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6. 22 星期一 晴

我终于要做住院医了！来美国十年，又读了一个博士，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和step1、2、3的考试之后，我终于也加入了我医学院同学们的行列，踏上了这条艰苦卓绝的不归路 - 在美国当医生。都说在别人的土地上，你就得比别人多奋斗十年。可不是，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又从实习医开始做起，自己都觉得勇气可嘉。

今天是我及时天上班。其实还不算正式上班，就是上岗前培训，熟悉熟悉环境，上两天急救课，学学怎么用计算机系统什么的。但对于我一个在家歇了三年的前家庭主妇来说，重新踏入职场，今天的意义还是非同凡响的，我相当重视。

但偏偏就是在今天，我漂亮聪明可爱健康活泼三年来几乎没给妈妈添过什么麻烦的乖小宝，偏偏就在妈妈上班的及时天，发烧了。

不到6点，我们就被她的哭闹吵醒了。到她的房间一看，小脸红扑扑的，一摸还烫，一量，38度5，再看嗓子，两个扁桃体又红又肿。应该就是普通感冒，我给她喂了点儿童泰诺，她沉沉睡去了。

这样子，幼儿园是去不了了，得有人在家陪她。及时天上班，我不能缺席，老公也说今天有一个重要会议必须参加。怎么办？情急之中，想起前几天来应聘的保姆，决定现在就让人来上班。电话一打，人家会英文会开车的，经济不好丢了工作才来应聘保姆，现在又找着一正经工作，不做保姆了。不过推荐了她的嫂子，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那就让老太太试试吧。

十分钟后，一个老实木讷甚至看上去有些呆笨的老太太，在老公和小姑的陪同下来了。一问，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在家几乎一应大小事情都是老公张罗，不怎么能干。不能干没关系，能看着孩子就行。简单向她交待了几句，又把我们的手机号写给了她，说有事马上给我们打电话。看老太太笨笨的样子，不太放心，让她现在就给我们打个电话试试。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拿起电话，对着那张写有号码的纸，5分钟都没把那几个数字拨全。我和老公面面相觑，电话都不会拨，怎么照看孩子？委婉地拒绝了她，临走给了十块钱，毕竟麻烦人家跑一趟。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怎么办？我们决定一人带半天，他上午我下午。

我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及时天上班，迟到半小时。今天上急救课兼考证，上午成人急救下午小儿急救。下午的课是没法上了，我家里还有一小儿等着我去救呢！跟秘书说了，她很理解，又去跟教官说，也很通融。于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官就简要地给我讲了讲，示范了一遍小儿急救，拿过一张纸做了几道题，过了！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小姑娘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又笑又闹的，我乐得多和她玩半天。

拖家带口的，重出江湖真不容易。

2009. 6. 26 星期五 晴

我们这拨一起match上的同事兼战友，一共十个人，俩中国人，俩菲律宾的，俩尼日利亚的，还有四个印度人，其中一个是英国来的。倒也好，谁也没落了单。

我迅速和我的同胞方唯取得了联系。方唯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致经历也和我差不多：国内医学博士毕业，来美国做了几年实验室研究，身份搞定后再考试来做住院医。不过她原来读的是眼科，这么热门的科室，外国人在美国是基本申请不到住院医职位的，所以就来做了内科。老公先她两年已经在另一家医院做了住院医，也有个女儿，半岁后就一直放在国内带。如今一家分居三地，又开始为自己不甚明了的前途艰苦奋斗。果然，这个岁数了，拖儿带女的，重出江湖都不容易。

好消息是，保姆的事终于搞定了。新保姆叫Tracy，49岁，穿着打扮却年轻似30多，会开车，英文凑合。国内离了婚，带着俩孩子嫁了一老外就出了国。结婚没两年老外就得病死了，给她留下一栋房子。如今她房子一层自住、一层出租，大儿子当了兵，小儿子暑假送回国，自己出来做保姆，1400美元一个月，不用交税，还属于低收入家庭，从政府拿免费的医疗保险和补助，男朋友交着，漂亮衣服穿着，日子过得比我滋润多了。

再来看看我，做住院医，一周平均工作70~80小时，年薪5万，百分之三四十都交了税，辛辛苦苦，到手的也就刚够付保姆费的。怪不得很多美国家庭妈妈都不出去工作，实在划不来。话又说回来，也没谁拿刀子逼着你去做这个住院医啊！自己选的路，憧憬着美好未来，咬咬牙，熬过这三年就好了！

2009. 7. 1 星期三 多云

今天才是真正的及时天上班，进病房。但凡干这行的都知道，每年7月1日左右都是各医院新一拨菜鸟上岗的时间，坊间流传，没事千万别7月份去看病，都成了菜鸟们练手的，凶多吉少！

今天我还值班。早7点到晚8点半，除了管自己的病人，全医院所有的教学病人，有急事都找我，听着都把我吓死。好在我们组今天只有4个病人，我就从这4个人开始慢慢学吧。我的senior是一个牙买加美眉，一点也不在乎我连病历都不会写，甚至连病历应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怎么查实验数据，怎么看病人的片子，怎么查病人都用过什么药，怎么记病程。

不过，这大夫们的字怎么在哪儿都这么乱呢？有的豪放如狂草，可整篇写的啥一个字也认不出来；有的拥挤如蝇头小楷，拿放大镜看都嫌费眼神；有的整个一斜行体，读着读着头都要斜到肩膀上去了，他偏就还在那写了两点重要指示。以后我写病历，内容怎么样先不说，至少要写得别人能认出来。

一小时过去了，厚厚的一本病历我还没有琢磨出头绪来。牙买加美眉终于有些不耐烦，说这也太慢了，以后每个病人半个小时必须搞定。我心想急什么，这不有24小时吗，我们就4个病人。

正在这时候，我的呼机响了，4楼心血管病房有个病人胸痛。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奔到4楼。一问病人，就是胸痛入院的，现在又犯了。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向senior求援。牙买加美眉电话指示：生命体征平稳，先做心电图，看看和以前比有没有变化，抽血查心肌酶。给一片硝酸甘油舌下含化，看症状会不会改善。看看他现在用的哪些心脏病药，然后给病人的PMD(主管医生)和心脏专科医生打电话，知会病情，讨论下一步诊疗计划。让我先干着，她那忙完了就过来。

真是不习惯这里的系统，每个病人的主治医生都不一样，甚至每24小时的都不一样，同一个病房的病人，还得给不同的主治打电话。哪像在国内，一个病房的病人一个月内就都归一个主治管，多么清楚明了。还有，敢情这儿的主治都是电话遥控的，真正到床边看病人的，就是值班住院医，这我哪儿心里有底啊！在国内的时候，值班有一线二线三线甚至四线，一线住院医搞不定的时候可以呼住院总到场，病情严重的二线值班主治也会到场，还搞不定可以继续呼后面更大的头。有大头在后面坐镇，心里才能不怕呀！

这个病人花了我一个多小时，总算告一段落。接着回去看我前面那个病人。刚坐下没多久，呼机又响了，10楼呼吸病房有个病人呼吸困难。得，赶紧奔10楼，慢阻肺，两肺都是湿啰音，拍胸片，上雾化治疗，要护士计算出入量，24小时入了2000多毫升，才尿了几百毫升，看起来象心衰，给了一针速尿后，病人尿出来1000多毫升，症状好了很多。

这又是一两个小时，接着回去看前面那个病人。不一会，呼机又响了，7楼精神科有个病人恶心呕吐。我算明白了，照这么个搞法，不抓紧点，我自己那份“自留地”24小时都干不完，怪不得牙买加美眉催我。

4点以后，其他组都下班了，就剩牙买加和我盯着。急诊开始狂呼我们收住院新病人。及时次收新病人，自然是要多费些时间。

快7点的时候，2楼骨科病房又开始呼我，一70多岁股骨骨折的老头，不知怎么阴茎阴囊红了一大片，倒也不痛不痒，老太太很是关注，要求大夫马上来看看。这事也归我管？在国内，这都归泌尿外科的，我可不知怎么处理那地方的问题。既然不痛不痒的，不急，先让他等着，等我收完了这个新病人再说。就这一会儿，又呼了我两次，老太太等不及。

终于有时间去看这老头。确实，别的地儿都好好的，就阴茎阴囊像划了一条线似的，一片红，不肿不痛不痒。我对这地方的问题一点头绪都没有，马上致电牙买加：“我该怎么办？”牙买加：“你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吧”，牙买加长叹一声，“现在这时候我们只要确保他今晚上尿尿没问题就行。做一膀胱扫描，如果有尿液潴留就插尿管，如果没有就ok. 病历上记上，如果明天还这样，建议他的主管医生请泌外会诊。”

得旨，又花了些时间搞明白膀胱扫描是个什么东东，怎么做这个膀胱扫描。还好，老头尿尿没问题。又从护士那得知，老头昨天手术插了尿管，今早才拔除。不会是对尿管的塑胶成分过敏吧？给了点很小剂量的抗过敏药，完事。

终于到了交班的时候。牙买加不放心，又跟我一起把所有我接过的电话、处理过的病人都过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和大的失误。等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都已经9点半了。我还没有吃晚饭，还要开45分钟车回家，明天一早还得5点半就起床，才能赶着7点到，开始新的24小时。

牙买加美眉今天给我讲的一句话，我觉得我将受益终身。她说：“从及时天开始，你就要强迫自己独立工作，不要依赖别人。一年以后的今天，你就是senior，就要带实习医，就要独立做出判断和决定。以后工作了，也没有人可以让你随时请教。你必须学会独立工作。”

注：Senior即高年住院医，住院医培训中的第二、三年住院医，需要带教及时年实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