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不是修行，是旅行沈思

记录在旅行手帐上的及时个日期，是2012年2月21日。

那时候我既不了解台湾地区，也没有骑行经验，甚至还在骑单车还是坐火车之间摇摆不定。前有工作室项目的围堵，后有论文截止日期的紧追不舍，然而时隔上一次远行已半年有余，身体里仿佛有闹钟上了发条，又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但，这并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二月的尾巴，找许多人聊了又聊，无非是为了论证一个人单车环岛的可能性。台湾同学狠狠地打击了我："如果是修行，在大陆也可以啊，还能减少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而那位曾经骑车去青海的兄弟，却只是向我细细讲述长途旅行的必要配备，和高原相比，那座岛屿真是个温暖的小可爱。

稍微动摇了一下，先去买了单车。管他，去不成台湾，车子照样可以骑。

整个三月和四月的每个周末，车子带着我又认识了一遍北京城。夜晚的长安街原来就像飞机跑道，清晨的后海原来还能入画，穿过雨幕去音乐会原来也是电影的情节。终于，当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潭柘寺与戒台寺之间的一个隘口，铺面而来的是一整座山谷的梨花，白色的花和嫩绿的新叶揉碎在一起，一树一树被春风吹散得漫山遍野。我刹了车，喘着气，撞进胸口的空气都是甜味。回头看见陆续爬上来的同伴，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踩踏的节奏，目光和身子一起倾斜着，仿佛连人带车正在被吸进山谷之中。

这是2012年4月15日，戒台寺的丁香盛开潭柘寺的玉兰含苞，我背对着呼啸而过的自驾车们，及时次发觉，单车让我真真正正拥有了一段路途。

不是点与点之间的跳跃，而是拥抱大地和风雨的迁徙，一分一寸都是靠自己驱动。

不是去验证预期和描述，而是发现与选择属于自己的风景，脱离轨道和航线的浮光掠影。

不迷信好的状态和好的天气，而是感受身体与路途持续不断的对话，机械的运动酝酿着必然的高潮，也强化了所有的感官。

于是，车轮、风景和我组成稳定的三角，以恰当的速度、适度的自由成为了台湾旅行的不二之选。

接下来的准备顺理成章。不断地与车子熟悉和磨合，增加各种必要的装备，借助网上的信息和想象力，勾画出环岛路线图。

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十五天的时间太短太短。我要的环岛不是竞技，是旅行。宁可不要完整，也想放松的把每一个路过的地方

玩得尽兴。要留出足够的非计划时间，分给不能错过的风景和偶遇的小岔路。

所以，所谓的路线图只是一系列可以停留的点以及它们之间的里程。甚至除了台北和垦丁并没有预定旅店，只是开列了一张住宿清单。携车袋也准备好，如果天气突变就搭乘火车。

这样，一切就会随遇而安。

出发前夜，收拾完手里渐进尾声的项目已经是八九点钟，去车店检修，借用老师的工作室打包，拆掉脚踏，放空轮胎，在车子与箱子的缝隙里塞满衣服与装备……一夜无眠。

在清晨及时班机场大巴上，兔子同学皱着眉头帮忙把硕大的箱子抬进行李舱，我踌躇满志的心上突然裂开一条小缝儿，冒出一股前途未卜的辛辣味道。但是，没有什么比这种心情更适合开始一段旅行了，未知与期待从两个方向挤压着突突的心跳，台湾即将从一张扁平的地图跃然为十五天的活色生香。

慢骑台北温健

在台北的第四天，入手一辆二手大龄单车——18速，V刹，没有减震，车身重得像一头牛。

再24小时的下午，一个人踏上单车，漫无目的地骑，试着去踩台北的节奏。

从学校出来骑上了复兴南路。

这座城市的单车是应该骑在人行道上的，如此一来，怎么都骑不快。更何况，所经过的大小路口，每一个红灯都那么长。

耐心地等红灯。高架的捷运线路从头顶掠过。红灯转绿，机车党如开闸泄水的洪流，浩浩荡荡地奔腾出去——相比而言，汽车倒像是温顺的大家伙，和行人一起慢慢腾腾地过马路；行人次第钻进了骑楼。那样的半开放的空间是行人的通道，却挤满了临街店铺的盆景、音响、广告招牌、移动货架，或者甚至几张桌椅——如果是一家小吃店的话——该怎么说呢，这样纷乱的秩序。

永康街和青田街是台湾师大和大安森林公园之中的一片街区，巷弄密集，横纵如鱼骨。骑单车沿窄的巷穿过，特别需留神不要逆向闯入单行道，不然，不期然和一辆汽车照面，路这样窄，竟没有办法错车了。

从巷子里看天，两侧四五层的民宅就像激流峡谷沿岸的高山，

层峦叠嶂。河岸呈灰色，间或点缀着绿，是窗和墙侧固定的盆栽，在阴雨连绵的台北茁壮生长。一楼的门面屋多是水果店和洗衣房，但若留神，却总能在其中发现三两家咖啡屋，牌匾上颇有腔调地留着白，侧耳可隐约听到绵长的爵士乐。"大隐隐于市。"我想。

在北京南城的胡同中走街串巷时，常常不小心，就走上了宽得吓人的长安街。而向西穿过台北永康街的琐碎巷弄，也是一瞬间，时空切换至叙事宏大的中正纪念堂。

中正纪念堂前的自由广场鸽子在飞翔。我没有停留，再向西，去寻总统府隔壁的台北市立及时女子中学——台北人称之为"北一女"。因为三毛，这所百年历史的高级中学便有了格外的亲切感(后来发现，马夫人周美青也在这里毕业)。北一女校的围墙外，绿意正浓，常绿植物荫蔽着整条人行道。不由得惊呼，现在才是二月呢。

在周末探访北一女，理所应当是寻隐者而不遇。于是向北，沿着重庆南路，穿过贵阳街、衡阳路，计划去找武昌街上的台北城隍庙。

对了，台北的街道就是这样一张中华地图，街巷以城市名称命名，并依照其地理位置——昆明街在西南方，宁夏路在西北方；若要找吉林路和长春路，向东北方向去就是了。走着骑着，心中默念着这样的路名，就像进行着一场奇怪的历史穿越。当然，还有更吊诡的说法："梦里河山"。

当然故事的原委并不如此复杂——只是因为懒罢了。1947年蒋政府从日本人手中接手台湾，需将日文路名全部重新命名。怎么办？

建筑师拿一张中国地图拍在台北地图上，每座城市戳一个点，对应着台北的横纵交通，宽为路，窄为街，就这样命名了。另几条主干道，再凑上复兴、建国的名字，拍拍手便交了差。

呵，倒真是简单。历史却那么复杂。

骑车上忠孝大桥。身边的机车挟着风从身边驶过，震得大桥一抖一抖。

桥下是新店溪静静地汇入淡水河。下了桥，钻进防洪大坝，淡水河岸的自行车道终于让我躲开了机车的喧嚣。不远处的棒球场和篮球场则热火朝天。我停下车，看着远处运动的人影逐渐在日落前

的一刻暗下来。大功率的探照灯乍亮，喔，原来竟是24小时的灯光球场(这片球场后来消耗了我们多少个精力过剩的夜晚)。健步走的老人和骑着童车的孩子就在绿地中央。那时，我开始无可抑制地爱上这种慢节奏却又随心所欲的生活。

万华区是淡水河环绕的一片三角地带。几百年前，迁台的先民抵达这里，通商开埠，将这里称作"艋舺"。

因河而生的聚落总是不那么在意南北东西，万华亦然。这里的道路交错、旁枝迭出、细如蛛网，在地图上也辨认不清楚。我收起纸质的地图，在晚饭前喧闹的人流中信马由缰。临街的小吃店招揽着生意。提着蔬菜的阿嬷走得缓慢，丝毫不在意后面载满海鲜的小卡车摁响的喇叭。卡车停下来，货箱的水淌下，摩托车抢着钻过将水花溅起，拐过没有信号灯的路口，消失不见。侧着头，我边骑边望陈旧而平凡的街景。

它们平凡得就像台北的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