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单身白领奈加子因工作认识了与自己同姓同岁同生日的重信,二人却也没有发生恋情。每日各自面对着一地一堆鸡毛,身心俱疲,偶尔会想起对方。通篇没有浪漫故事,也没惊险事件,只有平凡的日常,却揭示出认真工作踏实生活的活法之可贵;而生活中单位里斗智斗勇的细节也会令人会心一笑。
芥川文学奖获奖者津村记久子首部中文简体小说
第二十八届织田作之助奖获奖作品
还陷在加班、熬夜和无休止工作的死循环里吗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哦
21世纪日本白领小说的之作
让你的心情豁然放晴
津村记久子,1978年生于大阪,毕业于大谷大学文学部国际文化学科。兼职写作数年,深味职场遭际的悲欢喜乐。
2005年,凭借小说《食人兽》获得第21届太宰治文学奖,后改名《你永远比他们年轻》在日本出版。
2008年,凭借小说《音乐保佑你!!》获得第30届野间文艺新人奖。
2009年,凭借小说《绿萝之舟》荣膺第140届芥川奖。
2011年,凭借小说《白领纪要》获第28届织田作之助奖。
白领纪要
尾上不在
白领纪要
闹表的铃儿响了,不过,事先还上好了要在八分钟以后才响的一档。奈加子伸出手来摸索着够到放在枕头旁的手机,按了几下手机键解除了闹表反复响的功能。
其实,奈加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在闹表响起来的此时此刻就能一骨碌爬起来,每晚睡前她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把闹表反复响的频率调成了每隔一分钟就响一次那一档。她真想在七点四十五分就起来,之后,还想稍微抓紧一点儿快些换好衣服,然后从切片面包袋里抓出两片来扔进烤面包机里,再趁着面包一点儿一点儿被烤热这工夫把牙刷完,同时想把脸也洗了,并往杯子里倒上橙汁,再从冰箱里面把黄油拿出来放在餐桌上,然后把黄油涂到刚从烤面包机里拿出来的面包上。
可是就连奈加子自己也觉得,在这八分钟时间里想干完这一堆事儿简直就是在做梦。如果想把这几件事都做完的话,大概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即便如此,奈加子还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闹表只上到七点五十三分上。因为如果仅仅设定了一个时刻的话,很担心会睡过头儿;而睡回笼觉这一小段时间里那种半睡半醒的、界线稍有些模糊起来的感觉对于从被窝里爬起来这个行动来说十分必要;而且,最最害怕的,是心里会产生一切爱咋咋地的想法。
闹表又响了,奈加子皱着眉头一咬牙开始慢悠悠地但动作还算利索地爬了起来。把脸伏在翻卷起的被子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呆了几秒,直到后背感到有点儿凉丝丝的了她才好不容易从床上起身下来,之后,打开了灯。
窗帘一拉开,一直被阻挡在外面的早晨的阳光就一下子涌进了这间六帖大的屋子里。
她感到有点儿恶心。
奈加子又仿佛充满仇恨一般伸出手去粗暴地把窗帘一把拉上,把阳光从房间里驱赶出去,然后从昨天收进来之后就那么堆在那儿没叠的衣服堆儿里找出内衣和袜子扔到了床上。袜子呢,进入初秋以后,她一律都穿那种同样是黑色、长度也相同的东西,所以,要想把质地上仅有一点点微妙差异的袜子每一对儿都配好是要费一番心血的。每天早晨她都在想:为什么在晾衣服时自己没有把它们每一双都顺手配成对儿好好地晾起来呢?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明明清楚地懂得比起洗衣服晾衣服的晚上来,必须出门去上班的早晨要更难受啊!
好不容易找出了两只质地相同的袜子后,她打开了电视。电视上还是在播放政党内部那些鸡毛蒜皮的冲突和摩擦。还是觉得恶心,嘴里面味道很不对劲儿。于是奈加子一边忍受着寒冷,一边走到了洗脸池前。地板异常的凉,也许马上就要到该找出绒线袜子来穿的季节了。
面前挂着一面镜子,可她看都不看一眼突然一把拧开了水龙头,然后双手掬起了一捧水。因为如果看一眼那映在镜子上的自己刚睡醒的这张脸,或许她一定会绝望得瘫倒在地板上吧。
把脸一伸向冰凉的水流,奈加子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踏实起来。她确认到了自己的身体依然还能从床上起来的这种感觉,尽管多得数不清的夜晚和早晨她在心里都想着真的再也不想动一下了。把脸整个儿埋在用洁面网打出来的稍微硬挺些的洗面奶泡沫里,奈加子心想真希望就这样一遍一遍地一直清洗下去。
用毛巾把脸上的水分擦掉后,她才好不容易开始抬眼看看自己的脸。因为眉毛很淡,所以,基本上算是一张可怕的脸。虽然她对自己的五官有着成筐成篓的不满意,并且这个长相也曾经遭受过别人的嗤笑,但是,奈加子本人已经和自己的脸达成了和解——因为不这么着就没法儿活下去了。比起这件事,她更觉得自己二十九岁那年长出来的左侧脸颊上的色斑似乎颜色加深了。右侧脸颊上开始稀稀拉拉地长出来的淡褐色的斑点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曾听说过一个人脸上色斑的数量好像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根据所沐浴过的紫外线的量而决定了。怎么会有这样混账的事儿啊?一想到这儿,她真恨不得一边用双手敲打洗脸池一边大声哭出来。从十岁出头到十五六岁之间的那几年,她都没有养成涂抹防晒霜的习惯。那时候她一边隔着距离远远地看着那些不遗余力地热衷于化妆和皮肤保养的略有几分早熟的同班同学,一边冷漠地在心里想:不管怎么捯饬,娘胎里带来的一张脸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啊。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想冲着那样一个从前的自己大声骂一句:你怎么这么二啊!一个人的脸长得是什么样只要不整容也许就无法发生改变,可是,脸上是有皮肤的。脸可不是一个框架,脸就是脸!
这张脸已经疲惫不堪了。那时候没有养成涂抹防晒霜的习惯,是因为她生来皮肤就白,从来没怎么被晒黑过。现在,皮肤的颜色已经越过了白色阶段,也越过了下一步的苍白阶段,看上去甚至已经无限度地接近淡绿色了。是光线晃的?还是因为洗脸洗得过于用劲儿而使皮肤下的静脉透出来了?每天熬夜工作到半夜三点,之后稍微睡一会儿然后再出门上班去做另一份工作,如果一直过着这种日子的话,脸就会变成绿色的吗?难道真的会是这样吗?
刷完牙后,奈加子返回了起居室。可是,刚才自以为已经配好了的一双袜子到底还是错的,一只的水印格子图案比另外一只大了一些。可是,她又没有力气重新配好图案一致的一双,于是,就那么着把那两只袜子穿上了。拿过散乱地扔在房间一角的一套前天穿过的衣服穿上后,把两条胳膊塞进了那件眼看着已经疲沓得臊眉耷眼的大衣袖子里。一边满眼怨恨地盯着分秒不肯停歇地向前行进着的屏幕上的钟表时刻,一边关掉了电视。不过就是把遥控器举起来晃了那么一下,手臂就感觉累了。手的动作失衡,大概有些不稳了,所以,刚才描眉时肯定把眉毛都描歪了。
奈加子骑着自行车匆匆往车站赶去。至少这脚踏板总该蹬得轻快一些吧。横跨郊外住宅区的这条奈加子上下班的道路和小学生们上学放学的道路是同一条,因而每当碰到这些孩子们走着走着就毫无规律地改变行进方向或者突然跑起来的光景时,奈加子立刻就会觉得自己的脑浆好像瞬息间就会发生腐烂、仿佛随时都可能爆炸一样。正因为每到此时她都会劝诫自己不应该责怪这些孩子,所以,自体中毒才会成倍翻番。她甚至想,没准儿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因此神经错乱一下子直冲到电线杆子上面去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希望当时就能撞死。只不过骑自行车撞到电线杆子上要想马上就死掉,这恐怕也相当不易实现吧。
终于到了车站前的自行车停车棚。停在那儿的自行车又被整理得每一辆之间都隔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奈加子为此仍然差点儿呕吐出来。那个负责这片区域的、今天当班的夕阳红精英管理员大概是认为这样排列更易于自行车的进出,所以才好心地这样进行等间隔排列的吧。可是,就是因为他这么一弄,被挤出这片区域的定期使用的自行车才不绝于后。奈加子的自行车曾经成为那些被挤出去的自行车中的一辆。因为他们把临时使用的自行车和那些定期使用的自行车不加区别地一勺烩,统统放进了同一片区域并且整理成等距离间隔,所以,在临时使用的自行车较多的区域对那些违法停在里面的自行车进行清理的日子,停进这片区域的自行车就会大幅增加,因此,稍微晚一些赶到停车棚就会找不到存车的地方。这种事经常发生。每当遇上这种情况,没办法就只好把那些隔开一定距离的别人的自行车搬紧凑些,好腾出一块地方存上自己的车。一大早就干这样的活儿,真是对时间和体力的巨大挥霍与浪费。所以,实际上,与其把每一台自行车之间按照等距离排开,不如根据前来存车的每个车主各自的判断,把每一台车都紧凑些排列,车与车之间的间隔凑得狭窄些更好。奈加子心想:只要在从过密状态中把自行车往外拔出来的时候,管理员能过来搭把手就足够了。
不知道其他的自行车管理员是如何下达的指示,无论如何,只有奈加子被分配到的那一片停车区域的那名管理员总是以等距离间隔法在进行整理。如果不是他当班的话,那么自行车就会被排列得十分紧凑。他还算是一个和气热情的人,也有些在这儿停车的用户会跟他笑容满面地相互打招呼。可是,奈加子却觉得,正如这种自我满足式的整理方法所体现出来的一样,这个人实际上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的、丝毫不懂得灵活变通的人。以前,在撤出违法停放的自行车的日子,由于明明临时使用的自行车增加了,他却依然进行等距离排列,因而被挤出停车区域的自行车层出不穷。就是那样的24小时,奈加子虽然是定期存车户,却没有地方存车了。为此,奈加子曾对他提过意见,可是,他却脸色异常难看地正告说:那就只好请你把车停到离这儿远一点儿的那块更宽敞的临时用户专用停车棚里了。好像对于他来说,比起那些明明签订了定期存车合同的用户没地方停车这件事来,是否把自行车进行等距离排列似乎更重要。
奈加子幸运地找到停车的地方,刚把车顺溜地停进去,那位管理员就一边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说"早上好!"一边走了过来。奈加子把脖子勉强地往前伸了一下冲他点头行了一个礼,然后快步离开了停车棚。存车场的另一方,一个声音极高的女人在用一种几乎会刺得人头痛的声音向管理员寒暄着。奈加子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许多更加需要热情关注的事也有需要同样去热心对待的人,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个管理员抛洒你的热情呢?你就那么缺个说话的人吗?还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一个过分容易亲近的人呢?
或许,是自己的内心过分逼仄过分地缺乏余地?
明明该把月票插进检票机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要把家里的钥匙掏出来。奈加子想,我这可真是太不靠谱了。而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却随手掏出月票这样的事儿她也常干。
走进月台时,离下一辆电车进站还有大约四分钟的时间。在月台的长椅上坐下,掏出手机来,打开昨晚临睡前发到手机上的文案底稿,奈加子打算稍微干点儿活儿。奈加子平时除了在一家设计事务所作为一名白领每天上班以外,还在干一份写稿撰文的副业。虽然还未达到可以自称是一名撰稿人的程度,却也常常去一些餐厅采访,或是把一些书籍以及电影等作品的梗概简练地进行归纳总结后撰文概括出其看点来。在今天凌晨临睡之前她一直在做着的工作,就是在为一份免费报纸写一篇关于早餐专辑的稿子。上星期六的早晨,她从头24小时晚上就没睡,接连采访了好几家餐厅。这恐怕怎么着都不能称作是早餐吧——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时地对照着记事本在手机上写下标题:《传说十点之前就会被抢光的、肉料满满的法式火腿干酪三明治乃本店绝品!》截稿期是今天二十一点,奈加子想,如果午休时和晚上下班后能再稍微赶一点儿的话就可以弄完了。
电车进站信息的电子预告牌上通知说下一班电车马上就要开进站来了。奈加子停止文案编辑作业,掏出了耳机,把耳机的两端一头儿插在手机上一头儿塞进自己的耳朵里。今天也是一样,所有乘客都像是某种柔软的消耗品一样被推搡进了电车里,互相之间无一丝缝隙。离奈加子单位最近的车站位于一片住宅地上,所以,几乎没有几个人在那个站下车。
双脚每次踏进上下班所乘的电车,奈加子的脑海里总是不由得会掠过电视上播出的那种无限量食品装袋比赛的画面。大体是这样一种比赛:在超市或者百货公司地下食品楼层的无限量装袋售货摊上,许多被称为"无限量装袋名人"的各个年龄层的家庭主妇们把各种各样的食品使劲往塑料袋里装,装进去的东西最多的那个人就成为获胜者。然而,在乘坐上下班的电车时,奈加子每次想起来的一定是那些往一只只袋子里装进鲑鱼肉块和咸明太鱼子等海鲜类的、颜色略有些血腥的食品材料时的影像。
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人也都和那些鲑鱼肉块或者咸明太鱼子什么的一样——奈加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满脸竭尽全力的悲壮表情把手向车内的吊环够去。时而会在电视影像中被放大的那些"无限量装袋名人"们伸出来的那种看起来十分柔软的、被水泡白了的双手或者青筋肿胀起来的尖锐的手指会让她觉得那似乎是一个个女巨人的双手或者手指。那些女巨人们一半是玩儿一样地一个接一个不断把人塞进电车有限的空间里,然后,再让它沿着铁轨向前奔驰。
费了好大一番劲把被夹在身后乘客与另一个乘客中间的背包拽回到自己身前,从包里掏出手机进行操作。只要一个劲地按"确定"键,就可以用上车前塞进耳朵里的耳机听到昨晚下班回家时听的那首歌。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为了在干完一份工作再转向另外一份工作之间调换一下心情,奈加子把以前手头就有的那些唱碟里的曲目全都下载到手机里了,因此,曲目一览里接踵排列着大学时代听过的那些歌曲。
手机里响起了"起床的孩子们"乐队的《Coming Clean》。奈加子心想:当年把这首歌录下来的时候,这个乐团的所有成员都还是高中生;而如今无论是乐团成员们还是在听这首歌的自己,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Coming Clean","清洗",这个常用词好像还有"坦白交代"的意思。奈加子双手紧紧握住吊环,把额头贴在自己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到底要从什么地方清洗出来呢?
咬紧槽牙,很快就因为过于使劲儿而感到有些累了,奈加子于是马上让下颚放松下来。睁开一只眼睛,透过手腕与手腕之间的空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面一片片陈旧的住宅楼区从眼前飞逝而过的光景。
"I`ve made up my mind(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句歌词被反复唱了好几遍,可是却没有唱出来到底下了什么"决心"。肯定是写下这首歌的乐团成员们自己也没整明白吧。
"没有任何必要感到内疚!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听到这儿,奈加子想:我也没有任何需要坦白交待的事!可是为什么我要在车里受这个罪要被挤得这样难寻立锥之地呢?
下一站马上就要到了。那个女巨人那肉眼看不见的双手还会把一些人塞进电车里面的缝隙中,让他们加入这如同已经死亡了的行军队列里。奈加子把马上就听完的一首歌又重听了一遍。大概是声音漏出去了吧,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不满地啧啧咂了几下嘴。
哪怕是一夜不睡他也有信心到时候就起来。也就是说,不管睡眠时间多么短,他都有信心能在预定的起床时间按时起来,保障上班不会迟到。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是,他那睡眠质量又如何呢?如果睡眠也能评出个等级、分出个档次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重信的睡眠一定就是属于档次低的那个水平的,肯定就是超市里大减价的货摊上三五毛钱就可以打包买上一堆的那类货色。
尽管如此,重信还是起来了,尽管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这份疲劳感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肉体的经年劣化"这个词汇掠过了他的脑海,接踵而至的那个瞬间他就被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别扭得脸都歪了——总觉得床单好像有些黏黏糊糊的了。今天可得洗洗床单和枕套了。可是,他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还有可以换上去的备用床单;并且,即使有的话,那床单又是否是干净的。
重信一边挠着头一边爬出了被窝,晃晃悠悠地向盥洗室走去,右脚踩上了一只软塌塌的饮料瓶。前天喝完的一瓶水晶高山泉水饮料瓶乏力地瘪在地上;而左脚下面则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大概是踩到了装唱碟或者影碟的光盘盒吧。不过,重信心里想:既然是随便地扔在了地上的,那么,光盘盒里面恐怕没有装着什么碟子吧,所以,不必太放在心上。
重信一边仅仅只是留意着别踢翻直接放在地板上的电暖壶,一边迈步穿过黑暗中的房间。电暖壶里面惯性地残留着一点儿水。每次不管自己怎样小心地注意着只往壶里放进必要的那部分水量,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总还是会剩下那么一点点。这只电暖壶已经有三次在早上被他不小心踢翻过了,每次洒出来的水都渗进了同一个位置的榻榻米里面,所以,重信十分担心榻榻米会因为多次渗水受潮而出现局部腐烂。烧好水把茶一沏上,紧接着把电暖壶里面剩下的水往厨房里的水池里倒掉了不就得了吗?可就这么简单的一点儿事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重信心里想:自己难道是患上了这种病了吧?一边想着,一边挪动着脚步进了阳光照耀着的盥洗室,用冷水洗完脸后,把就那么随便搁在洗脸池边上的牙刷拿起来紧握在手里——没准儿是,一种不能把电暖壶里面剩下的水立刻倒掉的病!尽管如此,阳光还是刺得人难以忍受。可是,如果不让自己充足地见见光,脑子也就不会醒过来。
从彻底瘪下来的牙膏管里用力挤压出了一点儿牙膏,然后,把牙刷叼在了嘴上。仿佛是在怀疑是否真的有必要刷这个牙一样,重信开始磨磨蹭蹭动作迟缓地刷着牙;可是也许是因为这速度太过迟缓吧,他呕吐了好几次。他曾经看过一台电视节目介绍过,说早上一边刷牙一边呕吐的话,就可能有患心肌梗塞或者脑梗塞的嫌疑。
重信把一口水含在嘴里,心想,说是这么说,可是没准儿呕吐的原因就在于刷牙方法不当呢;然后把那口水一口气吐出来,同时把那得不得病什么的不祥预感也一起吐到排水口里一同冲走了。据说好像漱口漱劲儿大了也不好,因为那样会把牙膏里面的有效成分给冲掉。
可真够啰嗦的!重信冲着只在自己头脑里展开的一系列含混不清的记忆怒骂了一句,然后返回了房间。还是和刚才一样,一边踩着地板上那堆形形色色的宝贝,一边横穿过黑暗中的房间,然后拉开了窗帘。之所以没有在起床后马上把窗帘拉开,是因为从阳台那边的窗户射进来的光线过分强烈,如果马上拉开的话,没准儿就会那么着一下子被晃晕过去的。所以,重信总是这样,起床后先走到采光不那么充足的盥洗室,以便让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慢慢适应起光照来。
房间里乱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重信站着俯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只是想确认一下报纸、广告单和免费报纸之类的东西有没有直接掉在地上。以前,他曾经在黑暗中的房间里踩到一份建材超市的大张广告单上而一下子滑倒,顺势就把放在地上的矮腿儿饭桌上面的茶壶碰翻到地板上打碎了。那也是一个星期三的早晨。那天,他没把茶壶的碎瓷片和撒落到地板上残留在茶壶里的茶叶根儿收拾干净就出门上班去了,可是,却觉得脚心异常地疼痛,于是,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下来脱掉鞋一看,果不其然,原来是踩到了打碎了的茶壶的小瓷片上了。那天晚上一回到家,前24小时晚上脱下去之后就那么扔在那儿的衬衫已经被撒在地上的茶叶染上了一片绿色。重信想,即使自己能够忍受房间的脏乱,但跌到后又扎破脚心这种罪他可实在不想再遭一次了。
拿起电暖壶,走到厨房水池前心不在焉地往里面灌进一些水,然后,把它插进专用的水壶座上。伸手按下放在矮腿儿饭桌上的收录机的开关,预先录下的德语讲座节目就自动播了出来。
说实话,一句也听不懂,但他觉得总比打开电视看要好。此外,他还录下了一台西班牙语讲座节目。
"维伊吉特艾斯伊尔内恩!"重信一边嘴上嘟哝着,一边把六片一斤装的切片面包放进烤面包机里,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装着西式泡菜的瓶子和一盒人造黄油。
重信把就那么放在矮腿儿饭桌上没有收拾起来的速溶咖啡瓶拿在手上稍微倾斜一下,把瓶子里面的咖啡粉歪进了一只同样是昨晚睡前就那么放在矮腿儿饭桌上没有清洗的马克杯里。水很快就烧开了,倒进杯里后,把杯子拿在手上随便地晃悠了那么几下。
烤面包机的铃声也接着响了起来。伸手从用来控净水分的塑料网眼餐筐里拿出一只盘子,把烤好的面包片放进去之后端到了矮腿儿饭桌上。重信一边把西式泡菜瓶子打开,嘴里一边嘟哝道:"维伊吉特艾斯伊尔内恩!"心想,用英语说的话,就是"Good Morning"啊。嘴里啃着烤得半热不热、涂在上面的人造黄油还没有化开的烤面包片,重信打心里眼儿里觉得自己真的像是在逃避现实。早晨,它根本就不可能是个"好"东西!他想,无论是"Guten Morgen!"还是"Good Morning",恐怕都是从前的某个人为了说给自己听才开始坚持每天说的吧——为了使自己能够忍受住早晨这个残酷的现象!和它们相比,日语就显得很现实:"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这句话里只包含着一个事实。
烤面包片和西式泡菜很快就吃完了,重信就那么坐着没起身,伸手抓住晾在房间里的内衣和衬衫衣襟把它们从衣架上拽了下来,然后把身上穿的那件厚厚的圆领长袖运动衫脱了下来。尽管他曾经听气象预报说过今年冬天不会那么寒冷,然而十二月上旬的空气还是冷得相当厉害。不过,这么一冷起来,身体倒是会早些醒来,所以,多少也有那么一点儿好过的地方——想到在气候较好的春天等季节里,动作会变得迟钝,因此只能以其他季节的动作敏捷度的八成速度来行动。
重信一边嘟嘟囔囔地在嘴上重复着西班牙语的动词活用变化,一边系上衬衫的纽扣。这样做的话就可以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其他用不着的事了,所以,也很不错,且不管这清晨的外语广播讲座对自己是否真的会有什么用。在网上时常会看到的那些连英语版报道中都还没有出现的体育新闻里,如果能够认出哪个是动词哪个是主语的话,仅仅达到这个程度重信也就满足了。同时,能够因此摆脱那些——比如电视里播出的那些——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流行的话题也很不错。
穿上西装后,又把五年来一直就是这么一件的灰色粗呢短大衣穿上。今年也不想着要去买一件新的大衣吗?你!重信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把背包挎在肩上,接着把围巾缠到脖子上,之后,又戴上了毛线针织帽。每次挎到肩膀上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感觉,觉得挎包很沉,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宝贝。是在车站拿的免费报纸呢?还是累得无可救药时喝下去的营养滋补液的空瓶子?
锁上门之后,重信小心翼翼地迈下这幢三层建筑的公寓楼楼梯。以前,在一个雨夜,他在房间里喝醉后,为了跑去再买回一点儿酒肴来,出门下楼时曾不小心踩空了五级台阶。那是因为用来加固台阶棱角而钉上去的金属配件被雨淋湿后打滑了,那次可真疼啊,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屁股蛋子就好像已经给摔成了三瓣一样。上网一查,才知道如果尾骨骨折了的话也没有治疗办法,只能是一个劲儿地老老实实进行静养。知道了这些后他大吃一惊。那次尽管没有发生骨折,但是,屁股却疼了整整一个星期,所以,那一周他过得很郁闷。那段时间他把一只形如炸面圈儿似的圆形坐垫带到了公司,每天时时刻刻心里想的都是屁股疼痛的事。那样的日子可实在不敢恭维了。
房龄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这幢旧公寓楼离车站很近,这算是它的一个长处吧。重信弓着背走在这片平民住宅区的狭窄的小道上,电线杆子好像毫无计划性地就杵在小道的正中央。他觉得其他那些行人好像也是以同样的姿势在往前走。因为公司内部的工作调动,重信从大阪搬到东京已经过去五年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既没想过要在这儿呆上一辈子,也没有想过一定非要回到大阪去不可。他觉得一个人在哪儿生活反正都是一个人。有时候一看到电视上播出的那些有关在乡下生活的节目,他就会有点儿动心。不过,他倒也非常清醒地想过,去乡下生活该是很久以后的事吧。
只是有一点,每当站到地铁站台上的时候,他都会想,唯有地铁还是大阪的好。东京的地铁站天棚又矮光线又暗,如果用大阪来打比方的话,那么,他觉得东京的地铁站绝大多数都像是谷町线或者千日前线或者堺筋线等那些非主流的线路上的小站一样。重信想,这大概是因为东京的人认为反正出了地铁总是要走上地面去的,所以,把地下弄那么亮也没啥用处吧。他已经习惯了东京的地铁线路图的复杂,却依然无法习惯东京地铁站台的光线之暗。
因此,等车的时候,重信总是会忍不住要拿出手机来看。除了工作联系之外,这一个星期谁都没有给自己发过邮件。当然,也没有人打过电话进来。所以,他看的是在晃晃悠悠地闪过手机待机画面上方的新闻,但看着看着便对上面几乎所有内容都失去兴趣了。此刻,正闪过一条某个女演员和男演员刚刚分手的新闻标题,重信不由得心里想:一味主观地认定这世上会有谁对他们感兴趣而发出这条新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的谁啊?就连他们那种心情究竟是否是真的也无从知晓,没准儿只不过是在玩弄一些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语言而已呢。
或者明明知道谁都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只是为了填充起形式上的信息流量而演出的一场小小的闹剧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可以理解。
因为闪过手机待机画面上方的新闻这种程度的问题而东思西想,这个马上就令他厌烦了,于是,从背包里面掏出微型音乐播放器,然后把耳机塞进了耳朵。这才想起今天忘了把收音机里播出的讲座节目转录进播放器里面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为此感到多么沮丧,而是随机按下了一档以前录下来的外语广播讲座节目放了出来。因为没有教材,所以,也谈不上是多么有效果的复习。
最近,听收音机里的音乐节目都开始让他感到难受了。渐渐地,某个乐队里的琐碎的内部信息啦、为什么从发行的第三张唱片开始走下坡路什么的啦、虽然他和唱这首歌的女歌手分手了但是反正和下个女朋友能走顺溜吧……什么的,不仅是国内的东西,就是美国正在流行的东西也感到跟不上。可是,美国人也有美国人那一套习惯,会说听的是个大概吧什么的,那么,哪个国家的图表一看就能清晰地理解得了呢?等等……如果听音乐节目的话,恐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把脑袋里搅和成一团糟,所以,听这些没有拖泥带水的多余纠缠的外语节目才成了重信的习惯。或许,脑浆的最深处也因为迄今为止处理过大量的信息而已经陷入疲惫了呢。
车来了,门开了。在这样拥挤不堪的地铁车内,真正没有上演过大小闹剧的人究竟会有几个呢?重信这样想着,
这个商品不错~
这个商品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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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一部短篇小说集,价格真便宜啊!
下次还来买
还不错~
收藏用
书的质量不错,纸张很好,快递比较快,内容还没来得及看,期待~
不错
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买回来还没来得及看,先装饰下书架吧。。。
不错,很便宜
不错的书
好
挺好看 尾品买的 挺划算
一般
很好~~~~~~~~~~~~~~~~~~~~~~~~~~~~~~~~
32岁的单身白领奈加子因工作认识了与自己同姓同岁同生日的重信,二人却也没有发生恋情。每日各自面对着一地一堆鸡毛,身心俱疲,偶尔会想起对方。通篇没有浪漫故事,也没惊险事件,只有平凡的日常,却揭示出认真工作踏实生活的活法之可贵;而生活中单位里斗智斗勇的细节也会令人会心一笑。
许多地方感同身受 描写早上起床那段 描写在生活经历的 共鸣感
平淡的生活描写,很多心理活动和场景描述,不大喜欢翻译的感觉,虽然知道原文句末很多语气词,但非要译进中文就违和了
作者把每天很平淡的事情描写的很美,挺好看的小说
我对日本文学还是比较喜欢的,川端康成和太宰治都是我喜欢的作家。
是大学同学推荐的书,她是个小资,书看了之后感觉日本作品气息很浓厚,文笔细腻,很引人入胜
真是职场小说的典范之作啊,不仅能够让读者了解白领职场的种种,而且还不失小说的趣味性!语言诙谐简洁,不拖拉,故事很好
这篇小说比较写实地描述了日本白领的苦乐日常。虽然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但读后走有所收益。
看了三分之一,第一次接触日本专家书籍,貌似有些爱国了!喜欢!
日本女作家还是比较细腻的。。没有那种黏糊糊的味道。
无可厚非这个系列内容都很出色,了解世界文学的一个窗口
闹表的铃儿响了,不过,事先还上好了要在八分钟以后才响的一档。奈加子伸出手来摸索着够到放在枕头旁的手机,按了几下手机键解除了闹表反复响的功能。 其实,奈加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在闹表响起来的此时此刻就能一骨碌爬起来,每晚睡前她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把闹表反复响的频率调成了每隔一分钟就响一次那一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