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筱燕秋是好演员也是好老师"

筱燕秋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面瓜。面瓜给她擦手擦脸。

面瓜："渴不？"筱燕秋摇摇头。

面瓜："想吃点儿啥？"筱燕秋又摇摇头。面瓜绕到后面给她用热水擦脚。

孩子的哭声由远而近。病房里面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门开了，护士推着孩子车进来。她照着襁褓上面的编号把孩子挨个发给床上的母亲们。

面瓜自己走过去，抱起女儿欣赏地看着。他两只手托着婴儿走到筱燕秋跟前："来，看看你妈妈。"

筱燕秋转过脸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拿走，我不愿意看她。"

面瓜妈在煤气灶前做饭，面瓜在一边帮着忙活。

面瓜妈喜气洋洋地问："奶下来了吗？"

面瓜："没有。"

面瓜妈急了："那我大孙子吃啥？"

面瓜犹豫了一下说："妈。"

面瓜妈手里忙活着："啥事？"

面瓜："她生的是闺女，不是小子。"

面瓜妈的眼睛睁大了："啥？"

面瓜不敢说了。

面瓜妈："你骗我干啥？"

面瓜："你就没问过我。"

面瓜妈一拍大腿："那算命的老瞎子骗钱，真是怕啥来啥，我咋就这么命苦呦！"

有人从屋里探头出来看。

面瓜："妈！"

面瓜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这女人可真毒，从有这么个人开始，她就没叫我痛快过24小时。"

回到医院，面瓜抱着女儿在病房里面转，他对众人说："我女儿长得漂亮，像她的妈妈。"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筱燕秋坐在床上吃饭，她停下筷子问面瓜："你妈知道我生了个女儿说什么了？"

面瓜："啥也没说，挺高兴的。"

筱燕秋："真的？"

面瓜："我骗你干啥？"

筱燕秋接着吃饭。面瓜把孩子放回车里，护士把婴儿车推走。他倒热水拧手巾，仔仔细细地给筱燕秋擦头发。

面瓜："你就凑凑合合吧，出了满月再好好洗。"

筱燕秋："面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面瓜："你生孩子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对你好，还是人吗？"

筱燕秋百感交集地看着他。

面瓜右手抱着襁褓里面的孩子，左手搀着头上包着围巾的筱燕秋，身上背着生活用具在筒子楼走廊上喜气洋洋地走着。来往的人不住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面瓜扶着筱燕秋站在门口，他高声喊："妈！"屋子里面没有动静。

面瓜又喊了一声："妈，燕秋出院了。"屋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面瓜："妈可能出去了。"

面瓜让筱燕秋扶墙站着，自己腾出手掏钥匙打开门锁。门开了，面瓜妈像一尊泥像一样绷着脸坐在屋子中间。面瓜和筱燕秋同时一愣。

面瓜妈的脸渐渐近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筱燕秋的脸。面瓜搀着筱燕秋站在母亲面前，叫了声："妈。"面瓜妈冷冷地应了一声，她的眼睛像滚珠一样在筱燕秋的身上滚过来，滚过去。她在等这个不愿意登年家门的儿媳妇服服帖帖地喊她一声"妈"。筱燕秋嗅出了屋子里面的火药味儿，她偏偏不喊，只是强忍着愤怒冲婆婆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还没褪去，眼泪就涌上来了。

面瓜看情景不妙，赶紧把筱燕秋搀到床边，放下孩子，给她宽衣解带，安顿她躺下。面瓜妈冷眼看着，她看着儿子那副巴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面瓜对筱燕秋说："你等着，我看看饭去。"说完转身出去。面瓜妈沉着脸跟着出去。

筱燕秋躺在那里越想越生气，她气得坐了起来，怒视着那扇房门。

面瓜开门进来，他满面喜色："燕秋，我妈已经把鸡汤熬好了，就在灶上温着呢。"

筱燕秋突然爆发了，她怒火万丈地问："面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你们年家生这个孩子，差点没了命，你妈凭什么这样对我？"

面瓜妈在儿子的身后发话了："我生了四个孩子，哪一回不是自己剪了脐带就下地干活？你多啥了？多长了两片金叶子？就算你是金枝玉叶，下嫁给我们家面瓜，也不能摆谱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道理你妈没讲给你听过吗？"

筱燕秋气得眼冒金星，她不看婆婆只是狠狠盯着丈夫面瓜。面瓜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筱燕秋绝望了，她一咬牙爬起来，下床穿衣服。面瓜敏捷地扑过来抱住她。

筱燕秋呵斥道："你给我松开！"

面瓜回答得干脆："不！"

面瓜妈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面瓜，你要还是我的儿子就给我把腰杆挺直了！"面瓜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筱燕秋穿戴整齐。面瓜妈面带得意开门出去。筱燕秋孤零零地站在地中间。

面瓜看着她怯懦地问："你这是要去哪？"

筱燕秋回答得铿锵有力："我到风口浪尖上站着去。"

面瓜："别出去，月子里面不能受风。"

筱燕秋冷笑："这屋子里面的风还小啊？刮得你都站不住了。"

面瓜："燕秋，她是我妈！"

筱燕秋指着床上的婴儿："我还是她妈呢！"面瓜一下卡壳了。

面瓜妈绷着脸站在门口听着。邻居们纷纷从自己家门里面出来，看热闹。面瓜妈来劲了，她从灶台旁边扯过来一张凳子，片腿盘坐在上面。

门里传来筱燕秋的声音："这到底是谁的家？"

面瓜妈袖子一撸高声叫道："谁家？我儿子的家！小样儿！想在老年家的坟头上拉屎，你瞎了眼睛！"

筱燕秋脸色煞白地喊了一嗓子："面瓜！"面瓜坐在那里抱着脑袋不说话。

筱燕秋绝望："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你结婚了？！"

面瓜妈挑衅："咋的？你还委屈了？我儿子是吃皇粮的人，娶了你这么一个唱堂会的老婆，他都没委屈你委屈啥？"

筱燕秋脸色铁青，她厉声吼道："面瓜！"面瓜抱着脑袋不说话。

面瓜妈的声音："叫魂呢？有种你冲我来！我老太太要是眨巴一下眼，就是你养活的！"

筱燕秋气得嘴唇直哆嗦："这日子我跟你过不下去了！"面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面瓜妈高声叫喊："麻溜净身出户！我儿子休了你，明天就娶个黄花大闺女进屋！"

唐华等人津津有味地看着。

面瓜站起来大叫一声："妈！"他冲到门口。

筱燕秋把头巾从头上摘下来重新挂在墙上，她说："进屋？进哪个屋？这家姓年吗？这家姓筱，不姓年。"她的声音相当平静，但是人人都听出来其中的不平静，听出来其中的凌厉。

筱燕秋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毫无准备。但话一出口，就有了一种理直气壮站稳站牢的感觉。

面瓜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走廊上，他扭头吃惊地看着她："你说啥？"

筱燕秋平静地："出去。"

面瓜妈跳起来，跳得屁股离开了凳子："雷公爷爷，你咋不劈了这个狐狸精？"

筱燕秋脸色煞白，她盯着面瓜加重了语气说："你出去！"

面瓜站在那里没动，热汗顺着脑门落下来。

筱燕秋爆发了："你给我从这屋里滚出去！"

面瓜妈屁股离凳蹦得老高："欺负自己的爷们儿算啥能耐，有本事你冲老娘来！"

她颠得大劲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捂着嘴笑。

唐华跑过来往起搀老太太："摔坏了没有？"

面瓜妈一掌推开她："我要用我这把老骨头当回尺子，把我们老年家的地盘好好丈量一下！"

筱燕秋用训练有素的膛音喊："滚！带着你儿子滚回你们年家庄量地去吧！"

面瓜妈冲到门口，跳着脚骂起来："狐狸精，你出来！看我敢不敢把你一片一片地撕了？"

面瓜一把推开了母亲。面瓜妈倒退了几步站稳了，她张着嘴看着儿子，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面瓜眼前金星乱飞，他慢慢扭过头看筱燕秋。筱燕秋义愤填膺，她的兰花指颤抖着指向面瓜，尾音拖着韵白："朗朗乾坤，清清世界……"面瓜扭头看门外。母亲跳着脚，指着面瓜口沫模飞地骂："没脊梁骨的东西，你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吗？"面瓜痛不欲生，他觉得自己的心四分五裂了，既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面瓜妈嚎啕大哭："老天爷呀！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她突然止住哭声，两只手在大腿上狠狠地一拍："鬼怕托生，人怕死。我死都不怕，还怕你这狐狸转世成了精？"

突然一声脆响，瓷壶的碎片飞落。面瓜妈吓了一跳，张着的嘴定格了。瓷壶的碎片飞进屋，蹦在墙上弹回去落在地上。筱燕秋愤怒舞动的兰花指在空中定格了。

筱燕秋低下头顺着地上的碎片看过去。面瓜的脚站在碎片中，鲜血一滴一滴由慢到快地滴落下来。筱燕秋吃惊地顺着面瓜的脚往上看。面瓜的手里抓着瓷壶把儿，砸碎的瓷片还直挺挺地扎在他的脑袋上，他悲伤的脸上糊满了鲜血。

筱燕秋一声惨叫："面瓜！"面瓜眼前黑了。

耳边只听见婴儿的哭声。面瓜依旧站在门口，他的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他看着门外。

面瓜妈在灶前手脚利落地把鸡汤盛进碗里："受罪的命，你就是那受罪的命！这辈子你就这么窝囊着吧！"她把鸡汤递给面瓜。

筱燕秋坐在床上看着面瓜。面瓜把鸡汤吹凉了递给她。孩子哭了，面瓜赶紧抱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嘴里面"喔""喔"地哄着。

筱燕秋心疼地看着他："伤口还疼吗？"

面瓜笑嘻嘻地回答："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孩子还在哭。面瓜妈走进来瞥了筱燕秋一眼，不高兴地说："有这么抱孩子的吗？"她从儿子手里接过来孩子，孩子到奶奶的怀里哭声戛然而止。

面瓜："这小东西还知道挑个人。"

面瓜妈脸上露出得意，她把孩子抱到行军床旁边解开襁褓。老太太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看着婴儿，看着看着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小东西，模样还挺俊。丫儿呀，你咋瘦成这样呢？实在没啥可嚼的是吧？"

筱燕秋眉眼不抬，狼吞虎咽地吃着。

面瓜妈给孩子换尿布："看看！看看！孩子的屁股咋淹成这样？"筱燕秋不搭茬。

面瓜："妈，我整吧。"

面瓜妈："你整，你会整啥？看看这包打的，这么打下去，我孙女不长成罗圈腿才怪呢。"

面瓜凑过去，认真地学母亲伺候孩子。

面瓜妈："孩子没奶吃可不行，得想法儿给她妈下奶。"

面瓜答应了一声回头看，筱燕秋疲乏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