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冤家路窄

刚坐上大理寺少卿位置的时候，赵子卿很是不习惯，因为老有人私下给他塞好处。虽然他每次都婉言拒绝，却抵不住人家的真挚和热情，勉为其难地装进自己的口袋。不过时间一长，他也就熟能生巧了。

每当听他说自己有多为难的时候，好友薛潜之便撇嘴摇头："我说你怎么不长胡子呢，原来是脸皮太厚的缘故，胡子都戳不穿你的二皮脸！"

面对好友的揶揄，赵子卿从来不放心上，私以为脸皮厚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他爱贪些小便宜，但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王允却满是欣慰。每当他拿着那些"好处"分给上司一半的时候，那老头儿便捋着胡子点头道："应该的，你替他们办事可不是该有所回报，哪有白让人麻烦的道理啊？"

京城所有的大家公子都羡慕赵子卿。

十八岁时崭露头角蟾宫折桂中了探花，随后授官在大理寺，职位不高不低，工作轻松惬意。顶着体面的工作吃着夏侯家的皇粮，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姿容冠绝京城的未婚妻——太傅之女，薛灵蕴。

功名在身，名声在外，佳人在侧，可不是羡煞了一帮大家公子。

说起以往，赵子卿总是鼻孔朝天，走路都带风。

但是好景不长，之后再有人提起他过去的风光无限，赵子卿便垂头丧气、哀叹不已地直摆手："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往日的风光便就让它成为我记忆中的一抹靓丽风景吧！"

赵子卿命运的转折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当朝有位九皇子，名曰夏侯退，十二岁时被送到邻国成为质子，这一待就是十二年。

半年前定南将军秦简以五万精兵大破南皖八万骑兵，退敌三十里，解除了天启南方一带数十年的威胁。这也正是赵子卿现在生活不如意的根源。

邻国一纸降书顺便将这阔别家乡十二年的九皇子捎了回来。

后来惨遭摧残的赵子卿逮着秦简就问："你打仗就好了，带个妖孽回来作甚？"

这九皇子一回宫便被封了襄王，算是皇上对这个儿子多年来在他国受尽磨难的补偿。

那是一个风清月皎、夜色阑珊的晚上。

赵子卿初见夏侯退是在太子的婚宴上，薛瞻是太子的太傅，赵子卿拜在薛瞻的门下，说句不敬的话，这算起来他跟太子还算是师兄弟。

平日里与这太子师兄虽交往不多，倒也将这关系处得不咸不淡，所以今日太子大婚他这从五品的少卿竟然也有幸收到了请柬。

前殿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赵子卿被人多灌了些酒，便独自一人跑到后花园去醒酒。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嘿嘿……管哪家的院子，反正不是我家……嗝。"赵子卿摇头晃脑地自语几声，头晕得更是厉害。

时值深秋，这么被这小风儿一吹，打了几个酒嗝倒也没见有所清醒，赵子卿想着回去先告辞回家，刚要转身离开却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厚厚的落叶层层叠叠地铺在幽深的小道上，林叶尽染，青石铺就的小道尽头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双手背后交握，微微仰头望着天上那跟个盆子似的月亮，那姣姣侧颜似真似幻，皎白的月光给男人镀上了一层清冷之色。

若是平常，赵子卿不会贸然去招惹这种一看便非富即贵的人。

只是今夜月色正好，醉意正浓。

赵子卿已有七分醉，见此景此景也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中，酒劲儿上头便大步地朝那仙谪般的人儿走去。

"如此良辰如此夜，这位大人为谁风露立中宵啊？"

白衣公子闻声转头，一双迷离的凤目，半是疑惑半是不悦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被人打扰了独自赏月的心情。

赵子卿醉得厉害，走的这几步路又东倒西歪踉跄得不行，此刻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似要炸开几朵脑浆花儿一样。

眼前一黑，赵子卿浑身都瘫软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赵子卿还在心里叹了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居然比他心目中长得好看的二皇子夏侯隐还要俊上三分，只是这人跟那二皇子长得还真是像呢！

直到第二天酒醒，已是日上三竿。

找回意识的赵子卿，心里想的及时个人便还是昨晚那月下的白衣公子。

宿醉得厉害，他竟已经想不起来昨晚的男子是否真的存在，又或许只是他做了一个梦而已。

至此时，那公子在他心中的印象还是温润如玉、淡雅如风。

后来的赵子卿如果能回到这个时候，定是要扇自己两巴掌然后再唾骂："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那晚他撞见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回国不久的襄王夏侯退。

当时襄王闻言转身，恰巧赵子卿醉得东倒西歪，一下撞进人怀里更是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人家一身。

赵子卿光听小厮木鱼这样说都觉得恶心，还好当时自己没了意识，反正他也不记得了。

木鱼讲到此处，赵子卿插嘴："这……襄王这般风姿不俗的贵公子该不会与我计较的吧？"

听他这般说，木鱼心道：这风姿不俗与肚量可没什么关系。

木鱼两只手互相戳在两只袖子里，歪着鼻子轻哼一声："别说是襄王这贵公子，就是那街头乞丐，你敢吐人一身看人抽不死你丫的。"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赵子卿翻个白眼道。

"刚才失礼，小的继续。"木鱼属于嘴上占了便宜便赶紧卖乖型，从不怎么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赵子卿也习惯了，不多加理会继续往下听。

这吐了一身已经是让堂堂襄王额筋突跳，更可恨的是这人吐完不算还将他人扑倒了。

赵子卿栽到夏侯退怀里一顿狂吐，夏侯退情急之下想要后退闪躲，怎知那脚跟后好死不死是一块青石，被绊了脚。这么一绊，夏侯退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栽倒在地，不出意外的，已经吐得天昏地暗的赵子卿也顺势砸在了夏侯退的身上，当场夏侯退便晕了过去，后来太医查看说是襄王倒下的时候脑袋撞在石头上了。

"今早听说襄王后脑勺上的包还肿这么高呢！"木鱼说着还夸张性地将两只胳膊抡了一大圈儿。

"你撞这么大个包出来我看看？"赵子卿没好气地伸手在木鱼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襄王如今醒了没？"赵子卿又问，毕竟是自己闯出来的祸，若是这金贵的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命岂不是也要休矣。

"醒是醒了，不过听说那脸色可是让人瘆得慌。"木鱼一脸认真。

赵子卿心中很无奈，师父说得果然没错，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碰不得。

"大人，这个月的月钱，您什么时候发啊？"木鱼忽然转移话题问。

"这不还没到月末吗，着急着要钱做什么？"赵子卿瞪着木鱼道。

赵子卿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钱，谁要问他要钱，那比割他肉还让他不能释怀。

"您这得罪了当今皇子，我觉得我还是拿了钱另谋出路比较靠谱。而且我相信，像大人您这般宽厚仁慈的人肯定是不舍得连累我等下人的。"木鱼眨巴着眼睛卖乖道。

赵子卿听木鱼如此恭维自己，转身朝着他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家大人确实是宽厚仁慈的人，不过大人我相信，经由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下人必定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不会大难临头就各自飞的。"

木鱼闭了嘴，都说青出于蓝，可自己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大人的嘴皮子的。

这件事虽让赵子卿心中跟揣了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但过去了一个月也不见那襄王找他算账。

缩头缩脑、惶惶不可终日这么长时间，赵子卿觉得这襄王定是将这事儿给忘了，于是又开始趾高气扬、行走带风地过日子。

既有如此好运的否极泰来，自然也有无巧不成书的乐极生悲。

这天赵子卿正在明月楼行吃饭之名，坐受贿之实。

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赵子卿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

悲催的是这票子还没塞进口袋，桌上便多了一个人。

"这不是大理寺少卿赵大人吗？"来人一身月白云锦，腰系明黄丝绦，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就往空位上一坐，一双灿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子卿那握满票子的手。

赵子卿觉得自己这算是跟人及时次见面，如果不算上醉酒那晚的话。这人一来就盯着人家猛瞧，着实轻浮得很。

这人不是襄王夏侯退又是谁？

如此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号，看来这襄王没少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这么一来，襄王已放过他的这一想法顿时破灭，赵子卿心里发怂，若他不是想报复自己干吗打听那么清楚？

看看自己手中的一沓银票，赵子卿觉得很糟心，这人赃俱获的着实不是个负荆请罪的好机会。

"下官赵子卿见过襄王殿下。"由于在酒楼吃饭，他也不好行礼，只是拱拱手。

"好说，赵大人继续，不必在意本王。"夏侯退说着话，那双眼睛却一直没从赵子卿的手上移开。

不必在意？他倒是想不在意，只是这么大个人在旁边，他又不是瞎子，怎么能不在意？桌上其他三人一听说来人是王爷，便面色慌张哆哆嗦嗦地行了礼找着借口要离开。

最可恨的是，其中那个行贿的王大富离开之前还一脸焦急期盼地拍拍赵子卿的手，小声道："赵大人可千万抓紧着啊！"

赵子卿目送那呆瓜三人组离开，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缺心眼儿是不？

再看看那一脸玩味笑看着自己的襄王，赵子卿觉得他最近肯定是出门忘了看皇历。

"王爷别误会，这王大富是下官的朋友，之前问下官借了些钱应急，这不一周转过来就还钱来了，这小伙子为人真不错！"赵子卿打着哈哈，便准备浑水摸鱼地赶紧把赃物藏起来。

谁知那夏侯退竟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本王目测一下，这少说也有好几千的票子吧？不知赵大人私下有什么副业，居然能有这么多钱借给朋友？"

赵子卿脸上一苦，心中暗叫不好，他一个大理寺少卿从五品的官，一月俸禄十四石，想破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

这种情况，赵子卿想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于是恋恋不舍地将那一大把票子放到夏侯退面前："王爷大人有大量，下官也是及时次做这种事，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身为大理寺少卿吃着国家的皇粮却做着这种腐败的事实在不该，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王爷给个机会。"

赵子卿低眉顺目，言辞恳切，大有检讨悔恨之态。

夏侯退将那银票一张张数了个清楚，极其自然、极其顺理成章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赵少卿见状，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毫不矫揉造作，毫不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堂而皇之、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做着受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