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嘉(创意写作课教授)

人们总是期待开学及时天秋高气爽，实际上，这24小时几乎是全年最热的24小时，太阳炙烤着大地，好像同时打开了一千台拳王牌炙烤炉。

站在这群创意写作课新生面前，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尽量避免滚落的汗水湿透我薄薄的衬衣。今早出门之前，我问帕姆这身衣服怎么样，她说看着像“性感的《草原上的小木屋》①”。我从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形容一身衣服，不过我对这种随手偶得的搭配很是得意。

我跳坐在讲桌上，先确保身上那件“出自劳拉 英格尔斯 怀尔德笔下”的超短裙不会泄露春光，然后，我俯身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再给他们四分钟。开学及时天，尽管他们大都是高年级学生，但应该没几个来过这么深的地下二层。我发誓，这里远在海平面之下。我正想说这里有地狱那么深时，空调恰好开了。

花名册上27 人，实到19 人。我不禁希望能有个识趣的学生退课。我讨厌上创意写作课的人数是单数，这会毁掉我所有需要组对的教学安排。

我的助教推门走了进来。

“嘿，科尔！”我说。

“英嘉！这是哪儿？海底两万里格②吗？”他困惑地比画着问。

“还用你说！我要从这里撒一条啤酒坚果之路到我的办公室。”

“为什么是啤酒坚果？”

“因为如果非得那样浪费食物，我会浪费那些我不是特别喜欢的。我从来不会浪费那些好‘坚果’③。”

门又开了，第20 名学生走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看上去疲惫不堪，注意到我和科尔的目光后，他冲我们腼腆地笑了笑。然后，他在靠近门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挨着一名一脸怒容的孩子，以及一名看着比别的孩子年纪小，神情格外紧张的女孩儿。

他冲那名女孩儿眨了眨眼睛——送去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然后迅速转过脸去。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我又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清了清嗓子。这是我最不擅长的部分。我教这门课有十年了，但每个学期的开场白都会被我搞砸。我总是尝试一些非常酷的方式。我都三十六岁了，到底想证明什么呢？

“嘿！嘿！嘿！”说完，我在心底绝望地呻吟起来。显然，我这辈子看了太多遍《胖子阿伯特》①了！“我们正式开始！”我拍了拍手。

这学期，至少我省略了“派对”这个词。有一年，我说：“我们正式开始派对！”然后一直在解释为什么把写作课比喻成派对——写作课也很好玩，只不过没有一桶桶的啤酒，也没有太多跳舞的机会而已。

所有的学生都很专注地抬头看着我，除了那个愤怒的孩子。他搔了搔耳朵，翻了个白眼。他一定不是《胖子阿伯特》的粉丝。

“我是英嘉 梅尔森，这位是科尔……我的助教。”我忽然忘记了他的姓，于是冲他做了个“抱歉”的口型。他耸耸肩，笑了。“你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并非误入了纳尼亚深处，这里是创意写作课课堂。”

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我在创意写作课上惯用的套话，同时给他们发放课程大纲。我机械地重复着套话，顺便看看这学期哪两名学生能凑成一对儿。在这方面，我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赋。这得追溯到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了，当时，我给我最喜欢的教授当助教，教授说，她喜欢把学生们想象成一个个的故事，随着课程推进，她会把其中一个故事在脑海里写完。我则青出于蓝胜于蓝，把故事非常浪漫地变成了现实。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研究课上选中过一对儿。他们现在已经幸福地组建了家庭，还养了两个孩子。他们是经我撮合最成功的一对儿。每学期，我看好的情侣们至少都互有好感。

“接下来，我要点名了，这主要是由于我希望自己能地说出你们名字。在这个课上，我们得互相了解才行，我希望你们也这样想。如果对彼此一无所知，你们是不可能成为作家的。”

愤怒的孩子名叫维克托。记下了。

神情紧张的女孩叫阿扎莉，不过她很快又补了一句：“叫我莉亚就好。”说完，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进来的男孩叫加布。他身上有我喜欢的安静气质。但他的站姿却让我忍不住想提醒他挺直身板。我相信，他的母亲每次见他都会提醒他。

还有个名叫希拉里的女孩，长得人如其名。至少，我以前想象中的希拉里就是这样子的——喜欢甩头发，说话语气很像《山谷女孩》中的女孩。后来，希拉里 克林顿出现后，我心目中的“希拉里”便荡然无存了。眼前这名女孩仿佛又把我带回了二十年前。

当然，这门课上还有别的孩子，但是这四个人格外引人注目。点完名，我接着滔滔不绝地大讲套话。

“我有一个理论。”我说。

“那是个魔鬼。”莉亚说。她说得很小声，我差点儿就错过了，好在我没有。只见她立刻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加布看着她，笑了。

“一个跳舞的魔鬼？”他悄声说。

我引用了剧中角色鲁伯特 贾尔斯的经典台词：“不，还不是那样。”

其他人都没有听懂我的幽默。就在那一刻，我确信，这学期我要撮合的一对儿是加布和莉亚。

他俩迅速交换的那个会意的眼神当然很好，但是，他俩在不经意间对出了《吸血鬼猎人巴菲》里面的台词，足以证明他们心有灵犀，而且，我非常高兴现在还有年轻人看这部电视剧。

现在，我得想办法撮合这一对儿。

我希望科尔能参与进来。以前的助教都对我的小游戏毫无兴趣。我看向科尔时，他朝我做了个“爵士手”，那一刻，我觉得我俩一拍即合。

长凳(草坪上的)

我是这片草坪上最老的长凳，但是并不被人尊重。

不得不说，这份工作还是有价值的，至少有时候是。偶尔，我会碰上一个非常的屁股，不过，每个屁股不是生来平等的。

最近有个屁股很不错，是我欣赏的那种——如果我会说人类的语言，我就会邀请它再来的那种。最棒的是，屁股的主人只是想来坐一坐，不闲聊，不晃来晃去，不随手涂鸦，也不乱吐口香糖。

我希望能一直这样。

“加布。”一个声音响起，然后坐在他旁边。我不是很喜欢这半边屁股。它破坏了我正在享受的宁静。

“山姆。”屁股的主人说。

“你知不知道你离那堆鸟屎只有一毫米远？”

“你有事吗？”

“没有。妈妈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在开学及时天给你买午餐。她担心你吃不饱。”

“为什么妈妈会担心这个？”

我想，对方肯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才导致我见过的最的屁股站起身来走掉了。

山姆(加布的哥哥)

“返校的及时天过得怎么样？”我问。

他耸了耸肩。我这个弟弟平时话就不多，在过去的九个月里，他几乎没开口说过话。

“不是，说真的，你得跟我讲点儿什么，好让我跟妈妈有得说，要不然她不会相信我带你出来吃过午饭，她会以为我把钱拿去买酒喝或者做别的了。”

“拍张我吃饭的照片吧。”他嘟囔了一句。

“或者跟我说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停下，正眼看着我，“作为你的哥哥，我有权利逼你聊天。”

他叹了口气： “好吧。告诉她我比想象中的累，不过在沙发上坐了九个月，觉得累很正常。不过别的都在好转，真的、真的。”

“你累？”我戳了他一下。加布不是个“大喇叭”。加布是个“闷葫芦”。“闷葫芦”朝我手臂打了一拳。“啊！痛！”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因为她觉得你会骗她。”

“随便你们。我们为什么还在讨论这个话题？”

我们正准备离开草坪的时候，另一个长凳上有个女孩在向加布和我挥手。应该是冲加布的，因为我从没见过她。

加布挥手回应。所以，我猜她就是冲他在挥手。

“那是谁？”

“只是一个女生。”他说。

“我们应该邀请她吃午餐。她反正也没在忙。”我转身向她走去，他抓住我的背包，把我拽了回来。

“不要。”

“如果不理她们，你就永远找不到女朋友。”

“我没有不理她。”

“她好像在跟松鼠说话。”

“她有点儿……古怪。”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创意写作课的同学。”

“哦，不错。写作课怎么样？”

他笑了：“真的很不错，除了我差点儿迟到，因为我不知道英语教学楼有两层地下室。”

“哦，地下二层教室。不错，我在那里上过课。那里有很多传说，但是没有人亲身经历过。据说，有间盥洗室里住着一群美人鱼。”

加布笑得很大声，我很惊讶。这个笑话并不是很好笑，而且他近来很少放声大笑。他不再是以前的加布了。我跟妈妈这么解释过，但她好像没听懂。她原以为她可以或者说有义务做更多的事情弥补他，但其实都没有用。加布得自己走出来。

“不管怎么说，教授看着很酷，别的孩子也还不错。一切都并没有很糟糕。”

我们快走到餐厅的时候，虽然知道他可能会恨我提及那件事，但我还是想尝试一次。

“知道吗？你可以谈谈那件事。”

他翻了一个白眼：“我发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