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狂升值

匿名举报信

初春时节，风清市地税局院内绽放出一缕一缕新绿，空气中微微荡漾着春的气息，让人偶尔有一丝迷失。而在经历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之后，闷在地下的小虫子们，也感觉到了土地温暖的气息，在地下轻轻地翻一个身，想要探出头来看看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风清市地税稽查局的办公室，安静中透着一股忙碌。稽查局一科科长钱进已近不惑之年，他在税务机关日久，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所以总一脸风平浪静，但作为省稽查能手，他经手查处过不少大案要案，其中的故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一科成员李义，戴一副黑边眼镜，年轻好学，喜欢思索，善于在工作实践中运用各种法律法规，被戏称为"李百度"。平时在办公室，他不是在看资料、整理文书，就是在看书。另一成员文章，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嘴角总挂着笑容。然而，相较这些，她的聪明才智更让人羡慕。这三个性格迥异的稽查人员虽然从事严肃的专司查处偷逃税的工作，但他们有张有弛，可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办公室分成两个区域，钱科长独镇一边，李义和文章占据另一边，两人桌子面对面，天天大眼瞪小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这天，三人在办公室，李义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看了一眼，感叹道："唉，又一位廉政模范死了，这年头不靠谱的事儿太多了。"

钱进端着茶杯，踱到李义办公桌前，问："什么事？"

李义指着报纸，一脸书生意气，愤愤地说："局长与女下属在汽车内双双裸死，这位局长据说还是廉政标兵，廉政文章获过奖，事迹广被宣传。"

钱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当什么稀奇事，现在的廉政，水分太足了。"钱进一直在税务部门工作，这些年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自己办事求人也送过人情，别人找他办事也接受过礼物，但他有自己的底线，看到有些人鲸吞的胃口，他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般，只是不说。

文章没有搭话，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钱进和李义的议论她一字没落全听在耳朵里了，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她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常言道，男人有权就变坏，外在条件的改变对人性的改变作用是巨大的，权力的魔力能让丑的变成美的，纯洁的变成肮脏的。她挺挺腰，换了一个端正的姿势，调侃着说："这局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得值啊。"

李义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说："嘿嘿，你别说反话了，就算是快活死的，总归还是死了。"

文章的人生正如窗外初春的花蕾，含苞欲放，从没想到过死亡，今天突然被他们带入了死亡的话题，她想起一句话，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走向死亡。她一直觉得虽然死是结果，但生亦有很多的乐趣。抬头看李义有继续争论的意思，便转而感慨道："死后烟消云散，还是珍惜每24小时。"

钱进说："你们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要活到我这把年纪——这么说吧，我们前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李真，那可是少年得志啊，现在呢，在哪？"李真，这位税收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三十多岁就成为省国税局长，当年一言九鼎，春风得意，多少后辈对他顶礼膜拜，现在却成为了典型的反面教材，时时警醒着税务人员。

文章说："我看过报导，李真死后才凄惨呢，去年清明节，李真死后一年，记者去墓园看他，李真的家人告诉记者，他是李真死后第二个来看他的外人。科长，在你这个年龄，他已是河北省的国税局长了。"

钱进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说："我不是曾有深深的失落感吗？我这把年纪还一事无成，后来看了李真的`事迹`后，我茅塞顿开。我一夫一妻，粗茶淡饭，日子也很安乐。据说李真在监狱中，很怀念小时候家里一毛钱买的豆腐，放在锅里煮，水开后加点油、盐、小葱，出锅后再滴滴香油，那个香，那个有味。"身在机关，钱进作为一个小科长，做事要看领导眼色，处处感觉自己不得志，看到少年得志的李真落得如此下场，他才真正体会到平平淡淡才是真，所以才有如此感慨。

文章也老成地说："这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钱进无所谓地说："所以呢，年龄越大，我越甘于平淡。"

李义突然说："如果哪天要你当局长，你当还是不当？"

钱进一愣，有点结巴地说："那……你的假设不成立。"听李义这么说，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充满了各种滋味。在行政单位，权力就是尊严，没有权力就没有尊严，天天提执行力，就是上级下达的指令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执行正确的指令无话可说，有时即使是错误的，还是要执行。在这样无奈的现实之下，谁会不愿意做那个拍板做决定的人呢？更何况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我肯定的资本。

李义见钱进欲言又止，接着说："权力送到手边还不要？天下没这样的蠢人吧！"

钱进轻描淡写地说："才说的，人死烟消云散，生前再风光都没用。"作为男人，已到不惑之年的钱进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官运大概到头了，科长到局长看似只半步之遥，其实相差天远，所以，不如看得平淡些，做点实事，平平常常的也很好。

文章在旁边听他俩说得起劲，也插嘴说："你们别说死，现在的世道，死还死不起，我朋友的外婆死了，听她说，光买墓地就花了十多万。"说完又笑着翻开手机短信念道："尽管油价又涨了，房价还坚挺；尽管污染笼罩着天空，地震持续不断；尽管火腿肠含有瘦肉精，毒大米时有出现；尽管学位紧缺床位难求，孩子常在校园遭意外；尽管小三横行滥情成风，收入都还不是很多，但我们一定要坚挺滴奋斗下去，因为，混得不好，连墓地都买不起……"

钱进和李义马上点头称是，现在墓地疯狂增值，有些比房价高几倍。钱进感叹道："生老病死，人人都要经历的，细想来，人生真是无味，唉——都躺在冰冷的墓碑下面了，权也好，钱也好，灰飞烟灭，大家平等了。最可怜的是，现在物价飞涨，有人连块葬身之地都买不起。"

三人正说得起劲时，王局长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局长叫王刚，和演和绅的演员同名同姓，演员王刚在电视银屏上嘻笑怒骂，他在税务稽查这个舞台上亦是生龙活虎。他亲手办理过数起大案，深得领导的赏识。

王局长见大家突然沉默，笑着打趣道："刚才还听你们说话，我一进来怎么都哑巴了？"

钱进答道："说死人的事，正好说到现在墓地价钱涨得太离谱。"王局长听完拍了拍手里的信，笑着说："有个举报案，还真和墓地有关。"

钱进等三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钱进都有点好奇地问："什么事？难道现在连死人也偷税逃税了？"

文章说："看看科长，说到有案子就兴奋，典型的职业病。"

王局长笑着继续说道："这个举报案与你们说的有关，举报公墓逃避缴纳税款。"

李义说："看来现在的人不仅仅只追求金钱和权力了，还讲究死后的墓地，所以，死人的房产也升值了，公墓这一块归房地产管理了。"

王局长说："可不是，这可是一个人住得最久的地方，人类灵魂的栖息地，人生的后花园，现在公墓确实很火，这确实值得查，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这封举报信。"说完又吩咐李义去请张局长过来。

不大一会儿，张局长便跟着李义进来了。张局长，张龙生，年近五十，在稽查局工作十多年，经验很丰富。他身材矮胖，笑起来像弥勒佛，慈眉善目的，给人的印象很和善，但指挥查处偷逃税案件时，仿佛判若两人。他平时较大的特点是烟不离口。有一回他带领稽查局两个人，到一省企地市级分支机构查账，两天下来无任何进展，查账的办公室禁止吸烟，第三天他实在忍不住了，见一办公室无人，便进去吸烟。不经意间在打印机上发现这个企业给上级公司打的税收自查问题的请示报告，详细列举了分支机构涉税问题、账务处理等事项，并请总机构财务主管明示处理意见，由此顺利了结了一个大案。后来"吸烟有利于取证"便成了稽查局同志们调侃的经典语录！

王局长见张局长进来，大家都坐下了，便简单介绍了举报信的事，并吩咐李义读信。

李义接过信，清清嗓子念道：

"尊敬的地税局长：

您好！我是一个普通的公民，看到偷税漏税者十分气愤，所以，给您写这封信！

我市福天园公墓由天盛公司所建。公司法人代表李奇，他父亲李昌盛曾担任经委主任(省直单位)，广有关系，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下海经商，一路做得风生水起，他们父子于90年代来我市投资办实业，福天园公墓为其投资项目之一。

税收是共和国的血脉，我们用的公共设施都来源于税收，我每天走在路上，就想到这路是用税收修的，每次听到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就想到税收用在教育事业上。福天园公墓虽然促进了我市殡葬事业的改革，但非民政部门主办，是一家企业，他们日进斗金我不眼红，但他们偷税漏税的行为十分可耻，最可耻的是发了死人财还偷税漏税！

天盛公司开发的公墓刚开始生意清淡，但随着这几年生活条件的改善，人们对死后的安葬也讲究起来，他们的墓地有的能卖上几十万，每年还要收管理费，收入源源不绝，公司有会计有出纳，但只做了部分收入，其他的都被李奇收入囊中。这些年下来，偷税收入上千万元。

我作为共和国的公民，不能看到国家的税款就像水一样流走，所以，我给您写信，希望您派人查处这起偷税数额特别大关系特别广的偷漏税大案。

——·一个有正义感的公民

3月5日

(另注：李昌盛广有关系，税务干部要有正义感，不要被拖下水了！)"

他念完，放下信。

张局长点了一根烟，皱着眉头，像在思考，钱进没吭声，别的人也都在沉默着，在未摸清领导的意图之前，下属都不愿意做出头之鸟，在稽查局这种单位，这一点更是显露无疑。

王局长环视一圈，见大家都不说话，说："谈谈你们的看法。"

张局长这才开口说："从举报信看，如果这单位真逃避缴纳税款，也就平常的收入不做账的手法，但难就难在这家伙广有社会关系，不知他有多深的关系，没准水深着呢，投鼠忌器，陷我们自己于被动。"

钱进一听心中透亮，知道张局长是怕将来执行难，先把关系问题抛出来。他心想张局长毕竟是领导，说到做事，自己才是真正的具体执行人，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别到又是自己当屁股领导当脸蛋，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于是也附和说："张局长说得太对了，等下这个打招呼那个打招呼，怕王局长顶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王局长一听就知道下属在给自己打预防针，便说："我什么时候放过水？即使处理轻点也是集体讨论后决定的，有些事不是没办法吗？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我个人可从不擅自否定你们的结论。"说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家都查处过许多案件，每一个案件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挑战，挑战我们的专业水平及处理问题的能力，我想我们先研究一个比较的方案，我再向许局长汇报，让他来做决策。你们先熟悉企业的情况，每个人都考虑作战方案，我去问问李昌盛的情况，中国这社会，人情面子广得很，没什么问不到的。"

这几个手下一看王局长表了态，都放松了，张局长笑着说："有领导的大力支持，我们的工作就好办多了，感谢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支持。"钱进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王局长看他们这种反应，倒也不觉奇怪，他知道每有难题，大家都看着领导。作为稽查局长，检查责任他不得不承担，他也愿意承担责任，但责任也有轻重主次之分，如果自己什么事都揽头上，不仅起不到好作用，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推卸责任也不是王局长的风格。他始终认为在工作中，正确处理自己的责任和压力，好的办法是向领导多汇报，让领导心中有数，与下属多商量，让下属心中有底。这样，自己不仅能得到上级支持，还能得到下属的拥护，也能化解一部分责任与压力。这次也不例外，王局长决定开完会就马上向许局长汇报。

秘访墓园

第二天，张局长亲自挂帅，与钱进前往福天园公墓调查情况，张局长穿了一身黑西装，钱进穿了深蓝色西装。张局长本来身材矮胖，年纪大了点，肚子有点腆，但一身黑西装很合体，钱进和张局长一块，就感觉自己肩头责任轻多了，便开玩笑说："张局长，你这一身黑，庄重，一脸严肃，让人一看就产生沉重的感觉。"

张局长对自己肩头的任务颇感沉重，这案子领导重视，不得不亲力亲为，他解释说："穿制服肯定不行，那不就告诉别人我们是干什么的了。穿得太随便了，体现不出沉重感。这样穿比较庄重，更感觉像要经历丧事的人。"

钱进说："现在可不是临死挖坑，很多人生前就选好墓了，文章说得好，这些年墓地升值最快，据说还有炒墓的，所以，来这里的并不都是家里有病人的人或死了家人的人。"

张局长说："你说得也对，但我觉得来这地方还是庄重点好，是对已故的人的尊重。到那里叫我张主任，我们别露了馅。"

两人说着就来到福天园公墓销售处，这里的建筑如园林般古朴典雅，负责接待的叶女士素净端庄。

叶女士做公墓销售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瞅瞅这两位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人，招呼他们就坐，掂量着他们的身份和目的，并热情地端上茶水。

张局长坐下后，盯着墙上的的风水图说："嗯，这里风水真不错。"

叶女士试探地说："是啊，这是一块宝地，二位到这里……"

张局长说："我们老板想给母亲买块墓地，我们先来看看。"

叶女士说："你们老板真孝顺，老太太高寿？"

张局长说："75岁。"

叶女士拍一下手说："选择在我们这儿买墓地，你们老板太有眼光了，我们这里是真正的风水宝地，你们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

张局长问："这与做生意有关？"

叶女士说："选择墓地，图的就是子孙发达，晚清重臣曾国藩，为什么死后子孙发达？就因为他埋得好啊。为什么曾国藩能成为一代权相？因为曾国藩他娘埋在大鹏的眼睛里，所以曾家出了这个宰相。你们老板做生意，要生意兴隆，得给他娘选块好墓地，马虎不得。"说得张局长连连点头称是。

叶女士看张局长似乎有点心动，马上鼓噪起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指着墙上的图说："我们这里有座山头，叫鳌鱼峰，鳌鱼峰上有一块巨石，天然呈鳌鱼状，鳌鱼，神鱼，龙头鱼身，传说鳌鱼与仙人为伍，仙人在鳌鱼背负的神山上，吃着长生不老之果，戴着万年不败之鲜花。如果将先人埋在鳌鱼峰下，能保佑子孙升官发财，功成名就。别人来了我不会说，我看二位对老板这样忠心耿耿才说的，二位等下到墓园，就知道那里树木葱茏，流水潺潺，生机万象了。"

叶女士口吐莲花，钱进看张局长似乎都听得有点入迷了，不得不佩服她的口才，不过他一刻都没有忘记今天来的正事，等叶女士停下来便赶紧说道："你倒博学得很，张主任，我们还是先看价格吧。"

叶女士很识趣地递过一张价目表，说："我们这里价格公道，适合不同阶层的人，稍贵的有20多万的，便宜的也有1万多的，再贵就没必要了，越靠近鳌鱼，按穴位风水，价格越贵。"

钱进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们还有超豪华公墓，价值200多万？"

叶女士说："别听人胡说，这只是个广告性的东西，一直没有卖。"因为有报纸指责他们违反规定建豪华公墓，所以她不愿意多谈，遂转移话题又问："老板做什么生意？"

张局长谦虚地说："做房地产，小公司。"

叶女士又重新打量一下二人，觉得这二人身上有一股气度，不是一般生意人有的。"一看二位这派头，就知道老板的生意不小，房地产，有钱，我们这也是房地产，不过呢，是另类房地产，我们这类房地产风水最重要。"她指着墙上的公墓整体图说，"两位从事房地产，肯定知道风水大有学问，你们看，山为龙脉，龙脉上有许多穴位，有吉利穴位，有凶险穴位，墓地讲究点穴，就是要把墓地点在吉利穴位上，吸收龙脉吉利能量，子孙后代就会富贵昌盛。如果点在凶险穴位上，吸收了龙脉凶险的能量，子孙后代就会穷困潦倒。"

她说得煞有介事，由不得你不信。不过，钱进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人家之所以忽悠，无非是想抬高价格，他说："你们的房地产比活人的房地产卖得贵多了，都几千至几万一平方米，我们那才两三千一平方米。"

叶女士很内行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刚说了，我们卖的东西和你们卖的不同，我们主要卖的是风水，我们请了专门的风水大师。只要墓地选得好，吸收的是吉利能量，虽然花点钱，这份孝心还是会回报给子孙后代的，这点小钱又算什么呢？！"

叶女士果然有一套推销的办法，张局长说："你这话有道理，带我们去墓园看看吧。"

驱车不过数分钟，三人便来到墓园，一座石牌坊出现在眼前。叶女士说："看看我们这大门，注意上面的字，`福禄寿禧`。"两个人细看，果然见凸凹有致的篆书雕刻出这四个字，呈现出浓厚的古典文化氛围。三人穿过大门，进入墓园主干道，一座孝子石雕像出现在眼前，孝子向父母奉上寿桃，父母喜笑颜开。山脚绿草茵茵，墓碑层层铺开。从山脚拾级而上，到一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景极佳之处，叶女士指着远处的山脉说："二位请看，连绵起伏的群山如巨龙，我们的墓园，正在龙身上。"

三人站在半山腰，远眺，重峦叠嶂，群山连绵，近看，绿荫浓密，墓碑森然，山脚流水淙淙。叶女士朝上指着一块巨石说："二位请看，有山有水，成聚宝盆状，山管人丁水管财，鳌鱼在聚宝盆中，当时我们请风水大师看过的，山环水抱，藏风聚气，把先人埋在这里，后人肯定发达，鳌鱼峰下的聚宝盆中还有数款吉穴墓地，不瞒二位说，我们是留着给领导亲戚，或是关系户的，和两位一见如故，二位又是行家里手，所以特别告诉你们，两位可得给老太太选一个。"

钱进看着层层墓碑，耳朵听着叶女士的话，在心里说，埋个死人也讲关系，邪门。他估摸着数量，问："这里卖出去的墓地可真多啊，有多少？"

叶女士说："这个我没统计过，赵市长就给他娘在这里买了块墓地，在A区，因为也和你们老板一样的，是买的生人墓，所以，碑用红绸盖着呢，走，咱们到A区去看看。"

钱进心想这叶女士有点长舌，但她这是做推销，哪管那么多，便有的放矢地说："你们这地方好大。"

叶女士说："占地十八公顷，好几个山头呢，我陪二位转转。"

张局长估摸着了解得差不多了，也考虑到没时间在一个陵园逗留太久，他推辞说："那就不去看了，我们告诉老板得了，他老娘与市长老娘同埋一块墓地，到天堂后就平等了。"

叶女士说："张主任真会说笑，在天堂，有权的也好，有钱的也好，有名的也好，叫花子也好，拉板车的也好……大家都平等了。"

张局长说："那可不对，你看，还不是有人的骨灰进20多万的墓，有人的只进1万多的墓。"

叶女士点头说："嗯，风水，这就是风水，坟墓里大家平等了，大家的子孙后代还是不平等。"

钱进听这话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生死轮回，终究还是不平等。

两人看得差不多了，便和叶女士回到办公室。

钱进说："你们的墓地确实有特色，给我们一份价目表吧，我们得拿回去给老板看。"

叶女士拿了一份价目表给钱进，指着价目表说："我们这里四个区，我想屏壁式、欧式和自由式都不符合中国老太太，中式区最合适。以你们老板的身份，选择20多万的比较合适，在山上朝阳那一面，靠近鳌鱼的肚子，上面那三排，吉穴都是这个价。到时把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报过来，我们请专门的风水专家来看，选风水好的。"

张局长有点为难地说："钱得老板出，我们跑腿的，还得和老板说。"

叶女士说："那二位把老板的电话留下，我直接与他联系。"

钱进断然拒绝，说："老板事多，这事我们给他跑腿就成了，能不能打点折扣？"

叶女士听这话，心里琢磨着这两位给老板办事，怕是想得点小好处，便说："二位真是，这么忠心给老板办事，老板有钱，花在孝心上，图个子孙发达，你说打折……孝心怎么能打折？这样吧，我请二位吃饭，下回再给二位一点礼物，如何？权当交个朋友。"

张局长笑说："礼物？不会是骨灰盒吧？"

叶女士有点尴尬，说："您真会说笑，我请二位吃饭。"

张局长说："饭就不要你请了，我们还有事。"两人揣好价目表走出办公室，叶女士在后面喊："过几天有风水大师讲课，喊你们老板过来，你们自己也来，听课不收钱还管饭，我们有专车包接送。"

钱进对张局长说："只要来，专车接送还管饭？真是好待遇。"

张局长感叹："现在不仅是住不起，也死不起，20多万，还有更贵的，都能买套小房子了。"

张局长和钱进把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向王局长汇报。几天后，按照安排，李义与文章两个人又去了福天园公墓销售部。

两人进门，又受到叶女士的热情接待。叶女士看这两人，男的儒雅，女的漂亮，像小夫妻，一脸阳光灿烂，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便怀疑他们是炒墓的，反正现在做啥投资的都有。小夫妻来看墓的不多，倒是这些年轻人，想发财的不少。她堆着笑容问："二位想……"

李义四处观察着，不动声色地说："看看，随便看看。"

叶女士不失时机推销："现在投资买墓地，升值空间无限，你们想，公墓的资源有限，但这么多人，将来都要死的，想想这升值空间有多少？"

文章觉得叶女士给自己找晦气，不悦地说："我们给老人看墓地。"

叶女士问："什么人？"

文章说："我们主任的父亲。"

叶女士问："你们主任自己不来看让你们两个小青年来看？二位是什么单位的？"

文章一脸不悦地说："我们主任没时间，我们是什么单位没必要告诉你吧。"

叶女士打圆场地笑着说："小妹妹怎么这么说呢？我是替你们主任考虑，墓地价格有高有低，你要替你们主任考虑……"

文章断然说："不用你替我们主任考虑，我们替他考虑，我们自己去墓园看去。"

叶女士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笑，心想现在的女孩子都给娇惯坏了，她说："好吧，你们自己去看，回头我来接你们啊。"边说边拿了张名片热情地塞到文章手里，说："这是我的名片，这选墓学问大着呢，姐没别的意思，真是替你们主任着想。"

文章这才甜甜一笑，把名片收起，说了声"谢谢"。

出门后，李义不解地问："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冲？"

文章说："我懒得和她纠缠，赶快做事去。"

两人搭了公司提供的电瓶车，很快来到陵园，看到这么多墓，两人都傻眼了。重重叠叠白色的墓，有些墓前，鲜花在风中摇曳，墓的主人在相片中微笑。恰逢阴天，雾气蒙蒙，让原本凄清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恐怖。

为了提高效率，两人分头进行，数不完的墓，还要做记录，来来回回数下来，文章腿也累了，手也酸了。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天空暗淡，万籁俱寂，一阵阵阴风飘过，心里毛骨悚然。在这冰冷的墓地来来回回地走，反反复复地数墓，让她的心情一下子跌进谷底。面对着死亡，每一个人都那么无能为力，这重重叠叠的墓下面躺着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归于沉寂，不管他们对生命是厌倦还是眷恋，都由不得自己来选择。好像有石头压在胸口，文章心里难受极了，看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一条石凳，她走过去坐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坐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李义从对面的墓群中钻出来，冲她说："累死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确认了各自的收获，坚持将整个墓区转完，做好记录，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李义和文章他们这个小组回来之后，又有三组人员陆续去公墓调查情况。

按照事先拟定的方案，稽查局的人一直未与天盛公司有关人员正面接触，这样避免了许多麻烦，检查工作也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展开，他们从各个渠道收集资料及数据，结合天盛公司历年报送的财务报表对照。半个月后，情况大致清楚了。

办公室，文章在电脑上统计数据。她看着电脑对钱进说："大体情况出来了，他们的墓地卖得很好，以去年的数据来估算，应该有部分没做收入，这块风水宝地，20多万的墓地就卖出去20多个，就是400多万，他们去年一年才做400多万的收入，就相当于其他一个都没卖出去。"

正说着，王局长刚好从外面进来，他笑着问："你们的调查如何了？听张局长说已搞得差不多了。"

钱进说："是啊，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有少计收入的嫌疑。"

王局长说："我向许局长和杨局长汇报过了，既然可以肯定他们少计收入，就和经侦队联合办案，我已和经侦支队的杨队长、何指导员通过气，让他们随时配合你们的行动。此案有一定的社会背景，我们立案查处，按一般程序办，对举报人、对社会有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