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无从突围的一团火

成杰当时的工作是在长虹电视三厂当搬运工，每天的工作就是从货车上把一部部返修的电视机卸下来，搬到厂房里，一个月工资360元。这样的活儿对原本瘦弱的成杰来说，可不算轻活。每每累了24小时的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瘫软在宿舍里的简易床上时，成杰的内心是焦灼的，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然而，任凭那团火如何在胸腔里左冲右突，仍然是无从突围。虽然内心焦灼，但他却并没有选择抱怨，他知道要改变现状，改变生活，先要学会接受生活，拥抱生活。只有对生活采取接纳的态度，才能驯服它、驾驭它，在接纳生活的同时，他要不放弃对生活的追求与热望。因此成杰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本书，在沉重的搬运劳动休息间隙，别的工友吹牛的吹牛，打牌的打牌，只有他手捧一本书在认真地看。他心里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告诉自己：我一定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地方，我一定会走向一个更适合我的更高的人生层面！

成杰心里非常明白，对于他来说，走向人生更高层面的方法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读书。只有多读书，他才能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

有一次在宿舍里，一个工友要成杰陪他们一起打牌。成杰说：

“对不起啊，你们打吧，我要看书。”那个工友冷嘲热讽地说：

“哟，一个做苦力的穷小子还读什么书啊，有什么用啊？还想飞到

天上不成？”

旁边另几个工友哈哈大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一瞬间让成杰身体里的血液奔流汹涌，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紧紧攥着拳头，心里暗暗发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总有24小时，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一股愤懑之气压在成杰心里。他走出空气污浊的宿舍来到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已是早春，但春寒料峭，冷风凛冽。成杰忽然看见宿舍不远处光秃秃的小树丛里绽放出一簇簇嫩黄的小花儿，走近一看，哦，原来是结香花开花了！结香花是一种一米多高的小灌木，平时貌不惊人，尤其是隆冬季节，光秃秃的枝干，没有一丝生机。可是现在你看，春风还没有真正吹过来呢，这小灌木上开满了白白黄黄的小花，一簇一簇的，开得是嘤嘤嗡嗡、热热闹闹。空气里也散发着一种隐隐绰绰的甜香，仿佛半卷着嫩黄粉白的珠帘，它们欢欢喜喜、无所顾忌、花团锦簇地开着。

成杰觉得在结香花面前，迎春花是徒有虚名了，该让迎春花快把名号让过来吧！成杰将那黄黄嫩嫩的结香花托在手心，看哪，小小的圆筒形花朵密密麻麻簇生在一起，花冠一律朝下，是无数个小小的喇叭筒，凑在一起吹着一支嫩黄悠悠的初春歌子！这是一曲新生命的歌子！今天偶然再次看到这开放的结香花，成杰原本愤懑压抑的心，竟变得激昂而欣喜了。因为这结香花可算是他的“老朋友”了。在他读初中的时候，他爱看书、爱思考，很讨老师的喜欢。初中有两个学期他都是借住在校长的一间闲置宿舍里，校长很喜欢这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有一年早春，成杰在校园里看见了这结香花，觉得很新奇。在这万花未开的凛冽早春里，这小花迫不及待地开放了，成杰凑近一闻，香味很浓，浓得似乎太过猛烈，有点不大礼貌，可是却找不到它的一片叶子。哦，叶子还缩在花的后面微盹着呢，仅仅绽开了一点叶苞，被一层茸毛覆盖，还没睡醒。叶儿尚未睡醒，花儿是等不及了，在料峭的早春寒风里，漫天漫地，抢着把所有的美丽和芬芳都急不可耐地倾尽而出。成杰觉得这结香花有点太不够低调，不够收敛了。

有一次偶然跟校长聊起结香花，校长的一番解析令成杰恍然大悟。结香花又叫探春花，它的小小花苞是早在头年的落叶纷飞之时就已悄悄形成，这时他便立刻觉得错怪了它们。这些小小的生命，要捱过严冬，捱过霜风，捱过雪剑，然后，春的脚步隐隐传来之际，它们便迫不及待地绽放了。于是，一夜之间，粉粉的、黄黄的小花挨挨挤挤，却没有夺目的红艳和妖娆。开放，不是为了万人瞩目，只是为那捱风顶雪盼了一个冬天的梦。它们倾尽所有气力，只为那的精彩！

这小小的结香花，当时给了成杰很大的触动。可以说，后来成杰毅然走出大凉山，孤身闯荡，捱风顶雪，也是想像结香花那样，只为实现自己人生的精彩。当成杰从那丛结香花中抬起头时，感觉心中有股清风拂过的同时，也有些迷茫。明朝文学家袁宏道曾说他看见了春天：“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乍出于匣也。”这样的春天，多

美！此刻的成杰多想也能尽快看见自己人生的春天啊！他的内心不由感慨起来——是啊，日子白驹过隙，他来绵阳竟然近两年光景了！这两个寒暑易节的轮回，自己究竟获得了什么呢？

2001年2月16日，少年成杰深深记得这个日子，春节刚刚过去不久。那24小时，19岁的少年成杰背起简陋的行囊挥别父母、姐姐，挥别生活了19年的家乡。他暗暗在心里发下誓言：我成杰不干出点成绩来，决不回家！这次成杰走出大凉山的目的地，是四川绵阳。之所以选择绵

阳，是因为成杰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李吉明在那里，他满怀希望地投奔而去。

去了绵阳的成杰，以为找到了人生的光亮，没想到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让他几近心灰意冷——帮朋友打理小饭馆，小饭馆倒闭；想进长虹电器厂，被拒绝；在路边小餐馆打杂，被骗；当流浪报童、摆小书摊，被城管追着跑……

在此期间，成杰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然而他把这些都埋藏在内心深处，酝酿成自己继续前行的动力。兜兜转转半年快过去了，终于在2001年7月份经过多番努力进了长虹公司空调安装队当了一名空调安装工。其实这次当上空调安装工，并不是成杰有多幸运，而是7月适逢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空调安装工人手奇缺。在酷热的夏季，空调安装工给人们带去的是一份份清凉，可是对于安装工自己来说，却是一份严峻的考验。

酷暑难耐，气温三十八九度，一个黝黑消瘦的男青年扛着笨重的空调正在艰难地爬楼梯，他要到五楼的一户人家去安装空调。这个年轻人，就是刚刚入职不久的空调安装工成杰。

原本按照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入职没多久的安装工，是需要有一个老师傅带着的，可是现在正是最酷热的天气，空调安装工根本调配不过来，他只好单枪匹马上阵了。在一间闷热的屋里，成杰开始拿出电钻在墙上打排水孔。因刚入职不久，对安装空调并不太熟练，以他的经验和力气似乎不太能驾驭这轰鸣的电钻。他站在一把椅子上，电钻的震动让他瘦弱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伴随着电钻刺耳的尖啸声，粉尘四散，他的头发上、眉毛上、脸上、身上不出一会儿就积了一层石灰粉，他变成了

一个“白人”。

但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将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力都放

在自己的两只手上，电钻一点一点地钻进墙壁，站在椅子上的成杰也长久地不敢挪动一下僵直的身体。终于，电钻头一阵空转，钻通了！

成杰长舒一口气，跳下椅子，正准备安装空调主机，低头却发

现雪白的主机上有点点刺目的殷红，仔细一看，竟然是鲜血！他这

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虎口原来早被磨破震破了，刚才钻孔时太集中精

力都没觉得疼，现在疼得火烧火燎，那破口的地方就像有一个小心

脏在那里“突突突”一跳一跳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