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昨晚一夜没睡，不是他不想睡觉，他想得要命，可是一想到那个实验班里的十三个孩子，就一点睡意都没了。老天爷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老校长，好好的“正常”孩子不带，偏偏来带这些选拔出来的“少爷”“小姐”。

梁薇薇，你爸爸是高级程序员我知道，但做个数学题，你至于把自己发过来的文件加密吗？还告诉老师密钥就是这道题的答案，光知道密钥有什么用处啊，满屏幕的“0”“1”，让我怎么批阅！

下马威不是这么玩的，我当初还在上学时也不过是在门上架了一塑料桶冰水而已。虽然被女老师拎着耳朵痛斥了半个小时，但是作为“英雄”被兄弟们佩服了半学期。

云峥发誓，自己再过分也没有用英语来写过答辩小论文—大学里的英语六级考过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用过。

不过，何鹏程你小子这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老师还是知道的，萨松的名言，老师上大学时早就对你们的未来的师母说过了！何鹏程，尾巴露出来了就不要往回缩，明天再收拾你。

好大的一张纸，好漂亮的狂草，和张旭喝醉酒之后的书法有得一拼，不还给辛丹丹了，老师的书房正好需要一张书法作品，就它了，虽然上面的意思不太好，什么叫“沙滩一躺三年半，大浪来时我翻身”？欺负老师不认识你的鬼画符？明天你要是一小时内画不出一百只乌龟，老师就把乌龟画到你的小脸上，辛丹丹，你等着……

处理完了手头的事，云峥发现已经没有睡的必要了，侧过头看着在床头沉睡的闹钟，就专心等着它突然响起来，好进入新的24小时。

云峥很满意自己的闹钟，总是在七点整响起。

本来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连续两天只有闹钟是正常的，其余的事情没有一件能让他感到顺心。

刷牙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自己不选择当老师，现在是不是会过得更加舒服？二十七岁了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是不是有点可怜？

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号码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了，打了两次，都是空号，也好，赤条条孑然无牵挂，那就活个自在吧。

才向老天宣过誓，一道炸雷就在脑门上响起，惊得云峥头发都竖起来了，怎么大清早的就打雷？！眼看着大雨就要倾盆而下，他把背包顶在脑袋上狂奔。

半人高的榆树墙，一跃而过。半人高的护栏，手一撑就跨过。正在得意的时候，迎面吹来好大的一阵风，卷着泥沙扑面而来，云峥揉了好一阵子眼睛，忽然听到前面有唰唰的扫地声音，有谁会在刮大风的时候扫地？透过迷蒙的泪眼，他终于看清楚那个迎着风扫地的傻子。

看到那个一身校服的小子，云峥彻底没话说了，别人扫地是为了保持卫生，这家伙扫地是为了每个月的工资一千块钱。

这是他妈妈的工作，贺坚强每天都要帮着妈妈扫地。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多一点笑容，云峥就决定把今年三好学生的票投给他，反正班里其他少爷、小姐是不会投别人的，这样一来贺坚强就能以两票的“巨大优势”取胜。

云峥四处看看，没有看到他妈妈。

“别找了，我妈妈走了。”贺坚强的声音在云峥背后响起。

“走了？走了是个什么意思？去了哪里？”云峥奇怪地问，从这小子直白的话语里听不出半点的含义。

“走了的意思就是不回来了，给我留了五十块钱。”声音依然单调，不过有点沙哑。

“那你干吗还要扫地？闲得没事？走吧，咱们去吃个饭，然后去找校长，商量一下你以后的生活。男子汉，坚强一点，多大点事，老师比你惨多了，老师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呢！”

贺坚强看着云峥就像看着一个白痴，半天才说：“这片地方我已经扫了二十七天了。这个月是大月，有三十24小时，就是说我只要再扫四天的地，就能拿到一千零三十三块钱，我下个月就指望它吃饭呢，你让我不要扫了？”

“你是未成年人，国家有法律，会把你安排到亲戚家里继续生活，国家还对你有补贴，挣钱养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

贺坚强忽然笑了，这是云峥及时回看到他笑。只是这种笑容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把扫帚扛在肩上对云峥说：“云老师，我亲妈都嫌弃我，你以为我家的亲戚会收留我？”

两个人僵持在操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大雨终于落下来了，贺坚强没有避雨的意思，他准备把所有的雨水扫干净，一滴都不剩。

这是混账话，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想要通过这种脆弱的坚强来表现自己能接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

熊孩子一点都不听话，再淋一会儿，说不定就会生病，这时候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云峥把贺坚强拎起夹在胳膊底下，随便打开一扇门，就走了进去，里面很黑，像是走进了储藏室，摸索着走了半天他才想到：操场上从哪儿来的一扇门？

半个小时足够云峥走遍学校，但是现在他依然在黑暗中摸索，大声地喊两声，连回音都没有，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只有一朵小小的火焰跳出来，不管云峥把出气的档位开到多大，一直都只有一豆星火。

肋下的贺坚强似乎睡着了，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收起打火机，云峥一只手向前，脚下慢慢地往前挪，终于找到了一面墙壁，如果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会崩溃。

喘息未定，云峥的手在墙上慢慢地摸索，他发现墙壁似乎不够结实，把贺坚强背在背上，用肩膀用力地撞到墙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太阳，那东西红艳艳的，挂在天上，看样子好像才升起来，这就对了，准是谁在操场上恶作剧。云峥有些生气了，除了他的那些学生，不会有其他人，贺坚强最害怕的就是母亲离开，打死他也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那些孩子过分了，云峥允许自己的学生调皮、淘气，但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没有同情心。他刚准备大声地斥责，却闭上了嘴，无助的心在往黑暗里沉。

不管自己的学生是如何的神通广大，也没有可能弄出一只熊猫来，现在这只只有猫一样大的熊猫正在不停地舔他的脚丫子，这不奇怪，云峥昨晚没洗脚，脚上有咸味……

脖子僵硬地转了一圈，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他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鞋子就在旁边，可是鞋子为什么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