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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性是事物性质与关系的统称。社会本身是复杂的存在,社会事物往往具有多种属性,有的是本质的,有的则是非本质的。高等教育属性问题在很多国家学术界似乎不是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多少关注。在我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们对其倾注了很多精力,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提出了很多各不相同的主张。归纳起来,主要有三类观点:一类是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关系的经典学说出发,提出的经典属性论;一类是从高等教育作为专业的工作或事业的角度提出的专业属性论;另一类是从政治、经济和文化三维关系角度提出的文化属性论。就这些属性论提出的时空背景而言,它们都是在高等教育精英化阶段提出的。今天的高等教育已经成为一种大众化和普及化的存在,它自身及其所涉及的社会关系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对其属性的认识应有新的发展。
一、经典属性论
20世纪80年代,一批学者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经典理论研究高等教育的属性,形成了诸多主张和认识,其中,主要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说、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说。
(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说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说者主要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原理,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高等教育具有生产力属性;另一派认为高等教育具有生产关系属性。
1.生产力说
持生产力说者认为,高等教育具有生产力属性[1],但表现为一种特殊的生产力[2]。在他们看来,根据生产力理论,生产力是具有劳动能力的人和生产资料相结合而形成的改造自然的能力,即生产力是人实际进行生产活动的能力,也是劳动产出的能力,是具体劳动的生产力。[3]生产力包括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科学研究属于社会生产力。工艺学对生产的物质内容进行研究,把握物质世界的物质运动以及人本身的生理运动及其实践模式;生产力理论科学对生产力运动方式和运动构造进行研究。[4]高等教育与工业生产直接改造自然不同,与科学研究揭示物质生产过程和生产力运动方式不同,它既不是常规意义的自然生产力,也不是一般的社会生产力,而是人的物质和精神生产能力的再生产能力。高等教育通过复杂的教育教学过程,提高人的思想品德修养,训练人的知识和技术应用能力,增强人适应社会生产和生活的本领,也就是提高了人的物质和精神生产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讲,高等教育是人的再生产活动,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生产力,因此,具有生产力属性。持生产力属性的学者主张,在社会资源分配中,应当根据生产力要素资源配置的要求,对高等教育进行投资和拨款,不断加大投资,扩大再生产,以提高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能力。[5]
2.生产关系说
持生产关系说者不赞成把高等教育看作生产力,因为马克思主义学说明确将生产力界定为物质生产能力,即人实际进行生产活动的能力,高等教育并不实际参与社会物质生产,它本身并不改变物质世界,所以,高等教育不具有生产力属性。他们主张高等教育具有生产关系属性。[6]在他们看来,根据生产关系理论,生产关系是在物质资料的生产过程中形成的社会关系,是生产方式的社会形式,包括生产资料所有制的形式、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和相互关系以及产品分配的形式等。[7]它是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参与一定的、必然的、不依他们本身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与他们当时的物质生产力发展程度相适合的生产关系。高等教育不是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中的关系,它与社会公共服务、医疗卫生保健等一样,是社会物质生产过程中人们不可缺少的互助、合作、保障关系。[8]高等教育是社会生产关系的重要一环,对保障社会生产过程中生产力水平具有重要作用。持生产关系说的学者主张,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基本原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是生产力发展的形式,生产关系会反作用于生产力[9],不仅应当根据生产力水平发展的要求,不断提高高等教育发展水平,而且应当注重发挥高等教育对生产力的反作用,发挥高等教育对社会生产发展的引领功能。
(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说
除了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角度论述高等教育的属性外,经典属性论者还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理论角度,提出了他们关于高等教育属性的主张,主要包括经济基础说和上层建筑说。
1.经济基础说
经济基础说是指人们从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的学说出发,认为高等教育具有经济基础属性的主张。在他们看来,根据经济基础学说,经济基础是由社会一定发展阶段的生产力所决定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是构成一定社会的基础,主要包括生产资料所有制、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分配关系等三个方面。[10]高等教育属于生产关系范畴,且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它既不属于观念上层建筑,也不属于政治上层建筑。所以,高等教育是社会经济基础的组成部分,具有经济基础属性。由于经济基础派生和决定上层建筑,所以,高等教育对上层建筑有着重要影响。发展高等教育,不断提高高等教育水平,对促进上层建筑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2.上层建筑说
上层建筑说者不赞成经济基础说,在他们看来,高等教育不属于生产关系范畴,不具有经济基础属性;根据上层建筑学说,上层建筑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意识形态以及与其相适应的制度、组织和设施。社会的上层建筑是复杂庞大的体系,由观念上层建筑和政治上层建筑两个部分组成:前者包括政治法律思想、道德、宗教、文学艺术、哲学等意识形态;后者是指政治、法律制度和设施,主要包括军队、警察、法庭、监狱、政府机构和政党、社会集团等。[11]上层建筑赖以存在的根源是经济基础。高等教育既属于观念上层建筑,又属于政治上层建筑:从观念上层建筑看,高等教育的教学内容不仅包括科学技术知识,而且包括文学、艺术、法律、政治、宗教、哲学等众多学科的知识,离开了这些知识,高等教育就成了无源之水;从政治上层建筑看,高等教育机构是社会团体性组织,师生聚合到一起砥砺切磋、教学相长,形成学术共同体。因此,高等教育的上层建筑属性是确定无疑的。虽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也具有反作用,所以,要重视发挥高等教育对经济基础的促进作用。上述两种经典属性论者引经据典,各执一端,相互之间不乏论争。这些主张对活跃人们的思维,丰富人们对高等教育的认识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专业属性论
在经典属性论者之间论争的同时,另一部分学者另辟蹊径,开始从专业的角度,即将高等教育看作一个专业领域、专业活动或专门事业,对高等教育的属性进行考察,提出了与经典属性论不同的主张。这类主张和观点很多,我们将它们统称为专业属性论。
(一)普通性与专业性的统一
普通性与专业性的统一是专业属性论的重要主张。这一主张认为,与初等教育、中等教育不同,高等教育具有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的双重属性。一般而言,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主要是基础教育,尽管在现代教育发展的较早时期,由于教育处于很不发达状态,很多国家都曾经在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阶段开展职业教育,以使中小学生掌握一定的职业技能,具有从事某些职业工作的能力,从而使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具有一定的职业性。但是,随着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不断进步,教育水平不断提高,职业教育越来越成为高等教育的使命,高等职业教育已经成为各国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也更多地表现为普通教育,即向学生传授基础文化科学知识。与此同时,高等教育则由早期的主要是普通教育,逐渐向职业领域拓展,技术教育、工程教育、专业教育、职业教育等几乎已经成为高等教育的同义语,培养高级专门人才成了高等教育的根本目的,高等教育的专业性已经显露无遗。[12]主要表现在:第一,人才培养目标发生了重大转变,培养高层级专门人才成为各级各类高等教育的使命。第二,高等教育的基本模式发生了重大转变,专业教育模式已经成为实现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目标的基本模式。第三,通过专业教育,高等教育实现了与社会生产和生活的直接联系,达到了服务现实社会生产和生活的目的。高等教育具有了专业性,是不是就放弃了普通性呢?答案是否定的。毫无疑问,专业性的获得使高等教育的普通性受到了排斥,早期几乎完全的普通性在今天的高等教育中再也见不到了。尽管如此,高等教育仍然坚持和坚守了其普通性。主要表现在:第一,各类高等教育都开设了与基础教育一脉相承的大学语文、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等基础课程,以保持高等教育的普通性。第二,各种形式的通识课程教育、新生入门教育课程等大多着眼于培养大学生的普通素质,塑造大学生的人格修养和道德品质。第三,高等学校一贯重视校园环境和文化建设,注重环境和文化的育人作用,为塑造大学生美好心灵和积极态度不遗余力。因此,可以说,在近400年的历史演进中,高等教育传承了普通性,获得了专业性,形成了兼具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的双重属性。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本来不是一个矛盾体,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教育要求和实践方式,可以并行不悖。但在高等教育实践中,由于培养目标的规制作用,加上教育周期的时间是受限的,大学生的学时和学分在不同性质的课程和教学活动上的分配引发了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的相互博弈,导致了二者之间的矛盾。高等教育并没有在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之间采取二选一的办法,而是努力使二者保持适度的平衡,使二者共同致力于实现高等教育的根本目的。因此,在高等教育中,普通教育与专业教育达到了有机的统一,而高等教育的属性也实现了普通性与专业性的统一。
(二)生产性与消费性的统一
如果说19世纪以前的高等教育属于阳春白雪的话,那么,20世纪以来,尤其是中期以来高等教育已经成为普通民众可以追求并能够获得的权利,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带来了高等教育规模的不断扩大[13],高等教育的影响力不断增强,不仅表现在其所发挥的功能上,而且表现在其自身的经济运行上。从高等教育作为社会教育部门来看,它聚集了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甚至千万计的青年人接受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教育,从业的教职员工数以十万计、百万计,总体经济规模十分庞大;从作为高等教育机构的高等学校来看,在校大学生人数少则数千,多则数万,往往成为巨型社会组织,收支规模相当可观。如此庞大可观的经济规模,任何国家都不可能不重视高等教育及其相关属性。就运行过程而言,高等教育确实不如经济产业部门,它不参与生产过程,不生产物质产品,不创造商品的剩余价值[14],但这并不能否认高等教育的生产性以及它所创造的物质价值增值。企业部门生产的物质产品和剩余价值主要依靠两个因素:一是技术和设备;二是劳动力。技术和设备的水平有高有低,但掌握技术和使用设备的是人。劳动力掌握了技术和设备,具有较高的劳动能力,就能提高生产力,创造更多更好的物质产品和更大的剩余价值。提高劳动者的劳动能力,关键在教育,主要是高等教育。[15]前文谈到高等教育具有专业性,大学生通过接受专业教育,提高了技术水平和实践能力,走向社会进入职场后,在社会生产中能够发挥更大的积极作用,促进物质产品的生产和剩余价值的创造。从这个意义上说,高等教育是生产力的生产部门,具有更核心的生产属性。[16]这说明高等教育的生产性主要表现在:第一,高等教育是人力生产部门,它能培养劳动能力更高的生产从业人员,提高社会人力资源的品质。第二,高等教育的生产能力在社会生产中具有更核心的作用,高等教育具有整个社会生产工作母机的地位。第三,高等教育所创造的直接价值不是物化的价值,而是劳动者素质和能力的全面提高。这样看待高等教育,有利于提高对高等教育的认识,在国家战略和重大社会发展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中,给予高等教育更准确的定位。尽管社会的物质生产与高等教育不无关系,但高等教育不是社会的物质生产部门,不直接参与物质生产。从这个意义上说,高等教育所占有和使用的人、财、物等社会资源并不是由其自身所创造的价值支持的。早期高等教育具有社会慈善性质,主要依靠社会捐赠支持办学,不足部分依靠学费来补充。今天的高等教育已然是主要社会部门之一,社会捐赠和学费都不足以维持其基本运行,其所需的庞大资金和资源主要来自社会公共财政拨款,而高等教育并不直接为公共财政和社会物质财富做贡献。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高等教育又具有消费性。主要表现在:第一,高等教育不是社会物质生产部门,它本身不产出物质财富,却是庞大的社会物质财富的消费部门。第二,高等教育所消费的物质财富主要由社会公共财政供给和私人补偿,虽然高等教育对公共财政和私人财富有着重要影响,但这种影响是间接的,且具有延时性。第三,高等教育消费是一种精神生产性消费,并非社会的“纯消费”事业,高等教育所带来的精神产品是社会生产和生活所不可缺少的。因此,对高等教育的消费属性不能用纯消费的眼光来看待,应当用生产性消费的观点来对待。生产性与消费性这对看似矛盾的属性统一于高等教育,反映了高等教育的复杂性,不能用非此即彼的简单思维来考虑高等教育的性质。生产性与消费性的统一正是高等教育特殊性的体现。
(三)公共性与私人性的统一
高等教育是培养高级专门人才的社会事业,在很长一个历史时期,高等教育维持着小规模、精英化的办学,只是到了20世纪中后期,才进入大众化和普及化发展阶段。从高等教育所发挥的作用看,它历来就是公共性与私人性双重属性的统一体,既具有公共功能,又具有私人功能。高等教育的公共性,又称公益性,主要指高等教育所发挥的作用具有超越私人利益的属性,而为社会大众所享有,是社会发展和进步所必需。[17][18]在精英化阶段,尽管受教育群体人数很少,但高等教育不但传承了人类文化,维护了人类文化与文明的历史延续,而且所造就的早期专门人才,包括医生、律师、教师、牧师以及后来的科学人才等都对发展社会公益、促进社会进步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越来越多,高等教育的覆盖面越来越大,高等教育不仅扩大了人类文化的受众面,促进了人类文明的普及化进程,而且所培养的各级各类高级专门人才支撑了整个社会的现代生产,提升了社会各行各业的专业化水平,进而促进了整个社会生产和生活的文明与进步。所以,公共属性一直贯穿高等教育发展的始终,这也是为什么尽管社会政治和经济变化多端,高等教育始终为社会所必需和重视的根本原因。如此来看,高等教育的公共性主要表现在:第一,高等教育是人类文化传承和传播的主要路径,维系了人类文化与文明的代际传递,从而奠定和巩固了社会文明的基础。[19]第二,高等教育所培养的人才具有服务社会公共和公益事业的能力,对促进社会公共事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第三,高等教育造就了社会各行各业的高级专门人才,使社会从业人员的整体素质和能力得到提升,从而对促进社会文明发展发挥了重要影响。正因为高等教育具有显著的公共性,所以,高等教育往往被看作社会的慈善事业或公益事业,享有众多法定的优惠权利,且其发展所需的庞大开支主要为政府公共财政承担。高等教育的私人性,又称私益性,主要指高等教育为受教育者个人和家庭所带来的收益。[20]这种收益具有排他性,只能为受教育者个人和家庭所拥有和享用。高等教育历来不是强迫教育,尽管接受高等教育后对社会公益具有重要影响,但受教育者总是抱着一定的私人目的进入高等学校,寄希望于高等教育能够给个人带来一定的好处,受教育者家庭也对高等教育寄予期望。总体而言,接受高等教育对受教育者个人和家庭都是有益的,不论是在精英化阶段,还是在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都是如此。在精英化阶段,由于受教育者家庭一般都是社会特权阶层和富裕家庭,高等教育的私人性主要不是表现在经济回报上,更多地表现在受教育者个人的品德修养和精神人格的与众不同上,表现在受教育者家庭地位和家境的维系上。到了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受教育者人数增加,社会覆盖面扩大,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方面,对经济回报的追求增强,很多受教育者及其家庭还希望通过接受高等教育实现社会阶层的流动。[21]当然,就社会而言,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发展各级各类高等学校,就是要提高社会各行各业劳动者的素质,促进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以创造更多更好更丰富的社会物质财富。尽管这体现了高等教育的公共属性,但不可否认,受教育者个人和家庭在社会物质财富的增长中是直接的获益者。因此,高等教育的私人属性主要表现在:第一,高等教育能够为受教育者个人及其家庭带来收益,这种收益既有经济方面的,也有精神方面的。[22]第二,高等教育能够提高受教育者个人的知识和技术水平,提高受教育者胜任社会职业工作的能力。第三,高等教育能够促进社会代际流动,提升受教育者个人乃至家庭的社会地位。由于高等教育具有私人性,所以,为了提高高等教育发展水平,受教育者及其家庭分担部分高等教育成本有一定的合理性。公共性与私人性的统一是高等教育生来就有的属性,它使高等教育发展具有了双重动力。因为具有公共性,所以,高等教育能够从社会公益事业的角度获得社会捐助和公共财政支持;因为具有私人性,所以,高等教育从来就不乏受教育者个人及其家庭的投资。二者之间的关系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不是五五开、四六开或三七开的关系,二者之间的平衡取决于社会发展水平和人们对高等教育的认知倾向。
(四)国际性与地方性的统一
与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不同,高等教育的受教育者大多已经成年,是具有行为能力的青年和成年人,他们具有生活自理能力和独立生活能力,可以远离家庭去接受所需要的教育;与此同时,高等教育所需要的办学条件,包括高水平的师资和设施等往往集中在少数地方,即便在今天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就地区和世界分布看,也很不均衡,尤其是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这样一来,高等教育的流动,包括国际流动就是不可避免的;与此同时,除了网络教育,校园高等教育都会带有地方气息,打上地方文化的烙印。因此,高等教育不可避免地具有国际性与地方性双重属性。[23]所谓国际性,是指高等教育在跨国人才培养、多元文化互动与融合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对促进国际理解、交流与合作有着重要影响。高等教育是开放的,即便在极其特殊的社会政治背景下,高等教育往往也能获得一定的开放空间。高等教育的开放首先是面向师生的开放,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的师生汇聚到一起,相互交流切磋,共同成长进步。其次是知识与文化的开放,知识无国界,开放的高等教育有利于知识的相互交流,不同国家的高等教育可以互通有无。文化具有地方性,不同地方的文化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高等教育的文化交流既有利于文化理解,又有利于文化的融合与发展。再次,高等教育的跨国供给与交流。国际校区或分校、互联网远程教育以及各种跨国教育计划的开办,大大促进了高等教育国际办学,更增强了高等教育的国际性。所以,就高等教育的国际属性而言,主要表现在:第一,不同国家之间的高等教育具有互通性,学生和教师的国际交流以及文化的交流融合对提高高等教育水平具有重要意义。第二,不同国家高等教育文化具有共通性,从教育理念到办学模式,不同国家之间可以相互学习借鉴。第三,在国际互联网环境下,高等教育的国际性更易得到实现,国际性特征更加鲜明。跨国教育、无国界教育等的发展极大地开拓了高等教育的国际空间。总之,国际性是高等教育自早期以来就具有的特性,在今天的世界国际化和全球化大趋势下,高等教育的国际性更加显著。所谓地方性,是指高等教育在不同国家发展,受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所形成的国家特色,包括高等教育机构受所在地文化影响,在办学中所形成的地方色彩。尽管高等教育所传授和传播的知识是没有国界的,但高等教育的受教育者是有国家和文化底色的,不同国家根据国情和社会发展需要,对高等教育发展往往也会提出相应的要求。这样就形成了具有各国特色的高等教育,从而也使高等教育国际交流有了必要。不同国家之间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有很大的不同,发展高等教育的需求差别很大,加上高等教育发展历史传统各异,各国高等教育发展水平差异悬殊,有发展程度很高的,也有发展程度一般的。但不论差异有多大,却不可能采取移植的办法,将发展程度高的国家高等教育移植到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家去,也不可能按照高水平高等教育发展模式,在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家依葫芦画瓢,再建一套同等水平高等教育系统。所以,各国高等教育发展还主要靠各国自身的努力,在自身已有的基础上,借鉴和吸收其他国家的经验教训,逐步提高发展水平。在一个国家高等教育的发展上,任何背离国家文化和意志的行为,都不可能产生积极的效果。所以,高等教育的地方属性主要表现在:第一,高等教育是在地方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具有强烈的地方文化底色。第二,发展高等教育是国家基于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需要而支持的事业,高等教育不可能脱离国情和国家需要自行其是,国家意志对高等教育发展有重要影响。第三,高等教育发展必须适应地方经济社会发展需要,国际经验只有与国家需要和文化紧密结合,才能对高等教育发展发挥积极影响。只有尊重不同国家高等教育传统与模式,国际合作与交流才可能促进高等教育发展。总之,高等教育的地方性是客观存在的,制定高等教育发展政策,应当尊重高等教育的地方性,扬长避短,循序渐进,学习而不移植,借鉴而不照搬,交流而不依附,合作而不放弃参与,才能促进高等教育健康发展。国际性与地方性的统一是高等教育的固有属性,国际性是建立在世界高等教育的共有特征基础上的,反映了世界高等教育的家族相似性,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有助于促进高等教育发展。地方性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基础,离开了地方性,高等教育只能是一种理想,犹如飘浮在空中的云朵,不可能扎根、生长、开花、结果,不可能对国家和社会发展发挥积极作用。只有国际性与地方性统一,高等教育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24]
三、文化属性论
除了上面两类关于高等教育属性的各种主张外,还有一种不能归于两类中任何一类的主张。与上面两类主张的基本逻辑不同,它是从人们对社会的一般分类来考察高等教育属性的。一般而言,社会可以划分为政治、经济和文化三大领域,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社会坐标中,政党、政府、军队等都属于政治领域;厂矿、企业、公司等都属于经济领域;幼儿园、学校、演艺团体等都属于文化领域。高等教育机构既不属于政治领域,也不属于经济领域,而是属于文化领域,因此,高等教育具有文化属性。提出高等教育的文化属性不是偶然的,而是有针对性的。我国曾经将高等教育归入政治领域,看重高等教育的政治性;也曾经将高等教育归入经济领域,重视高等教育的经济性。这两种认识都曾经对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教训是深刻的。所以,高等教育文化属性论的提出带有一定的纠偏的目的,是为了更准确地把握高等教育的属性,更好地发挥高等教育的社会功能。在“左倾”时期,政治是衡量一切人和人为之物的唯一标准。高等教育的政治性主要是针对为谁服务的问题而言的,也就是为资产阶级服务还是为无产阶级服务的问题。“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就是对教育的政治性要求,为了落实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高等教育不仅要培养为无产阶级服务的人才,而且高等教育的路线、方针和政策都应当体现无产阶级革命的要求,高等教育的办学权和实际办学过程应当牢牢地掌握在无产阶级的手中。在政治性的刚性要求下,阶级斗争成为高等教育培养人才的主要课程,阶级斗争活动成为高等学校主要的教育教学活动,凡不能体现无产阶级要求的,都被划归到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为此,很多教师被打成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而下放到工厂、车间和农村,接受工人和农民的再教育;很多教材和知识被看作资产阶级的毒草,不能在高校课堂讲授和传播。本来是为了突出高等教育的政治性,使高等教育能够更好地为无产阶级服务,结果却适得其反,非但没有能够造就一代为无产阶级服务的人才,相反,还使高等教育停滞不前甚至倒退,几乎面临崩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人们正是从残酷的历史教训中获得启示,开始重新审视高等教育的属性。当党和国家的工作重点发生转变,由以阶级斗争为中心转变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候,人们评判各种社会事物的标准也相应地由政治标准转变为经济标准。经济优先、为经济建设服务成为人们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尤其是在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人们更是将高等教育与经济建设紧紧地联系起来。为此,高等教育不仅要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服务,而且要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服务,“要打造中国经济的升级版,必然要以中国高等教育的升级版为基石”[25]。高等教育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功能,体现出鲜明的经济属性。为了实现高等教育的经济性,以就业为导向成为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的指南[26],高校的专业设置与建设主要考虑的是产业需求、市场导向,高校教育教学质量的优劣主要看毕业生的起薪和年薪的高低,市场导向、经济标准无疑已经渗透到了高等教育的骨髓。经济性的泛滥对高等教育的影响似乎有增无减,它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高等教育的价值观发生偏移,办学随市场的变化而变化,师生心浮气躁,将现实的、短期的利益追求视为必然,培养能在市场竞争中胜出的人才成为高校的教育目标。有人将这种教育目标称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①。有识之士为此忧心忡忡,审慎而理性的反省使他们对高等教育的经济属性产生了怀疑。对政治属性和经济属性的反思使人们对高等教育与文化的关系展开了多方位的审视,提出了高等教育的文化属性论。在之前关于高等教育属性的讨论中,文化性没有为人们所关注,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人们对政治性和经济性的热情过高,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高等教育的文化性比较隐蔽,所以,高等教育的文化性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在对高等教育文化属性的考察中,人们不但涉及了高等教育的文化功能,还涉及了高等教育的文化理念、价值以及高等教育办学过程中的文化影响,从而使高等教育与文化的关系得到了比较全面的认识。归纳起来,高等教育的文化属性主要表现在:
第一,高等教育具有传承、传播和创新文化的作用。高等教育与文化之间具有不解之缘,自高等教育产生以来,世界上没有无文化的高等教育,离开了高等教育,文化发展可能呈现出“静止状态”,进步的进程缓慢得可能让人难以察觉。就文化传播而言,高等教育在纵向与横向两方面对社会文化发挥影响:从纵向看,高等教育以文化的代际传承为主要手段培养人才,一代又一代人才的培养不只是让他们获得了知识和技术,掌握了人类文明,而且客观上使社会文化发生了代际传递,从而延展了社会文明进程;从横向上看,高等教育不只是向下一代传递文化,而且还将文化辐射到社会各阶层民众,以扩大文化传播的范围,增强文化在更大范围的影响力。[27]不仅如此,在文化传递和传播过程中,高等教育的师生还会通过探究性的学习,发展和创新文化,推动文化的进步。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不但是高等教育的“原材料”,同时也是高等教育的产出成果。
第二,高等教育的精神价值是社会文化与文明之灵魂。高等教育的价值有实践的部分,它要培养大学生的动手能力和创造能力,要使他们能够适应社会职业要求,参与社会实践,为社会物质生产做出自己的贡献。与此同时,高等教育还有精神价值的一面,它看重人的心灵塑造,致力于培养人格完善、道德高尚、品行端正的社会公民,它要使大学生走向社会,能够成为文明的化身、德行的楷模。为此,高等教育通过平等的对话与人际交往、宁静与和平的环境营造以及纯粹的精神活动过程等,完成对学生人格的培育和心灵的塑造。不论是对教育目的的精神追求还是对培养过程的精神定位都是社会文化与文明之根本,正因为有这样的精神价值,高等教育才得以引领社会文明的方向。
第三,高等教育过程是一个以文化人的过程。《易经》上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已化成天下。”高等教育正是一个以文化人的过程。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通过教育以文化人,从而促进社会文明与进步。高等教育出现之后,不同层次的教育之间进行了分工,基础教育以青少年为培养对象,高等教育以青年和成年人为培养对象。根据培养对象的特点,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过程以高深学问为教学内容,以传承已知、探求未知为主要教育手段,锻炼学生的心智,养成学生的人格,铸造学生的灵魂;与此同时,也发达学生的四肢,给予学生走向社会生产和生活的激情与力量。人类的生生不息靠的是人类的繁衍,人类文明的生生不息靠的是社会以文化人的过程。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过程就是社会的以文化人过程,有人称之为社会遗传的文化机制。第四,高等教育机构是社会文化的物化象征。社会文化既存在于书籍文献中,又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的掌故传说中,还存在于物化的社会组织中。高等教育机构是重要的社会文化的物化组织,一座城镇如果有一所高校存在,这座城镇就被认为是一座文化城镇。牛津大学之于牛津市、剑桥大学之于剑桥市、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之于麻州的剑桥市、厦门大学之于厦门市,等等,都强烈地展示了高校的文化意义,这些大学在当地和其他地方都享有社会高层次文化符号的美誉。作为高等教育机构,为了达成培养高级专门人才的教育目的,高校不仅汇聚大批学者、专家从事教育教学工作,购买和添置数量巨大的图书资料和仪器设备,以满足教育教学需要,而且还大兴土木,建设宽敞而舒适的教学用房和办公生活用房,建设优美适宜的校园环境,以保障人才培养工作的有效开展。因此,高校的文化意义既表现在其师资队伍、图书资料和仪器设备上,又表现在其建筑和环境上。北京大学的燕园和“一塌糊涂”(一塔、一湖、一图书馆)、清华大学的工字厅和二校门、厦门大学的集贤楼群和建南大会堂楼群等都不只是教学场所和园林景观那么简单,它们都承载了太多的社会文化意义。一所高校往往就是一座城镇的文化精神所在,是一个社会的文化堡垒。[28]文化属性论的提出为认识和理解高等教育的属性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它抓住高等教育与生俱来的文化基因,对高等教育的文化意义及其与社会文化的紧密联系进行阐释,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四、高等教育属性论的突破
属性可以从不同的视角进行考察。视角不同,对属性的认识不同。事物又是变化发展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属性也会发生改变。属性本质上是学者们对事物的理性认识,不同的学者受学科文化和时空环境的影响,对事物属性的认识也存在显著差别。前述三种主张分别抓住了高等教育某方面的属性,并进行了有针对性的阐释。进一步考察还可以发现,上述三种属性论是我国学者在高等教育精英化阶段提出的,当时对人们认识和理解高等教育发挥了重要作用。众所周知,我国高等教育发展已经迈过了普及化的数量门槛。在国际上,三分之一以上的国家高等教育进入了普及化阶段,高等教育发展呈现出高度差异化的状态,既有高度发达的,又有严重欠发达的;既有极富创造性、创新性的,也有仅能满足基本需要、进行最基本的知识传授和职业训练的;既有完全接受政府计划指令支配的,还有纯粹从个人兴趣爱好或市场需求出发的;既有通过传统方式开展的,还有通过网络和信息技术手段实施的;既有在当地发挥作用的,也有发挥跨境甚至全球影响的。总之,高等教育已经发展成为一种高度复杂的社会存在。有鉴于此,对高等教育属性的认识需要有新的发展。新的属性论应能揭示高等教育的复杂性,既能反映精英化阶段的性质,又能反映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的性质。
(一)特权、权利与义务的统一
高等教育是历史与现实交互作用的产物。历史的印记不会随着年代的逝去而消失殆尽,相反,它会在时代的更替中以一种文化基因的存在得以流传,发挥恒久的作用。尽管作为权贵特权的形式已为历史所淘汰,但社会优势阶层或优势学生群体所享有的特权仍然深刻地影响着高等教育。在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大多数民众依靠自身的努力争取,或凭借教育机会覆盖面的扩大,成了高等教育新的受众群体,从而获得了完善自我、升华自身社会价值的机会。毫无疑问,在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民众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增加了,并不意味着所有受众的机会意义是一样的,特权、权利和义务的统一深刻地嵌入了高等教育的内核。
(二)个人、社会与国家的统一教育兼具私人性与公共性,教育的结果是个人收益与公共收益的统一,这种双重性,尤其是公共性的张扬使教育在现代社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动力,不仅为个人和家庭所热衷,而且为政府施政所看重。高等教育受众面的扩大,既使其私人收益辐射到了社会各阶层,带来了各阶层民众文化程度的提高,又使民众的职业和社会生活不断改善,社会生产和文明进步的基础更加牢固。因此,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的发展既为民众所欢迎,更为社会各界和政府所重视。社会和政府的广泛参与使高等教育的个人性(私人性)和一般的社会性与国家性关联起来,高等教育获得了广泛而牢固的社会基础,并能在更广阔的层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三)地方、国家与全球的统一
高等教育具有在地性,即高校所在的地方是其价值最直接的接受地。高校教育还具有外溢性,它的影响不只在校址所在地,还可以辐射周边区域,乃至全国,甚至全球。地方性、国家性和全球性的统一既是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高等教育的重要特征,也是全球化时代高等教育不可缺少的性质。传统上,高等教育的国际性为人们所关注,但它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它包含了地方性和国家性,是在地方和国家基础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国与国之间的效应。今天这种效应已经不再局限于国家之间,而具有了全球性联盟或全球性校区协同的特征。高等教育的外溢性可能因为高校办学水平和人才培养质量而存在一定的局限,但这种局限并不妨碍高校不断将其在地效益向外辐射。(四)无用、有用与功利的统一高等教育的有用性和功利性为受众、各种利益组织所看重,有的甚至将其作为接受或参与高等教育的主要目的。有用是现代高等教育衍生出来的特性,专业教育、职业教育、技术训练和能力培养都能使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进而对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减少资源消耗、增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发挥重要影响。正因为如此,高等教育的受众和有关社会组织机构可能利用这种有用性,从中获取功效,以满足自身的需要。高等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以文化人、祛除蒙昧、升华人性、涵养文明,是高等教育与生俱来的功能,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论人们重视与否,不论有用和功利多么为人所看重,无用性都是不可否认的。
(五)现实、虚拟与混合的统一
高等教育说到底是一种师生互动交往活动,传统上,交往是在校园、课堂组织开展的。随着信息传播技术的不断进步,高等教育的种类和形式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且升级换代不断加快,从函授、广播、电视到网络、电脑、手机,技术手段和设备的进步带来了高等教育组织和供给方式的创新,高等教育因此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现实的、虚拟的和混合的高等教育同时存在,不仅使高等教育的形式和交往方式发生了重大改变,而且为其提供者和组织者提供了更便捷的渠道。现实与虚拟教育活动过程的有机统一更是打开了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发展的无限空间,为建立时时可学、处处能学、活到老学到老的全民终身教育体系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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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别敦荣 单位:厦门大学 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