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雾锁京畿 仲夏是一年京城最热的季节。

在这个季节出行绝非好事，天热得像蒸桑拿，人多得像蚂蚁爬，车挤得都在摁喇叭，哪儿都是密密麻麻的车和人。还有天上凑热闹的雾霾，灰乎乎得像扣着个大锅盖。

此情此景，有诗赞曰：抬头不见天，低头只见堵。

瞧，又堵了。

通往三环的路，车龟速行驶，速度渐缓，直至停止。一辆标着“哈曼商务调查”字样的商务车，被夹在车流中。车窗缓缓摇下，一位披肩短发，面目清秀的女司机伸出头来，发愁地向前看了看，又向后看了看。发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然后她娇好的脸蛋上愁得像覆了一层霾。

她很快摁起了车窗，这种天气不戴口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需要勇气的。她松了松安全带，干脆把车熄了火，随手从车上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罐饮料，递给了副驾位上那位一直专心看报纸的男子。

“谢总，得等一会儿了。”她说道。

那男子抬了抬眼皮，示意知道了，不过没有接她递的饮料，随意道：“不用了，我不喝碳酸类的饮料。”

女司机踌躇了一下，没开罐，又放下了。职场上嘛，总不能给人留下太随便的印象，何况是在上司面前，更何况是在这位不常露面的公司总经理面前。

沉默的时间里，她瞥眼瞧了几次专心致志的谢经理。此人是国字脸，脸显得方方正正。穿着简约的休闲衬衫，显得很随意。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西铁城手表，低调到寒酸的程度。

不过表象和内涵往往是错位的。

在商务调查行业，有一半人知道哈曼商务调查公司的这个谢纪锋总经理的大名，另一半嘛，根本就和哈曼商务调查公司有业务往来。朋友、熟人、故旧组成了这个在外人看来相对神秘的圈子。

圈子不算大，不过哈曼和谢总的名声却不小，很多行内人知道谢总的发迹经历。此人十几年前还是一个不名一文的大学生，练过摊、倒过铁、贩过煤、触过网、IT和VC都玩儿过，没有一样成功的，可偏偏这些屡战屡战的从商经历让他在之后的商务调查行业如鱼得水，几年时间，便把一个十几人的小公司经营成了行内的翘楚。

对了，最关键的一个要点，女司机似乎想起来了——谢总未婚。

想到此处，女司机悄悄地照了照后视镜，看看自己的面容有无瑕疵，还好，商务大龄女的典范，庄重、成熟、稳重。又低头看了看OL衬衫的胸前，还好，线条凸凹，本钱还够。

她观察了很久，结果令她一如既往地失望。谢总很专注，似乎无瑕旁顾，就像行内背后都叫他“谢公公”一样，很难见到他对哪个女人有艳羡的目光。

于是，她开始找话题了，职场的一个守则——沉默不是金、会说才能赢。混职场的女人如果潜规则走不通，那你就得按规则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她看到了谢总翻到的报纸，找到话题了，轻声道：“这件事，可能对我们的生意要有影响。”

是一则报道，标题叫《首都警方开展清查行动，取缔三十余家商务调查公司》。报道她看过，是几例私家侦探、软暴力讨债、婚姻调查引发的刑事案件，涉案的三十余家商务调查公司被吊销经营执照，还有数十人受到了刑事处罚。在首都商务调查行业，这算是历年来少有的大动作了。

“肯定要有啊。唐瑛啊，你入行也有几年了，对这事怎么看？”谢纪锋慢条斯理地问，话音落时才扭过头来。在他面前，是一位着装得体，经验丰富，已经有数年工作经验的属下。

她叫唐瑛，29岁，公司的法律顾问兼业务经理，和所有的行业一样，接洽生意多少得有点美女效应，唐瑛无疑是这个角色。

就听这位美女司机侃侃道：“《刑法修正案七》增加了三项侵犯个人信息罪，目前大多数调查使用的信号追踪、调取通话记录、监听、跟踪，都涉嫌犯罪，虽然理论上讲，商务调查公司没有错，是法律允许的，但错的是调查者的行为。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商务调查者都可能使用这些错的商务调查行为。现在这种形势，让我们整个行业的压力剧增啊。”

“解决途径何在？”谢纪锋正色问。

唐瑛一笑道：“我们今天不就是去解决吗？”

对了，今天是去人才市场，唐瑛已经揣摩到了上司的意图，要给公司注入新生的血液。商务调查这个行业很特殊，特别是做调查的一线人员，可能连公司的人都不认识他们。而且这种人淘汰率非常高，唐瑛从每月支出的劳务费用上可以判断出那些不断更迭的名字。

她看到谢总又笑了笑，补充道：“解决途径是要把我们的商务调查和大家熟知的什么私家侦探、追债服务、婚姻调查区分开来。要规范行为、提高从业人员自身素质，以利于公司更规范地发展。”

“呵呵……有想法，好事。”谢纪锋不置可否，笑了笑，坐正了。

唐瑛有点失望了，大多数时候，领导不置可否，就意味着否定你了，不过在目前的形势下，又能如何？

很多商务调查公司都是租一间办公室就开张，主要业务就是追债、查婚外情，由此引发的民事、刑事案件越来越多，整个行业都快成了不黑不白的代名词了。

“谢总，我……我是不是讲错了？”唐瑛小心翼翼地问。

“没错，对所有的人都应该这样说。”谢纪锋笑着回道。

唐瑛尴尬地笑了笑，对于这位讳莫如深的谢总，她一直觉得琢磨不透，也琢磨不定。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其实这种招聘的事，不用您亲自跑一趟，现在只要在网上一信息，求职的人多了去了。我建议优先考虑法律、政法类学院的毕业生。”

“理由呢？”谢纪锋问。

“他们的法律意识应该强一些，我们这一行如履薄冰，需要注意的事项太多。”唐瑛道。

这个提议很中肯，让谢纪锋思考了一下，他侧头看看唐瑛，讳莫如深地笑道：“如果说，我的想法和你的恰恰相反，而且要一意孤行，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刚愎自用了？”

唐瑛一笑，不好意思地道：“那怎么会，您肯定有长远打算了。”

“长远的真没有，火烧眉毛的倒是有。不是我非要越俎代庖，而是不想假手于人啊……哦，车动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谢纪锋笑了笑，指指前路，车龟速移动着，唐瑛驾车起步，中止了这个话题，直驶这次行程的目的地——虎坊桥人才市场。

这儿的人真叫一个多啊，下车扑面而来一股子热浪，让谢纪锋浑身觉得不舒服。再一看大厅门前攒动的人头，拥挤着往里进，十几家招聘单位的台席前黑压压的全是求职者，这些人都扬着简历往里塞。大部分现场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德行——挎着单肩包，一手拿瓶矿泉水，一手拿着简历。这场景让唐瑛都莫名地有种心酸的感觉。

“想起你刚毕业那会儿了？”谢纪锋笑着问。

“有点儿，就像那本书名，《谁的青春不迷茫》。”唐瑛笑道。

“不一定，我们那时候就不迷茫，毕业派遣证一领，直接去单位报到上班……我当年报到的单位是我们县的副食果品公司，是个全民制企业，在我报到的前三天倒闭了……呵呵，连迷茫都省了，直接绝望了。”谢纪锋笑着道。

如果混不出头，这样的履历只能冠之以一个词——苦逼。但混出名头就不一样了，无论过去什么经历，听着都励志啊。

唐瑛有点钦佩地问：“那您能从一个县城的失业工人，逆袭到京城的公司经理，这个过程足够您自豪一辈子了。”

“自豪倒不觉得。”谢纪锋笑着道，蓦地回头，唐瑛也报之以欣赏的微笑，却不料谢纪锋一指她道：“不过我很享受你的恭维。”

谢纪锋一笑而走，唐瑛愣了一会儿，旋即明白了谢纪锋的调侃。对于谢纪锋这种心明如镜的人精，恭维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她自嘲地笑了笑，跟着谢总的步子从大门进入，回头看看那些依旧拥挤、挥汗如雨的学弟学妹们，丝毫没有过来人的自豪感。

这里花三块钱就能进大厅，可以免费登记。如果招聘单位花三百块，就可以租赁一个简单的台席。当然，如果招聘单位肯花一千块，就有专门的人员给你服务了。

每周这里都有数十万计的求职人员，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找不到工作，不过这么大的客流量，确给人才市场创造了不少工作岗位。

哈曼公司的两位来人花了一千块，被市场的工作人员领到了二楼。这里每一间招聘咨询室都是双人值班，专为招聘单位服务。一位胖胖的姑娘对谁都是职业性的一秒钟微笑，然后接过同事的填单，扫一眼，再抽一张。排到了谢纪锋和唐瑛面前时，胖姑娘道：“要什么人，你们打个对勾，我把检索结果给你们，咱们再细挑。”

“OK，你们的信息库应该是很全了。”谢纪锋笑道。

唐瑛拿着表格扫了一眼，年龄、毕业院校、民族、婚否、专业、从业经历等等。她拿起笔时看了谢总一眼，小声问着：“这个条件怎么定？”

“不用麻烦了，我直接说吧，我找的很简单。”谢纪锋摆手道。

简单？两位工作人员见惯了挑三拣四的招聘单位，怔怔地看着谢纪锋。就见他思忖片刻，条件迸出来了，具体如下：

“毕业两年以上，五年以下。”

“985、211类院校毕业生剔除；在京各类院校毕业生剔除；1A类院校毕业生剔除。”

“好是二三线城市普通大专院校的毕业生来京的。”

“有商务调查公司工作经验的剔除。”

“政法及法律相关专业的剔除。”

“有一年以上其他行业公司工作经历的……哦，这个算了，不用剔除，能工作一年以上，肯定就不会留在这儿了。”

……

谢纪锋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条件。唐瑛听愣了，那两位工作人员听傻了，操作电脑的胖妞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谢纪锋，男同事表情格外怪异，就差下巴脱臼掉地上了。

“有问题吗？”谢纪锋好奇地问。

“当然有了，您这是……我是说……”胖妞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还是同事反应快，插话道：“矮子里找矬子？”

“对，就这意思，别人好歹矮子里面拔将军，您这敢情是找最锉的？”胖妞好奇地问。

“很锉吗？”谢纪锋问道。

“不是京城院校，不是985和211、无工作经验、而且还是毕业两年都没有着落……哎哟，这号人在京城早混不下去了。一般情况下，类似这种登记的简历，搁这儿八百年都没人瞄一眼。”胖姑娘道着。

“那要能混下去的，说明就不算很锉嘛。”谢纪锋笑着道。

“也就能混下去而已，最终还是很锉。”男同事笑着道，“谢老板，您确定要这种人？这种人比盲流顶多就多一张文凭。”

“还是有区别的嘛，盲流肯定不会来人才市场花三块钱登记啊。”谢纪锋笑道，手指一挥很潇洒地道，“就这些条件，确定。”

两位工作人员讶异地互视一眼，然后依言而行。

信息的检索非常简单，这几样条件剔除得非常迅速，而且剔除量相当大。京城还真是人才遍地，一类院校、各类获奖经历还真是比比皆是，挑那些啥都没有的真容易。一个偌大的人才市场数据库，最终不过数百人而已，大部分都是登记两年以上，根本无人问津过的。

“谢谢！感谢二位。”谢纪锋连声谢别。

一千块，买到了不到一千条备选人员名单。两位工作人员也大方了，破例给谢总带了份电子文档，将一个U盘交给谢纪锋手里。两人讶异地看着他，好像这钱收得实在让他们良心要受到谴责了似的。

唐瑛机械地跟在谢纪锋的背后出了咨询室。

刚关上门就听里面女的在问：“这不是招打手吧，怎么净拣外地来京的？”

男的说道：“嗯，有可能，现在民工工资太贵，招大学生节省成本。”

……

唐瑛听得无语了，她快步跟着谢纪锋。谢纪锋却像谈了一单生意一样踌躇满志，随手把U盘给了唐瑛，道：“回去拟一则短信，发到这些人的手机上，通知他们后天到公司应聘。”

“哦，好的。全部发吗？”唐瑛问。

“当然全部发，这些手机号码可能大部分都不在本地了。”谢纪锋道。

“我懂了，肯定有留下的，而留下的还没有换号的，说明混得还可以？”唐瑛笑着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能混下去，混得不怎么好的，如果有那么一点点机会，他们肯定会全力以赴的。”谢纪锋道。

下楼了，他看着市场外的人群，似乎怀念起了当年的自己，也像现在那些背着单肩包的大学生一样，在寻找一个哪怕是能填饱肚子的机会。

唐瑛装起了U盘，弱弱地问道：“可是……可是招这种人，让他们全力以赴干什么去啊？”

可能是商务调查，可能是外埠接到了单子，可这种人根本不属于可控范围之内，就是培训也来不及啊。

谢纪锋回头看了唐瑛一眼，他边走边笑道：“不要用主观的眼光看人，不信你回去查查福布斯排行榜，大部分成功商人都符合我刚才开出的条件。”

唐瑛一笑，深以为然。大部分的毕业生也就是学业而已。不过对此她还是抱着异议，站到车前时她笑着反问道：“可符合您开的条件的人，三餐不继，求职无门，没有出路的，会不会更多？”

“当然，懒惰、啃老、眼高手低，这可能是个人问题，不过如果愿意付出、愿意努力，仍然没有出路，那可能就不是个人问题了。不说别的，如果有眼光，就在人才市场门口卖水卖盒饭，都赶得上白领的收入啊，呵呵。”谢纪锋打开门，坐进车里感叹着，“即便是在最差的孩子身上，也会有新鲜的东西，他们往往有无穷的希望。”

“也是，谢总您这句话说得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要招愿意努力的人。”唐瑛发动着车，又习惯地顺着上司的思路来了句。

“理解正确，不过关于最差的孩子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谢纪锋回过头来，对着倒车的唐瑛笑道，“是一个名人说的，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恭维我啊。”

唐瑛有点尴尬，脸上微微发烧。她抿抿嘴，暗暗腹诽，好不容易有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看来并没有给谢总留下更深的印象。

车停停走走，慢慢挤出了便道，把那些扬着简历、挤着排队、挥汗如雨的学子留在了倒视镜里。唐瑛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又驶向下一个人才市场，重复着这个另类的招聘……

02 无根漂萍 “叮……叮……”手机的短信声音在响。

“嘀……嘀……”快递哥的电单车喇叭在响。他顾不上看手机，拐进小区，在两旁都是小商贩的过道里穿行，摁着喇叭，嘴里不迭地喊着：“让让……谢谢哦……让让……”

有的给让让，有的不搭理，快递急了，扯着嗓子喊着：“嗨！鸡蛋撞了。”

这话管用，那蹬三轮的赶紧给挪了点地方，快递哥的电单车像游鱼般“嗖嗖”地蹿进了小区。

和所有一件货挣八毛的快递员一样，这位锅盖寸头——今夏流行款式；圆通马甲——快递统一款式；全封闭电单车——手工焊接款式。不同之处是这位兄弟比大多数快递员晒得更黑一些，显得更壮实一些，说话嗓门更大一些。

驶进这处不给代收的小区，找到2B楼，一停车瞅了眼，单元楼口写着：“电梯维修中，请走步梯，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十好几层呢，小伙子下车一瞅车里偌大的一个包装纸箱，掏出手机，找着号码拔了出去，一接通就道：“何壮吗？哦，我是送快递的，你们门房不代签，这里电梯又坏啦……”

“废话不是！你一送快递的，抱怨什么？！我住的不高，才十七层。”

“不是……哥哎，这大热天的，这么大个箱子，我这车又没锁，要不……您下来取一下……”

“少来了，大热天的，光你热我不热啊？”

“哥哎……商量商量，您这小区治安不好，我这么车丢了怎么办？”

“我对你的车没兴趣，跟我商量什么。”

“喂，你到底下来不下来啊？你不下来我不送啊。”

“你不送我投诉你。”

“啊？这么拽！别逼我用绝招啊。”

“耶，你送快递的还有绝招！？”

……

两人在电话里叫嚣一番，快递哥擦了一把汗，看看楼顶，一举手机道：“你不下来我喊了啊，十七层的何壮！你订的充气娃娃来啦！赶快来签收！……十七层的何壮壮！你这充气娃娃还要不要……”

“奶奶的……”

电话挂了，快递员乐了，这个绝招屡试不爽，能省好大工夫呢。

不一会儿，果真见一位好壮好肥，气喘吁吁的男子奔出来了，上来一把揪着他，瞪着死鱼眼就要发飚。快递员满头大汗，陪着笑脸赶紧躲着道：“哥，真对不起，真有急事，您瞧这车没锁，丢了赔不起啊……您受累了啊，我给你鞠躬道歉了……”

小嘴挺甜腻的，又是说好话，又是鞠躬道歉，那宅男哥好歹咽下这口气了。是啊，这天热得谁也不容易。趁着消气的功夫，快递员把箱子上的单子撕了递给他签名。那宅男签上大名，快递员一收单子，不料那宅男警惕地一把把他揪住，严肃地瞪着眼问：“没拆我的货吧？”

“不可能，您这包装都是完好的。”快递员解释着。

宅男仔细看看，又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订的充气娃娃？”

“啊？”轮到快递员傻眼了，两人互瞪着。

快递哥笑道：“哈哈……我瞎掰的，头回掰准了哈，你还真订的充气娃娃啊……哎。哥啊，我告诉你啊，那玩意不能用啊，味儿老大了，还容易蹭破皮，真的……”

正说着，单元门有人出来听到了。有位提菜篮的胖婶好奇地插了句嘴：“壮壮，啥是充气娃娃？”

“哎哟，我的名节啊，全毁啦……”宅男举着包装箱就要砸。快递员瞅着形势不对，跳上电单车就跑。

出了小区，快递员的电话响个不停，是东区广场户外运动装搞的活动，急着招他去跑酷表演，应了声马上就到，他加速行驶着。

刚放手机时又响起了短信，翻开看着，然后看到了一条这样的消息：“尊敬的仇笛先生，我们荣幸地通知您，您的简历被哈曼商务调查公司选中。为了进一步加深了解，欢迎您到我们公司参加招聘面试。面试时间是7月25日。我们期待您届时出席。”

“不会又是骗报名费吧！？”快递员寻思着。

名字没错，他就叫仇笛。简历出处也没错，因为很久以前他确实在虎坊桥人才市场投过一份简历。但哈曼商务调查公司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清楚。不过根据他近些年租房被骗押金、求职被骗报名费和培训费等等经历，他的警惕心在告诉他——十有八九是假的。

首都人就不待见外地人，就连首都混得不错的外地人都不待见还在底层混的外地人。按这种逻辑推理，有好事是轮不到他这种吃辛苦饭的外地人的。

直接无视，装起手机，飞速驰向广场。

不多会儿，已经换装的仇笛出现在丛林狼户外装备的促销现场。他一身草绿，绑着头巾、戴着防风眼睛，蹬着单刀滑轮。他匀称的体型、健美的体格，再加上黝黑的皮肤，惹得那些面白皮嫩的都市男女多看几眼。他要做的很简单，展示健康、运动，诠释这个品牌的含义。

品牌含义可以放一边，反正这些一小时八十块雇来的模特又买不起。就见他在围在一圈的人群中急速奔跑，飞一样地滑行，不时来一个前空翻、后空翻，总能引起一片嘘声外加一阵掌声。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仇笛似乎有一种兴奋的感觉。在惊险却行云流水的跑酷中，他似乎能找到存在感，尽管气喘吁吁，尽管挥汗如雨。

三个小时，换来了两张薄薄的纸币，场面热闹完了，店里该忙碌了。老板是个大腹便便不怎么懂运动的男子，塞给仇笛钱就忙着回头招呼客人。

仇笛喊着：“嗨，齐老板，明天还来不？”

“不用了，卖得相当不错。下一季促销我联系你哈，这小伙壮得，女顾客可都是冲你买的。”老板乐滋滋地走了。

“哦。”

仇笛有点失落，这种工资日结的活还真不好找。每一次找到时的欣喜若狂和结束时的黯然神伤，对比是那么鲜明，以至于他直到换装离开，还有点失神。

仇笛来京数年了，发广告、搞促销、卖保险、送快递，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从事过多少种职业了。他心里一直不安于现状，却只能勉强维持现状。

现状就是——所有不安于现状的梦想最终都没想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仇笛慢慢地踱步出了装饰考究的专卖店。即便他身材健美，形象很佳，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自豪的感觉。那些漫不经心地闲逛，有着大把时间休闲的男女，或指指点点，或亲亲密密，或潇洒地挥手刷卡，总让手心攒着汗湿钱的仇笛有种羞赧的感觉。

出了门就快跑，首都凡是能消费的场所，大部分都不是屌丝能待的地方。当他奔到停车的地方，更残酷的现实展现在他面前。

“我车呢？！&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