些迟钝了， 休息一下再走是妙策。我躺着，双脚搭在前椅靠背上，拿出手机给狗哥发了条信息：累死了，没有力气开车啦，休息一下再回家。狗哥当时在忙，没有注意，大概10分钟后他打我手机时，我刚刚开出停车场。

这是我累到顶峰的一次！回家就倒在沙发上动弹不了，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拿不出了。狗哥回来后屁股还没沾板凳我就指示他， "亲爱的老公， do me a favor( 帮个忙)，上楼把浴缸洗一下放满水， 我要好好泡一泡。"狗哥心疼地抱着我，低头在我脸上轻啄两口就尊令上楼了。

累得大脑迷糊的我其实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在极度疲劳时不能泡热水澡。等真的滑进那一池撒了海盐的热水里时，后悔也晚了。我头上涌泉般冒出大粒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滑，胸口发闷，眼睛发直， 喘气都困难了。赶紧起来坐在浴缸边，在清凉的空气中慢慢喘了几分钟后舒服点了，就站着洗了头和身体。出了浴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紫红，满脸全是密密的汗珠，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了。

硬撑着穿好衣服下楼到院子里找到狗哥，想哭却没有力气哭了， 真的是没有力气哭了。狗哥和我说话，心疼地揉我的头发，我想回应他，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找不到……这才知道，累得想哭或者累得直哭都不算累，累得没有力气哭了，才是较高境界，才是真累……

不过很奇妙的是，早上起床之后，居然感觉恢复了很多。虽然还是累，四肢还是痛和肿，脚现在也肿得几乎穿不进鞋了，但是精神不错，心情不错。上班时，我还是告诉了经理手肿的事。他听了， 按按我的手指，点头，然后安慰我慢慢来。下午下班时手腕痛得像是要断掉了，我捏着手腕使劲甩甩甩，被经理看见，他用一个薄膜手套装来一包冰块要我敷在手腕上，说也许应该安排我休息24小时， 并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可是他想安排的人却因故明天不能来。我说，"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明天就是周五，再上24小时我就可以休息周末两天了。"

下班后坐电动扶梯下到商城一楼，花20美金做了半小时的按摩， 起来后马上感到轻松不少，心里暗暗后悔昨天没有做。帮我按摩的师傅是个中国人，来美国四五年，也做过餐馆工作，说这个工作确实很累。知道我是掌勺炒面炒饭的"大师傅"，连连惊呼了不起，看不出来啊！因为刚开始互不知道底细，是用英文对话的，所以他说，你看你语言(英语)这么好，又年轻，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的。说得我直乐，劳累都跑了一大半了。

做完按摩后，我一边走向停车场一边非常为自己骄傲和开心。以前只在书里读到那些为了生存或者梦想累到却非常坚强的人，我敬佩他们却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做到。我自认是个比较娇气的女人，可没想到也能如此强韧，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痛，没有抱怨，没有哭闹，只有坚韧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