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请君入瓮

当史蒂芬打开教会周报时，不禁大吃一惊。

吉纳德在扉页上刊登了一个新的募款方案，就是实名认领制。将教会需要购置的器材和花费列了一张清单，请大家根据实力踊跃认领。比如，认领教堂窗户购置款的，其名字将会镌刻在窗户上；认领教堂座椅购置款的，其名字将会镌刻在座椅上；而没有具体认领项目，但捐献超过1000美金的信徒，他们的名字都将被镌刻在教会的门廊柱上。而保罗居然同意这个方案！

太可怕了！主啊，求你赦免我们的罪！史蒂芬将周报揉成一团，气愤地丢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拿起电话，拨打教会办公室的号码。没有人接，而电话里自动回放的也是教会最近的建堂进展情况。每个人都在忙着建堂、筹款、筹款、建堂！看来，只能亲自登门造访了！

“先生，请稍等，”当他快走到牧师办公室时，那位年轻的秘书小姐礼貌地拦住了他，“保罗牧师在给人做辅导……”

史蒂芬没有心思顾及那么多，他敲了两下门，然后打开门。谢拉 奥萨顿坐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史蒂芬，你都要吓死我了。”

“你还以为刚才是罗伯特进来了吧？”史蒂芬斜睨了谢拉一眼，她穿得这么性感干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居然不打招呼闯进我的办公室！”保罗脸色很难堪。

史蒂芬沉着脸说：“我只需要5分钟，说完了就走！”

谢拉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拿起了挎包作势离开。

“谢拉，你没必要离开，要离开的人是史蒂芬！”他居然帮她说话！他到底是愚蠢还是装傻？

“保罗牧师，我可以在外面等，我看史蒂芬可能需要喝杯水降降火。”她妩媚一笑，袅娜地走出去，关上了身后的门。

“史蒂芬，你好不要给我惹什么事。”保罗面红耳赤地抱着双臂，站了起来。

史蒂芬想起尤妮丝对这个男人的忠贞，于是毫不畏惧地看着保罗的眼睛。“不应该惹事的人是你。”

可惜他丝毫没有看到保罗的愧疚之意。“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看来，保罗还没有被引君入瓮，于是史蒂芬也不好戳破什么，转而直奔主题，“你还在向信徒要钱呢？”

保罗坐了下来。“你说你需要更多资金，所以我就想办法帮你弄钱。”

“不要把这事推在我身上，我说的是需要更多时间。”

“要是有足够的资金，我们就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了。自从吉纳德实行了这个募款方案，就不断有人捐款。今天早上就收到了一万美金。”

“为了什么？巴别塔？你要把谁的名字刻在上面啊？”

“你越界了！”

“我现在才明白真相。”史蒂芬悲哀地摇摇头，“兄弟啊，你做错了。”

保罗尽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承受的压力。如果没有卖掉那栋老教会楼，我们现在就已经负债了。”

史蒂芬早就给过他警告，“谁给的压力？是你自己每个主日都向信徒募款，你实质上就是在拿上帝威胁信徒。保罗，你下一步要怎么做呢？你和吉纳德是否很快就要在教会卖股票了？你也赞成这个方法吧？”

“不是卖股票，而是卖债券。这没什么错啊！这样才会有足够资金完成我们的建堂项目。你再也不用担心没钱付给承包商了。”

史蒂芬感到一阵恶心，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参与建教会楼这件事。他后悔自己当时搅和进去。哦，主啊，请你原谅我的愚蠢。早知会变成今天这个可怕局面，当初我就该听撒母耳的忠告！

“我只签了西边工程的合同，这个工程很快结束，在结束之后，我就退出。如果继续做下去，我感觉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我们的方向不一致。”

保罗气急败坏，双手叉腰。“吉纳德不认为你有去留的权力。”

“是吗？凭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从来都没有中途退出过某项工程；另外，他也从来没有跟一个自以为拥有无限资源的牧师和董事会合作过。他们经营这个教会，使用的是高压统治方式，换届就意味着增加十一奉献额度。

“史蒂芬，我们之间是有分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完成这项工程。完工之后，你自己也会惊讶于我们的成就。”

“我们的成就？保罗，你真该好好问问自己，建教会楼到底为了传扬谁的名？”

保罗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说道：“我不需要你来给我讲圣经大道理。耶稣说，你们的信心如果有芥菜种那么大，就可以移山。史蒂芬，你有信心动工，却没有信心完工。你的信心还不如一粒芥菜种那么大。”

“好吧，我没信心。我觉得，良心比信心重要。”

“那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至少你得给我们推荐一些人。”

史蒂芬简直不敢相信他这样说。“推荐一些比我更有信心的人吗？推荐一些愿意只赚3%利润的人吗？再给你雇一批不发工资也给你干活的工人吗？另外，还要忍受马尔文守财如命、拖欠工人工资吗？”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的问题，对不对？原来你冠冕堂皇说是为上帝而做，都是假的。”

史蒂芬握紧了拳头。主啊，求你引导我的心思意念，不要让怒气控制了我。

“那你要么就推荐一个在乎名声的人给我，怎样？”

史蒂芬感到十分震惊，同时心中一阵凉意。

“我是替你好，如果你中途退出，那外人肯定就会对你说三道四。史蒂芬 德克只善始，不善终，他不。人们就会这样败坏你的名声。要是会众知道这个消息，相信大家也不欢迎你来教会了。另外，我也担心，你在这个地方是否还能找到工作。”

“你这是威胁吗？”

“是你先和教会撕破脸，史蒂芬！是你先弃绝了耶稣基督！”

史蒂芬很难相信，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保罗，跟原来他在查理餐厅遇到的那个保罗是同一个人。难道他的热情只是面具？揭开这层面具，看见的为什么都是他的冷酷？

“正是为了耶稣基督的缘故，我才退出的。保罗，也是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我才没有把你的脸打成肉泥！”

“你试试，我可以立刻报警，让警察拘捕你。”

“保罗，你知道你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吗？你打着上帝的名义，在为自己建造一座巴别塔！”史蒂芬说完，便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去。

“这么快就结束了？”谢拉缓缓起身，美目流盼，就像金星从海平面升起。

史蒂芬发现，保罗身处满是鲨鱼的水域却毫无察觉。

“圣塔维尔百年老教堂今日正式拆迁……”

看到日报上的这则新闻，撒母耳的手不禁一阵哆嗦。保罗一直计划要变卖老教堂，好筹齐资金修建新教堂，他多次劝阻无效。该来的这24小时，终于来了。

他立刻开着车赶往拆迁现场，一路思绪难以平静。他在这间教会聚会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汉克、苏珊娜、霍里斯、奥提斯，玛珀尔……他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们都是在这间教会相识、相知并相伴的，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曾铭记着他们共同扶持走过的流金岁月，如今，老朋友都回天家了，唯有他还在这寂寥尘世继续守望着……

赶到教会时，拆迁工作已经开始了。推土机的轮印触目惊心，像怪兽在张牙舞爪。两个穿制服的工人已经爬上了高高的房顶，显然，他们正打算把那块高耸的十字架先给拆下来。

撒母耳的心抽搐了一下。多少年了，他们这些老信徒开车来聚会时，仅仅是远远望见这高高的十字架，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那首悠远的圣歌：

主禁我别有所夸，但夸救主十架。世界对我已钉死，我也以死待它。十字架，十字架，永是我的荣耀，我众罪都已洗清洁，唯靠耶稣宝血。

然而，此时此刻，伴随着拆卸机司机的一阵尖叫，那块见证了教会百年沧桑的十字架从高处霍然坍塌，落在地上，摔成好几块碎片。

十字架落地的那一瞬间，撒母耳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摔碎了。他掩面而泣，可是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哭声。谁会关心一个老人开着旧车，观看这个小城日新月异的变迁呢？幸好，老朋友们都不在了，否则，奥提斯要看到这种拆迁的光景，定要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了。主啊！求你坚固我心中的十字架！那是无人能夺去的！

搬运工人捡起地上的十字架大碎片，放进了卡车，然后将一张告示贴在教堂门框上方：“圣塔维尔明珠电影院装修中……”

撒母耳低下头，忍不住又开始伤心流泪，从此，这不再是一个传讲基督福音的圣殿，而将变成一个声光色影的娱乐场所。圣塔维尔这一栋标志性历史建筑，也将成为昨日烟云。

于是，他拾起一块十字架小碎片，默默地开车离去。一路上，他都在祷告，希望上帝早点接他回天家。

电话响了两声，保罗立刻拿起听筒，听到另一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他心跳加快。

“保罗，我必须和你聊聊。”

他看了一眼厨房，尤妮丝正在削土豆。他压低声音，“我告诉过你不要往我家里打电话啊。”

“我也是没办法。昨天罗伯特出门之前，他对我很凶，就像是野兽一般。他对我说了一些狠话。我需要和你聊聊，我真的受不了了。”保罗听到她轻声的哭泣声。

“谢拉，我以前就给你解释过，你要先打到教会办公室，通过莉卡预约我。我最不想看到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莉卡不喜欢我。”

尤妮丝往保罗这里看了一眼。他耸耸肩，转动眼珠，假装在电话中谈论的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自己能看得出来。每次我打电话想要约你的时候，她总是让我等上5分钟。”

“也许我应该帮你打电话给卡罗尔 马太，她在婚姻家庭咨询方面是个专家。”

“保罗，我不擅长和女性交流。”

“她受过专业培训。”

“不管她受过多专业的培训，对我来说都不管用。”

尤妮丝又看了保罗一眼。他只好拿着电话进客厅，可是发现提摩太趴在沙发上看书。保罗推开玻璃门，走到了门廊。

“……保罗，她们都不喜欢我。我觉得她们都在嫉妒我。我花钱买名牌，她们就说我炫富，我打扮得漂亮一点，好讨罗伯特欢心，她们却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和罗伯特年龄差距太大，还造谣说我做过隆胸手术。我猜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吗？”

“不，我不知道。”保罗撒了个小谎。他也在教会听过关于谢拉零零碎碎的谣言。女人之间嘛，就爱蜚短流长。但公平而言，谢拉的确是整个教会里最漂亮的女人，也最会打扮自己。是的，每次谢拉来找他做个人咨询时，打扮得都那么风情万种，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在上周的辅导中，谢拉带着一腔幽怨诉苦：“保罗，我一直没有跟你分享过一个秘密，我不想让外人觉得我水性杨花，我没有做过对不起罗伯特的事……我觉得罗伯特身体有问题，我也建议让他去检查一下，但他却坚持说自己没问题……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才27岁，也很想要孩子，可是罗伯特年纪那么大，他自己都是快抱孙子的人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生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小……”

保罗愣了，极为尴尬地听着谢拉将隐情一吐而尽。难怪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不幸福。

不知为什么，谢拉越说下去，保罗就越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也就是上周的辅导结束时，她突然给了保罗一个拥抱，和她身体接触时，他感觉全身触电一般。当然，她说了那个拥抱别无他意，只是为了感谢保罗长期以来对她的辅导。他也装作平静状，但内心却燥热得很。

“你可以来我住的地方吗？罗伯特今天早上就出去了，我现在心里很乱。要是我开车去教会，肯定会出事。保罗，求你了。”

“谢拉，我不能去，你丈夫不在家。这样很不方便。”他感觉到良心中的不安。

“不方便？”她声音带着哭腔，“为何这样说？你是我的牧师啊！”

“外人会误解。我必须特别注意我的名声，还有你的名声。”多年来建立的名声，在几分钟之内就可能毁于一旦，不是吗？

“你觉得我会害你？哦，放心吧，绝不会！我发誓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别人会传谣言。”

“保罗，对不起。我猜我的要求太过分了，罗伯特也总是说我要求太高。”她哭得更厉害。“我只是……只是感觉太痛苦了。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倒不如死了算了。有时，我觉得罗伯特巴不得我开车撞死，或者吃药自尽……”

“不要这样说。他关心你。我也关心你。”保罗心中感到一丝怜惜，也许他该去她的住处，她需要他的陪伴。一般情况下，保罗会带上尤妮丝一起去探望姊妹。不过，谢拉不喜欢和女性相处，因为总是觉得同性不喜欢她。若是保罗带上尤妮丝同去，她就不会敞开分享。

“对不起，”谢拉边哭边说。“我不该打扰你。”

“你没有打扰我。”

“我会好起来，你再不需要为我担心。再也不需要。”她挂电话时，手脚慌乱。

她有多绝望啊？到底罗伯特对她说过什么呢？难道保罗可以撒手不管吗？谢拉说过好几次，现在除了保罗，她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这话是保罗爱听的，也激发了他的英雄救美情结。

“我得出去，几个小时之后就回来。”他将电话放回原处，往车库走去。

“谁的电话呢？”

“我回头再给你电话。”他手里晃着车钥匙，装作没有听见尤妮丝说话。

“保罗？”她站在门口看着保罗走远。

妻子的呼唤并没有让他止步，他脑海中想到的全是谢拉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